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道乔逸说的“慢走不送”是真不送,在将两人放上丘灵所住的洋房边沿后,潜艇便直直沉下水去。
沈天离信步上岸,他没有任何不悦,只欣然感知到乔逸对他这初次见面的人直率的知遇默契。
齐可情将洋房门口小梧桐树上的主干移开一片,露出与天亮前植物散出的清新气息格格不入的机械键盘。
她将密码输入,湖上因一水障目的石板路上移,发出细微的声响。
沈天离拍着脑门不住吐槽:“我这大哥是假的!连你都知道她家密码!连你都知道她家密码!”
齐可情憋着笑,纤手牵过沈天离,一步步顺着石板路走向湖沿岸走去。
沈天离一步一不忿:“她有过什么解释么?”
“她说......”齐可情笑得断断续续,放弃保全沈天离的自尊,“她说,‘我有一幢别墅,在湖心。风能进,雨能进,沈天离不能进。’......”
沈天离气得险些没掉进湖里。
他在最后一截石板上将自己的座驾遥控到跟前。
“她这脑子整天在想些什么鬼?!远近不分,是非紊乱!”
齐可情用冰洁的掌心缓解着他的烦躁,她明白沈天离所指,遂而定定然笑道:“再给她一点时间。等她想明白,自然会重新出现。届时无论孰是孰非,都可敞开来聊。”
沈天离冷哼一声,阴晴难分。
见齐可情定住不动,他顺着她目光看见路边树荫下一素衣人影,在未亮的天色下聘聘婷婷,不静却又不动,惶而间似鬼魅。
齐可情认出她,放开沈天离的手之前,用力握了握,似要将自己的笃定分半于他。
沈天离深吸一口气,走近几步,带着几分寒意漠然道:“你好。”
聂丹薇似笑非笑点点头:“好久不见,最近好么?”
沈天离有些按捺不住脾气:“本来挺好。”
聂丹薇看着他,走到他跟前,等他让路。
齐可情陷入数年来少见的动弹不得的尴尬。一个似俊朗如昔日少年的他,一个是风华依旧的她,话中有话的旧恋会面,原是最易惹人妒火中烧的场面,但看着这两人架势的齐可情只觉得,任何人概会在此境况下忘却什么叫嫉妒,只局促思考着,万一他们下一秒争执起来......不,动起手来,自己该不该劝阻,如何劝阻。
聂丹薇一开口却又火上浇油:“打扰了,不知道会遇见你。我来替丘灵收拾些换洗衣物,即刻走。”
好在沈天离只是问道:“丘灵可有说哪天回家?”
聂丹薇摇摇头:“让她缓几天吧。病了。”
沈天离皱眉道:“病了?”
聂丹薇:“别担心,退了烧,小感冒。”
沈天离面带隐忧,终是不忍,叫住她道:“最近天气反复,让她照顾好自己。多年没生过病,怎么会?”
聂丹薇忽冷然道:“是,也许就因为天气反复无常,就像人心一样,师妹她受不住了吧。”
沈天离怒火中烧:“你......”
聂丹薇不顾他,转手即调出了洋房入口的机关。
沈天离转头对齐可情跺脚,指着身后带着哭腔道:“现在连她都知道密码!连她都知道密码!!”
齐可情笑不自禁,但见他还能开玩笑,便安心许多。
沈天离的跑车经过齐可情的改装,不需要预热,他却停了手,坦然较真道:“你没有问题问我?”
齐可情笑笑:“问什么?”
沈天离叹息道:“一些专业如你也打不破砂锅的问题。例如我换上便衣前的事?例如聂丹薇和我的关系?我还有多少个前女友?更例如丘灵为何掉转头听聂丹薇摆布?”
齐可情按住他的手,柔声道:“我一点也不想知道。你呢?你可还想记这么清楚?”
沈天离愣住,许久温柔的转头看她,带着更多的感激。
齐可情又道:“何况,我拥有的是你的现在,充其量还有以后。你的过去与我有什么关联呢?”
沈天离点点头,心中填充满对她不主观的钦赞。真正既往不咎,烧掉过去,才能重新开始,天下间亦少有人真正做到。
他轻启锁孔,开动了跑车。
却不见被远远甩在后视镜的聂丹薇,刚走回湖岸便又遇故人。
眼前的人变化颇大,让她不便确认。
许久借着晨光看清了人,才微微颔首:“Rainble?”
Rainble神态异常:“学姐还记得我。”
聂丹薇忍不住道:“你这是跟踪沈天离,还是跟踪我?”
Rainble泰然自若:“算不上跟踪。天离哥和我们多年默契,当他出于尊重当事人而独自出行,若事态反常,我们即附近待命。”
聂丹薇笑得怅然:“是,你们在警校已经很好。”
Rainble盯住她问道:“学姐为什么这个时候回来?”
聂丹薇冷笑道:“你最尊敬的天离哥,不敢告诉你么?”
