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王秋阳他们到医院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透了,他看了看表,正好6点半,便对蒋然然说:“你先进去看看两个孩子的情况,我去买点饭,饿一天了。”
“师父我去买饭吧!”蒋然然脸一红,说道:“我进去不知道说啥。”她自己还是个刚20出头的小姑娘,也没有弟弟妹妹什么的,不知道怎么跟孩子打交道。
“快进去快进去!”王秋阳“呵呵呵”地笑着赶她。
心不甘情不愿地挪到病房,听见小女娃“叽里呱啦”地在说什么,语气轻快,好像心情很好的样子。蒋然然才吁了口气。
装腔作势地“吭”了一声,惊得俩孩子都直起身子来看她。蒋然然赶紧说:“我,嗯。。。我来看看你们。这个,咋样了?”
两个孩子不解地对视了一眼,闹不明白这警察阿姨吞吞吐吐的是想问什么。再加上对警察天生的畏惧,让整个病房里一片寂静。
蒋然然觉得挺尴尬的,顺了顺耳朵边的头发,走到病床前尽量把声音放温柔点又问:“他,好点了么?”
韩小巧这会儿才反应过来,这个阿姨是在关心他们。赶忙点头说:“嗯嗯,姨他好多咧,虽然不能说话,但是脑袋清明着呢!就是记不起事儿。”
蒋然然脸红红的,噘嘴说道:“哦,那就好。那个,叫我姐就行了。”说完又后悔,自己明明是个大人,她叫姨是应该的,这会儿自己在别扭什么啊。真是的,都怪师父,就说让他进来自己去买饭。烦死了。
韩小巧嘴里“哦”着,又看这个女警察脸上一会红一会白的,闹不清是啥情况,索性不理她了。
还好不一会王秋阳就进来了,蒋然然这才松了一口气,上去接他手里的饭。
“师父你咋买这么多,哪能吃得完。”
“哈哈。。。来来来,小家伙们,开饭了,小蒋快过来围一堆,人多吃得才香呢么!”王秋阳看了眼自己楞楞的徒弟,示意她把凳子搬过来放在病床前的柜子边,自己则一屁股坐在了旁边的空铺上。
蒋然然这会儿才明白王秋阳为啥不让自己去买饭,看着大大小小饭盒里满满的包子,鸡翅膀,凉拌菜,一大碗热腾腾的馄饨,还有两个孩子锃亮的眼睛,止不住地埋怨自己。论能力,她个大专生还比不上初中毕业的师父;论细心,她好歹是个女的,居然还赶不上个大男人。
韩小巧可管不了那么多,一看见好吃的她急得要命。大舅没再回来,她手头的钱不敢花,就买了碗鸡蛋汤给小路,自己还是啃的馒头,连着吃了两顿干粮,嘴里一点味儿没有。这会看见又是包子又是肉的,美得不行了。
“小路,你吃馄饨!热乎着呢。”说完顿了顿,看了眼王秋阳,后者笑着说:“快吃吧,就是给你买的!把汤也喝了,暖暖胃。”
小路听后这才捧起碗慢条斯理地喝了起来。味道确实不错,他抬起头勉强扯了下嘴角,这就算是笑了。
王秋阳张罗着大家吃吃喝喝,总算是热闹了起来。韩小巧觉得自己从来没吃过这样热闹的一顿饭,感觉。。。感觉就像是一家人围在一起过节。她高兴得不得了,嘴里塞着包子,手上拿着个油碌碌的鸡翅膀,还“叽叽喳喳”地不停在夸医院怎么好,又干净又舒服,食堂的饭怎么香,可惜就是她不舍得买。王秋阳也笑着跟她闲聊,问她村里都有什么稀罕事儿,谁家闹笑话了,谁欺负她了,最后问,她爹上哪儿去了?
笑声就这么戛然而止,韩小巧不说话了,偷偷地斜眼瞟着身边的男娃。小路还是低头慢慢地吃着,谁也不理,好像眼里只有他面前的这碗馄饨。
王秋阳不动声色得看了一眼蒋然然,后者立刻会意,说道:“小巧,姐姐知道你喜欢这个小哥哥,那你舍得让他这么孤苦伶仃的么?他父母得多着急啊,现在只有你爸爸才知道他的情况。”
韩小巧紧紧地咬着下嘴唇,摇摇头,把嘴里的饭咽下去,沉默了好一会才说:“俺真不知道他上哪儿去咧,他一贯都没个准儿。兴许在外面活不下去就回来了吧。”
蒋然然无奈地看着师父,王秋阳摇了摇头,又笑到:“好了好了不说了,快吃快吃,凉了就没滋味儿了。”
“啪”地一声,小路放下碗,直接躺下把被子蒙到头顶,冲着墙睡了。
韩小巧一看,也不舍地放下筷子,油乎乎的手在大腿上搓了两把说:“那个,叔,俺。。。俺也吃饱了。”
王秋阳把剩下的半拉包子一口塞进嘴里,然后给柜子上面收拾干净了,站起身说:“行,那你俩好好歇着吧。有啥事儿找护士给我打电话。”说着从上衣口袋里摸出纸笔,写下所里的值班电话。
“那我们先走,有事儿记着打电话,就说找秋阳叔。记好了哈!”说着拍了拍韩小巧的头,等她“嗯”了才放心,然后转身拉起蒋然然就走了。
出了医院,王秋阳倚在车门上抽烟,蒋然然也不知道说什么,就提出来先回宿舍。正好离得也不远,她溜达溜达消消食儿。
王秋阳摆摆手让她先走了,抽完烟在地上碾灭了火,就抄着手往医院门口的包子铺走去。
这会儿7点半多了,小镇上天黑以后没什么客人,包子铺的老板正准备挂起挡板打烊。王秋阳把他叫住,然后在裤兜里摸了摸,掏出50块钱。
“叔,这个钱存在你这里。你帮我个忙,每天中午和晚上去急诊病房送点吃的给俩孩子。”
包子铺的老板姓赵,跟王秋阳挺熟的。他这铺子刚开业的时候,王秋阳天天在这片儿溜达执勤,每次懒得回单位的时候就在他铺子里解决午饭。少说也有十年的交情了。这会儿听他这么说,纳闷道:“什么孩子?”
