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小巧打完饭进来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被子里鼓起的一团微微地颤抖着,她心里莫名就觉着堵得慌。
放下吃的她爬上床,像是耍赖一般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男娃身上,嘟囔着说:“俺这不是回来了么。”
俩个半大的孩子就这么静静地感受着彼此的呼吸,一声不吭。好一会儿,“咕噜”一声,男娃的肚子叫了起来。
“哈。。。哈哈”韩小巧翻身下来笑到:“饿坏了吧!快起来吃饭啦!”说着就将男娃裹得严严实实的被子一把掀开,然后端着小米粥要来喂他。
床上那个脸都红透了,也不看韩小巧,自己端过碗来就吸溜吸溜地喝粥,才不要她喂。
韩小巧笑嘻嘻地坐在他旁边,不过没喝粥,拿了个白面馍馍啃了起来。食堂里好吃的不少,可她没舍得买,想着男娃病了这些天刚醒,肯定是得吃点有营养的,她得省着花,晚上再跟大舅要点钱。又想起在赵洼村别人都骂她没皮没脸,现在可见没皮没脸也是有些个好处的。
这男娃细皮嫩肉的吃不得苦,她得想办法多给他弄点好吃的,病才能好得快。
这么想着又去看他,见男娃故意堵气似的躲着她的眼神,她也不生气,死皮赖脸地说:“光顾着说恁了,都么告诉恁,俺叫小巧儿。”说完想了想又道:“恁么个名儿也不行啊,俺给你想一个。”
韩小巧想了一会没有头绪,撇头又看了看他,“咯咯咯”地笑了起来。她想起村里有个彪呼呼的男娃叫腚蛋子,他爷爷给抓了个小兔,腚蛋子抱着小兔想破了头最终起了个“腚腚”的小名儿。自己那会儿还取笑他,可现在自己这样可不就跟腚蛋子那时候一样么。哈哈哈。。真是好玩。
不过这人可不是小兔,是要给自己当哥哥的,她得好好地起个名儿。
想起她爹背着他回来的那天,韩小巧“哎呀”一声说:“恁就叫小路吧!俺叫小巧儿,恁叫小路。”
男娃翻了翻眼皮儿,“小路”这是个什么破名儿,更不想理她了。
可韩小巧这会却是来劲儿了,上去扒着他叫“小路!小路!”见他还是不理人,就又爬上床去咯吱他,“小路小路小路”地叫着。男娃赶紧把碗放到柜子上,拿手扒拉她。韩小巧一把捏住他的脸,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问:“小路,好听不?”
男娃最终还是败下阵来,把眼睛撇到一边,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
韩小巧得意地坐下来继续啃馍馍,嘴里一边嚼着一边说:“小路恁好好养着,啥都别想。想那么多有啥用呢,自己过得舒舒服服的才要紧。”
韩小巧这会儿心里也有了主意。小路不是想不起来以前的事儿么?那就跟着她混,总饿不着他。他不会说话了正好,村里那些孬货也不值得说话,就让他陪着自己,就跟自己一个玩。
要是他以后想起来了,那就。。。那就再说吧!全然忘了现在正在赵洼村接受调查的亲娘老子和大舅一家。
“啥?么回来?”李广源这会儿正带着警察到妹子家了解情况,得知韩大光从昨天下午就没回来,彻底急了。
“你脸上的伤是你丈夫韩大光打的么?”小女警皱着眉头问。
“不不不,俺自己摔的,自己摔的。”李秀花眼神躲闪着,转过身去装作忙活的样子不看她。
村里的治安主任赵强这会儿也在,见这苗头不对,赶忙说:“这妇女一早就是个瘸腿,经常摔跤。恁不管,恁不管。呵呵。”
李秀花也不搭腔,始终背过身去低头干活。小女警怄气地瞪了赵强一眼,噘起嘴跟着一行人往外走。
“韩大光平常都跟哪些人联系比较密切?”男警察问。
“就是李荣发那几个!他们天天在一搭。”赵强回答到。
“行,挨家走访一下吧。”
看见小女警眼睛不停地瞟自己,知道她有话说,又开口道“你们去前边带带路吧,看看他们几个都在家不。”
“哎哎!”
等赵强和李广源都离远了。小女警张口就呛:“师父,那个韩大光明摆着有问题,直接递申请抓捕不就行了么?到时候直接审他就完了,这么挨家挨户地调查情况,不是耽误时间么?他早跑没影了。”
小女警叫蒋然然,是省城公安学院来的实习生,父母都是普通的电厂职工,没有什么门道,自己是独生女,从小又是被溺爱着长大的,脾气比较直楞,不懂人情世故,所以实习期被分配到他们这个小镇上。王秋阳比她年长她十一岁,已经带了她快三个月了,知道她看见李秀花挨打心中不忿,叹了口气道:“小蒋,你来咱镇上三个多月了,你说说咱这的情况吧。”
蒋然然愣了一下,刚想开口,但是看了看师父,又憋回去了,嚅嗫着说不出来。
“我知道,你想说这儿地方落后,治安差,比不上你们大城市。”王秋阳无奈地点点头,又问:“那你知道周市一年登记在案的失踪人口有多少么?”