Rainble不理会她的嘲讽,只倔强道:“问他必然是要问的。我留下来,只是想和学姐讲一个故事。”
聂丹薇:“呵,愿闻其详。”
Rainble不讳不退:“有一天呢,一个渔夫在海里捡到一个瓶子,他很好奇就打开看看,谁知里面有只魔鬼跳出来,还要杀了他。那渔夫就说了:‘是我救你的,你为什么要杀我?’,但那只魔鬼满口歪理,渔夫说不过他。不过在千钧一发的时候,渔夫灵机一动,他说:‘你说你说魔鬼,我不相信,除非你再回到瓶子里,证明你是魔鬼,我才死得甘心。’于是这个魔鬼一眨眼就回到瓶子里,而渔夫呢就盖上瓶盖,将瓶子仍回大海里。魔鬼这时候才知道原来自己被人骗了,呵呵。”
聂丹薇推开他自顾自往前走:“幼稚。”
Rainble拦着她,不依不饶:“多行不义必自毙。渔夫对魔鬼这么好,但魔鬼还要害人。你说这个魔鬼还值不值得可怜?”
聂丹薇并不恼羞,只冷冷看着他道:“谁才是魔鬼,恐怕你从一开始到现在都不知道。”
Rainble“呵,每每机关算尽,为了拿走别人最珍惜的东西,这样还不叫魔鬼?”
聂丹薇双眉一挑:“我觉得你刚才的故事,寓意应该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才对。换我来问你,身为一个警察,明知道自己父亲罄竹难书,却徇私枉法,由他在自己手上逃脱逍遥法外,这样又算不算魔鬼?”
Rainble盯着她:“你不会在讲天离吧?当年的案子早就首尾明朗,如果不清楚麻烦你自己百度一下,不要无赖无辜的人。”
聂丹薇哈哈大笑:“我污蔑他?你太天真了,除了师母,沈家根本就没有好人。”
聂丹薇终于走了开去。
Rainble大喊道:“荒谬!你以为我会相信你,还是丘灵会相信你?”
聂丹薇头也不回:“我不需要你信我。那场火不是我放的,我对得起天地良心。至于其他事,你尽管回去问一问沈天离。”说完便走出老远,上了一辆不起眼的淡色轿车扬长而去。
Rainble像迷路一般愣在原地,不住摇头。
十五年前。清明。沈宅。
沈天离循例扫了母亲的墓归来,看着沈天灵细小的身板,蹲在自己小书房的桌椅上涂画。
他静默着坐在一边,摸摸她的头。
沈天灵将一副充满童趣的全家福蜡笔画交给沈天离:“哥哥,妈妈和我说,画完以后烧掉它,大伯母就能收到了。”
“阿灵真是乖,”沈天离感慨道,“大伯母看见你的画,一定会很高兴。那好,阿灵这么乖,哥哥送你个礼物,来。”
沈天灵接过他手上一块用细细银链穿着的半个银锁,小脸充满迷惑:“这是大伯母最喜欢的项链,阿灵可以拿吗?”
沈天离柔声细语:“这是另外半个锁,大伯母以前送给哥哥的。现在哥哥要送给阿灵。”
沈天灵不解:“为什么呢?”
沈天离认真道:“因为阿灵的大伯母,送银锁给哥哥的时候,她教哥哥,做沈家的孩子,一定要脚踏实地,光明正大,要有慈悲之心。现在哥哥希望阿灵也有。”
沈天灵不假思索:“那哥哥把它给了我,你不就没有了?”
童言无忌,却不知何故令沈天离的脊梁有些深寒。
他眨眨眼,摸摸沈天灵,笑道:“可是哥哥长大了呀。自己知道怎么做,不需要它了。”
却在沈天灵低头把玩小银锁时,沈天离的双眼中五味杂坛,上演着他自己也看不清的盘枝错结。
混沌本市分部。306密室。
丘灵打开聂丹薇带回的手袋,将杂物与净衣放入床头精致的五斗柜:“辛苦丹薇姐。”
聂丹薇有些支吾:“我遇见你哥哥了。”
丘灵:“哦。”
似波澜不惊,并没有停下整理:“卫衣,袜子,充电器,围巾......切,这个是沈天离的!”她憎恶的将一条围巾仍在地上,双手回到手袋里摸索。
聂丹薇叹息道:“我说过你不要这么偏激。他是你唯一的亲人!”
聂丹薇看着桌边何玉临备下的醒酒饮料,为丘灵倒出一杯递上:“你不是还有所怀疑吗?在没证实所有真相前,我们都该冷静。”
丘灵接过水杯,直接将饮料倒入五斗柜上的盆栽里。
聂丹薇诧异:“你又怎么了!”
丘灵忽然冲她发起了脾气:“是,事情搞清楚之前!你以为你是谁?沈天离不可信,难道你就可信了吗?!”
聂丹薇一愣,心头酸楚。却见丘灵虽是看着自己,手指却指着何玉临放在桌上的食物与饮料。
她瞬间反应过来,即便何玉临给出的资料,与自己所知大体吻合,沈天离的心虚也无异于自我坐实,然而和警界,和沈家的往日恩怨相比,混沌显然是更复杂而值得提防的一方。何玉临留下自己不可能仅出于爱慕,拉拢丘灵也不会只为了报恩。而她们在混沌的一言一语、一举一动,皆在何玉临和其他人掌控之中,虽然因丘灵暂居于此,他待在306的时间极少,但难保他事先没有在原本属于自己的卧室提前装上窃听设备。
“没关系,我不指望你这么快改变对我的态度。”聂丹薇拉过丘灵的手,沉下声道。
但她的手指在丘灵的手心上轻轻触摸,无声的落下摩斯电码:“你提到的几点,我通过自己的组织努力在查,何玉临会单独找你谈话,你即扮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