王秋阳也不好多说,就解释道:“两个可怜娃,大的在这住院,小的伺候着。”
“那这家里大人呢?”
王秋阳摇摇头笑了笑,把钱塞进老赵手里,说:“你费心了叔,我先回了哈!”
老赵也不跟他客套,一边把钱塞进裤兜一边说:“放心吧你。”
病房里两个孩子一声不吭,一个装睡,一个跟自己怄气。
从那俩警察走了以后,韩小巧已经哄他半天了,可小路连头都不转过来,一动不动的。要不是看他身子还微微地起伏,韩小巧都觉得他是断气儿了!
韩小巧自己心里也憋屈,心想好好地提那个死鬼老爹做什么,她能知道啥!害得现在小路又跟她甩脸子。自己也是贱气,那话怎么说来着。。。对,拿自己的热脸贴他的冷屁股!
越想越烦,上去使劲推了他两把,可床上的那个怎么都没反应,明摆着打定主意不想理她了。
韩小巧气得跺了跺脚,转身就走了。心想,是俺爹对不起你,又不是俺。他韩大光要是好吃好喝地养活俺,俺伺候伺候你就当给他还债了。可他对俺这亲闺女也不当个人看,俺凭啥还在这受你的鸟气!
韩小巧烦糟糟地围着医院的楼溜达了好几圈,直到被风吹得凉透了,她吸了吸鼻子,才往回走。
还没到楼前,突然听见“啊!啊!”地嘶吼声,吓了她一大跳。之前村里有人让狗咬了也没嚎得这么吓人。
韩小巧惊得四下乱看,黑漆漆的夜里只有楼前昏黄的路灯照出一片微光,在路灯后面直愣愣地杵着个人,旁边还有人在拉他。
韩小巧紧赶两步上前去,凑着亮才看清,杵着的那个不就是小路么!值班的胖护士在旁边死命地拉着他,看见韩小巧过来,瞪着眼珠子跟泼妇似的大声斥责她:“你上哪去了?!这么半天不回来,他找不着你满楼上下地发疯。楼上住院的病人都叫他吓坏了!”
韩小巧赶紧上去抓他的胳膊,小路满眼通红地看着她,一把甩开她的手,然后“扑通”一声倒在地上,“啊啊啊!”地撕心裂肺地哭嚎起来。
韩小巧被他吓着了,自己就出去这么一会,他怎么就这样了?小心翼翼地蹲在他面前,手足无措地不知道怎么哄他。
护士没好气地在一边骂骂咧咧的,韩小巧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她的眼睛只盯着小路的手背,又青又肿,鼓得老高,还有一道长长的血印儿。她耳朵里“嗡嗡”地响,分不清是小路的哭嚎声还是护士的唠叨声。
可能是许久没有得到回应,护士终于絮叨烦了,“哼”了一声就回去查看其他病人了。
韩小巧一直低头蹲着,听着小路从嘶嚎到低吼再到抽泣,最终只剩下无力的喘息声。
两个孩子就这么沉默地对着彼此。韩小巧盯着地上那一大滴一大滴的水渍,鼻子发酸,嗓子头里像堵了块硬馍馍。她搓了搓自己的手,上前捂住小路冰凉的两腮,给他把鼻涕眼泪使劲地抹了抹,最后蹭在了自己的衣服上。
小路一动不动地由着她折腾自己,轻轻地吸了吸鼻子。然后听韩小巧叹了口气说:“俺保证,以后再也不会撇下恁乱跑了。俺上哪儿去都领着恁。行不?”
寂静了好大一会,见他微微地点了下头,韩小巧才放心。然后使劲儿地抓着他的手,把他领回了病房重新扎针挂水,最后躺在他身边,笨拙地,轻轻地,拍着哄他睡觉。
折腾了一宿韩小巧也累坏了,没拍一会自己先迷糊了。小路静静地看着她的脸,终于也踏实地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