应原闻声来到前队,看得一眼山势冷笑着下令:「备用马匹退后,三骑接踵冲杀,其余骑士箭雨疾射山坡掩护!」
骑尉跃上山坡的一方大石上喝令:「马队退后百步!三骑连环冲杀!预备——杀!」
当先三骑高举战刀飞马杀出,后队骑士弯弓齐射,箭雨立即封住了山嘴高坡。喊杀声中应原来到后队,低声下令五十名骑士下马徒步爬上山坡,绕过山嘴袭击对方背后。他自己也跳下战马带着两名护卫徒步上山,要在高处俯瞰战况临机决断。
两名护卫匆忙找到一处堪堪立足的山石,应原上来两边一看,却不禁大吃一惊——右手边自己的马队不断冲杀,左手边的山坳里却不见任何人马踪迹。饶是如此,自己的飞骑却是连连倒地,已经有十余骑跌进了峡谷深渊。
应原心念一闪,立即喝了声停,下令已经上山的徒步骑士缒下山崖前后夹击。
过得片时,山崖下传来一声震荡山谷的虎啸。一徒步骑士气喘吁吁地上山禀报说,山嘴那边根本没有敌骑,只有七八架装好的弩机与一堆挡道的乱石。
应原快步下山一看,只见乱石堆已被搬开,弩机也正在拆卸。骑尉报说已经有四拨十二骑被弩机射中跌入深谷。应原皱眉问道:「既无人操作,这弩机是如何发射的?」
骑尉报说弓弩是机发,敌骑在山嘴依次绷了四根白亮的牛筋绳,大雪白光下根本看不出来,马队冲到牛筋绳处,便会带动机关连发三箭。应原听得又气又笑,当即喝令:「三骑前行清道,全数上马追击,务必在暴风雪前包抄截杀!」
番军骑士们也被这种令人不齿的宵小手段所激怒,闻得将令人人愤激,发一声喊,呼啸着掠过了山嘴。
一过这山嘴,道路渐宽,马队奔驰愈发加快。眼看前哨三骑已经飞过了山口,前队十骑亦飞驰进入。恰在此时,半山腰隆隆雷声大作,骑士们还没分清这是否是暴雪前的雷声,前队十骑已被凌空翻滚的滚木擂石砸得人仰马翻,收刹不住的后续十骑也被砸得四散闪避,后头滚滚涌来的主力顿时层层叠叠挤在了狭窄的山道中。
居中的应原根本来不及叫声散开,山腰的箭雨已经呼啸着泼天而来。骑士们大怒,前队吼叫着挥舞战刀拨打飞矢,后队喝骂着一齐弯弓对射。片刻之间,又有十多骑轰然倒地。
应原大怒,正要喊出死战冲杀山口的命令,陡然却见山口山腰的箭雨消失,滚木擂石也没了动静,心下一亮举起战刀高喊:「此为缓兵之计!敌骑业已逃遁!冲出山口截杀!」
一声震荡山谷的怒吼,疯狂的番军飞骑如飓风般卷出了山口。此时,雷声大作彤云翻滚,大风裹着大雪密匝匝压下,冬日暮色顿时变成了茫茫白夜。
应原嘶哑大喊:「两翼展开!包抄追击!」
话音落点,飞骑骤然分成两队展开,如两条火龙般搅进了风雪大作的无边雪原。应原带来的乃是番国最精锐的骑士,最善于在常人不辨南北的茫茫荒原奔驰激战,目下这疾风暴雪的混沌天地对于这支飞骑可谓正得其所,不失方向,不减速度两马轮换,只向着枣阳道的方向全力追击。
大约半个时辰,番军飞骑终于在一片丘陵谷地中渐渐咬住了,又渐渐超出了同样顶风冒雪风驰电掣,如同火焰般燃烧着的井氏马队。番军中陡地一声虎啸,两条火龙隆隆聚合,撑着漫天风雪包住了一路戏弄他们的敌手。雪亮的战刀翻飞狂舞,一场惨烈的殊死拼杀就此展开。
应原立马山坡看得片时,不禁大为惊讶。这支井氏马队的战法与中原骑兵迥异,竟然是姬多友在成周大营新创的三骑锥战术。
此战法要害是将西周骑兵通行的「十骑一战」减低到了「三骑一战」,骑兵作战的变化能力大为改观。盖因骑兵冲杀之基
本方式都是散兵格斗,无论双方参战骑士规模多大,最终都是展开格杀,不可能像步兵那样结阵而战。
然而这种格杀又不是完全孤立的武士间的决斗,而是每骑之间前后左右随时都可能出现敌骑突袭的战场格杀。唯其如此,骑士之间需要协同配合,既可掩护同伴不受到突袭,又可以自己放手搏杀,便成为战场骑兵的最佳作战方式。
十骑虽然已经很精悍,但在烟尘弥漫杀声震天,流矢飞舞刀剑交错的战场,还是难以做到精妙配合。减至三骑配合,是将骑士能够及时驰突关照的范围定在了恰如其分的程度,格杀之流动配合大见流畅。
以三骑锥为最小格杀单元,姬多友又创建了一整套「三」字制骑兵战法:三个三骑锥加一个灵活策应的什长便是十骑,三锥相互协同格杀,十骑便能自成一个小战场。如此往上,三十一百,三百一千,三千一万,三万十万,广阔战场上的骑兵军团可成收发自如,进退流畅,格杀协力的铁流劲旅。若非如此,姬多友不足旬日横扫鄂北五城便会成为不可能实现的神话了。
三骑锥之奥妙,在于马队越小反而越见威力。井氏马队面对三倍之敌,非但丝毫不见左右支绌,风雪战场反倒是个难分难解之局。酣战之中,突闻谷地一声雕鸣,各「锥」为战的井氏马队一声大吼,人各亮出一口短柄铁斧,左斧迎面猛磕敌手战刀,右手战刀便猛力砍杀过去。片刻之间,番军这边就有多骑落马,形势陡然为之一变!