蒋然然这会儿是真的不知道了,摇了摇头看着王秋阳。
“单是上个月就249起。”
蒋然然彻底失语了,她知道这里拐子多,丢的一般都是男娃。虽说现在是生男生女都一样,但是养儿防老这种旧观念在这儿的农村人心里是根深蒂固的。
王秋阳看她低下头,知道她心里明白,无奈地说:“这么多失踪的妇女儿童,你猜猜有多少能找回来?”
蒋然然不服气地抬头看着师父,“就算韩大光跑了,把他老婆带回去也肯定能问出东西,说不定就查到了。”
“你接到报案了么?用什么理由带走她?还是个瘸子,脸上的伤你也看见了,没有个正经的文书就给人拉回去,面儿上不好看。这是在基层,乡里乡亲的熟人多,总要考虑舆论压力,咱们也是要做人的。”
看见蒋然然低头不说话,只一个劲儿地喘粗气,知道她心里难受,又想到她的性格太拗受不得委屈,叹了口气劝道:“一会走访完了,回去给区里市里都打电话问问,好好查一下报案记录,走吧。”
蒋然然这才点了点头,快步跟上师父。
问了一大圈,什么收获都没有。村里人虽然对韩大光怨声载道人人喊打,但这是私下里的事情。如今警察上门反而谁也不开口了,都推说不熟,不来往。毕竟韩大光不是什么正经人,万一没逮进去,少不了回来报复他们,何苦惹火上身。
李广源这会儿见没他的事儿了,便要求回沙厂一趟,王秋阳点点头同意了,让他随时配合调查。
最后才转到李荣发家里,他正在门口要上锁。看见赵强带人来了,立马陪着笑上去递烟。
“你少来这套,么看见警察同志在么。好好交代交代你和韩大光的事情!”赵强故意喊得义正言辞。李荣发赶紧冲王秋阳弯弯腰,嘴里“哎呀哎呀哎呀”地做出一副受惊的表情辩解道:“赵哥恁看看恁说得这是啥话么!俺跟那个韩大光也就是吃过饭,打过几回扑克,还有啥事情么!”
“他拐带儿童的事情你知道么?”蒋然然厉声质问。
“哎哟哎哟!小领导恁可不敢乱说!俺真就跟他打过几回扑克,其他的真是啥也不知道。”
他俩偷鸡摸狗的事儿不少,但是没有人报案,再加上也不是什么杀人放火伤天害理的事情,所以当地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敲打敲打就完事儿了。
“打扑克?讲钱了吧?”王秋阳跟治安主任点了点头,说:“好好教育教育。”然后示意蒋然然回去。
李荣发赶紧笑到:“领导这话说的,5毛1块的,就是小打小闹,小打小闹。呵呵呵。。。”
赵强一脚给他踹地上,“人警察同志批评你,老实听着就行,胡搅蛮缠啥呢么!”
李荣发麻溜爬起来笑着点头说:“是是是,赵哥。恁消消气。”
蒋然然嫌恶地撇了他一眼,就跟着师父回村口开车。
王秋阳开的212吉普是上任所长淘汰下来的。新所长一上任就给所里申请了一辆桑塔纳,原先所长专用的吉普车就用来出勤办案了。老吉普开了八年多,有点旧了,油门上不来劲儿,但是王秋阳爱惜德不得了,每天早上都要把车窗擦得透亮,开起来也是小心翼翼的。
他是当地人,从19岁退伍进了镇派出所到现在干了整整12年。当年在部队里他也是颗好苗子,父母是希望他留在部队的,可是后来跟腱受伤了没有好好休养,导致足弓下陷。没办法,三年期满就退役了。
一开始他也是年轻气盛,仗着自己身手不错,争着抢着想逞英雄,伸张正义。可是一个小镇,常年都是那么些人,处理的都是那些小偷小摸,缺斤少两的杂碎事,偶尔追猫撵狗的也有,哪来逞英雄的机会?镇上的熟人常来常往的,做事手法太过激,伤了和气,吃过几次亏,终于偃旗息鼓了。饶是他学会了为人处世,不冒头不拔尖,可是这么多年也就混了个三把手。所以他明白蒋然然的想法,也理解她这种略显幼稚却难得可贵的正义感。或许也是因为不愿意让这份正义感在自己的手中磨灭,所以对她往往都是好言相劝,很少有严厉的时候。因此师徒俩的关系一直不错,蒋然然对他不说言听计从,也算是奉命唯谨的。
天渐渐黑了,王秋阳本来是想把车开回所里然后直接下班。可是沉思了一会,方向盘往右一打,又拉着蒋然然一起去了医院。
两个孩子在医院他始终是不放心。不提那个来历不详的男娃,仅仅是想到韩大光一家的情况,就觉得托生在他家的韩小巧实在是命途多舛,不由得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