风雪山坡上的应原没有慌乱。以自家飞骑的战力,纵突然吃得一亏也会迅速恢复过来,无论如何自家飞骑还有近一百五六十人,而对方只有六七十骑了,何惧死战?只是方才这一变,应原心中突然闪过一个疑惑——这支马队不借此良机突围,竟还是呆在原地死死拼杀,莫非番世子已经逃走?
心念一闪,应原借着雪光突然看见血红雪白的马队纠缠中总是闪烁跳动着一个黑点。凝神观望,果见一骑士臂膊上裹着一幅黑布,人马腾挪也显然有些不大灵动。应原心中陡然一亮,对身边两名护卫武士低吼一声:「看准那个黑布人,射其下马,冲阵抢出!」
两武士诺的一声援弓搭箭,但闻隐约尖啸穿过风雪,那个黑点倏忽消失。与此同时,两武士飞骑直下冲入阵中要抢那被射翻之人。千钧一发之际,被番军死死缠住的井氏马队却突然从不同方向飞出几把铁斧,砍瓜切菜般将飞来两骑的人头马头连根切去,纵是战场亦煞是森然。
「死战冲阵!擒杀黑布人!夫人赏万金——」应原终于忍无可忍了。
番军骑士精神大振,呐喊一声纷纷换马死命冲入战圈杀了上来。此时,被困马队又是一变,分明已经被射翻落马的黑布人不见了踪迹,拼杀骑士中也没有了腾挪不便的笨拙者,剩余四五十骑围成一个相互呼应的大圈子又厮杀起来。
看得片刻,应原又疑惑了。这支马队分明已经是人马力竭,有几人已经在步战了,为何依然毫无突围之象?黑布人若果然是番世子,莫非他还要与这支马队同死?可分明曾有过突围的一线生机,为何他们还要同死?
突然之间,应原心中又是一亮,夹杂着被屡次捉弄的怒火一声大吼:「脱身战场!追杀番轸——」一马冲下山坡率先顺着山谷向西北飞驰而去。
如此一来形势陡变!竭办脱身的番军飞骑变成了「逃亡」者,竭力死战的井氏马队变成了「追击」者,翻翻滚滚在风雪弥漫中纠缠着厮杀着奔驰着。
井氏马队的战马纵然同样雄骏,也比不得番军飞骑的两马轮换。一日半夜兼程奔驰又经过两个多时辰的生死血战,等闲战马骑士早已经是脱力而死了。饶是如此,井氏马队竟能神奇地死命尾追纠缠,偶有骑士杀得番军,便会立即飞上马背向前追杀,全然没有了三骑锥的阵形呼应。
也正因了如此战法,应原的骑兵虽然不能全数全速地向前追击,可井氏马队的骑士也在一个个地迅速减少。大约一个时辰之后,出得枣阳谷时,尾随番军的井氏马队终于销声匿迹了。
此时应原的马队已经只剩下三十余骑了,然脚力却是未减。出了山谷风雪稍减,转折东来的番军马队依稀看见了前方几骑影影绰绰的飞驰身影。应原大吼一声飞马,马队骤然发力在雪原上包抄过来。
正在此时,前行两骑突然回身兀立不动,只听得低噗噗之声连响,当先几骑番军突然落马!应原怒喝一声放箭,番军马队引弓齐射,当道两骑立即被射成了红刺猬轰然倒地。
可是,在番军旋风般卷上来的时刻,两具红刺猬却突然从雪地上凌空飞起,死死扑住了最前两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