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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十七章 刘爱雨南下广州

喧嚣之后 东篱把酒月在中天 7703 2024-09-26 16:06

  1998年夏天,南下之路上的艰难和恐惧,刘爱雨用了整整一生都难以忘却.

  很多个深夜,她常常梦见,十八岁的自己被追逐、被辱骂、被殴打,醒来后,跳动的心久久不能平静。

  那天黎明,村庄还在沉睡中,刘爱雨和碎红就搭上一辆顺路的蹦蹦车去镇上。

  在村口,刘爱雨长久地徘徊,她将一条红头巾,拴在门口的合欢树上。

  刘爱雨坐上了蹦蹦车,看着消失在视野里的油坊门,心情相当复杂。

  这种农用车没有车棚,躁音很大,跑起来后突突地冒着黑烟。

  去镇上的路坑洼不平,蹦蹦车像一只跳蚤,颠簸得两人都要掉到地上去了。

  碎红一路咒骂抱怨,而刘爱雨却显得很兴奋,她有逃出牢笼的惊喜,有对一个陌生都市的向往,她希望这条路能长一些,路越长离家越远,她心中暗暗地发誓,从此不再回油坊门。

  去西安的班车很拥挤,司机大喊着吆喝乘客,碎红问:“有座吗?”

  买票的说:“上车就有。”

  上了车,却没处落座,所有的座都坐满了人,一个个板着冷漠的脸。

  买票的从车座下拽出两个小凳子说:“先坐着,前面有下车的。”

  车很破,连个玻璃都没有,一路走一路停,除了加水加油,司机不是掀开水箱盖鼓捣,就是趴车肚子底下摸索。

  太阳当头照着,车里像个蒸笼,乘客都在车下的荫凉里呆着,车老修不好,修好了,又凑合不了几里路。

  碎红和刘爱雨着急,这个样子,啥时候才能到西安?

  这辆快散架的车,花了比平常多一倍的时间,终于把他们送到了西安火车站。

  下了车,滚滚热浪扑面而来,西安站的喧嚣杂乱让她们惊叹,哪里进站、哪里买票、怎么上车,从没出过远门的碎红和刘爱雨懵了,像两只没头苍蝇乱碰乱撞。

  突然,碎红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只听咔嚓一声,那人哎吆叫了起来:“我的娘,我的宝贝啊。”

  碎红一看,撞她的是一个矮胖子,脸上一层油汗,因为胖,眼睛都眯成了一道缝。

  胖子一把拽住碎红说:“婆娘,你把我的罐子打碎了。”

  地上有一堆瓦片,胖子所说的罐子,连个形状都看不出来。

  一群人马上围了上来,胖子说:“这是我家八世单传的罐子,有上千年历史了,我一家老小就指望着它吃喝呢,是我家的摇钱树聚宝盆,你看怎么赔?”

  碎红辩解说:“是你撞了我。”

  胖子瞪着眼睛问:“我撞了你?谁是证人?”

  没人能证明是胖子撞了碎红,但都亲眼看见是碎红撞了男子,胖子得意地说:“赔钱吧。”

  不赔就脱不了身,碎红问:“赔多少?”

  胖子说:“三千。”

  碎红吓坏了,说:“你讹人。”

  胖子说:“好,我不讹你,你把罐子还给我。”

  罐子已粉身碎骨,就是有观音菩萨杨柳瓶的甘露,也不能破罐重圆,这不是耍无赖吗?

  周围的人都催着碎红赔钱,碎红说:“我没那么多钱。”

  此时,便有和事佬出面了,说:“那就两千吧,痛快点。”

  碎红说:“也没那么多钱。”

  和事佬说:“人家那是祖传古董,黄金有价古董无价;我可是真心实意地帮你;我看你们是外地人,强龙不压地头蛇,连警察都惹不起他们,不赔钱,你们不但走不了,还会有生命危险,是命要紧还是钱要紧?”

  碎红抹着眼泪说:“我真没那么多钱。”

  和事佬说:“你们女人出门也不容易,有多少拿多少吧。”

  碎红将身上的钱都拿了出来,数一数是850块,和事佬抽出一张,递给碎红说:“给你留点盘缠,这事我做主了。”

  和事佬把钱塞给胖子说:“就这么多了,人家两个女人也可怜,该饶人处要饶人,免得天打五雷轰。”

  短短十几分钟,碎红身上的钱就被弄走了,就是打水漂,也该听见个响声啊,她眼泪汪汪。

  刘爱雨被这一幕惊呆了。

  在老家,碎红聪明能干、神通广大,好像没有能难住她的事,而到了西安火车站,就懦弱地任人宰割了,这个未知的世界,缓缓地给刘爱玉打开了一扇凶险不详的大门。

  刘爱雨天真地说:“碎红姨,我们找警察,把钱要回来。”

  碎红摇头苦笑,说警匪一家,他们狼狈为奸,穿着一条裤子。

  果然,她们在广场上转悠的时候,看见那个讹诈了她们钱的胖子,和一个警察抽着烟,勾肩搭背、嘻嘻哈哈地说笑着。

  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自认倒霉吧,好在刘爱雨身上还有点钱,她们不至于困在路上。

  她们找不到买票的窗口,问了几个人,都说不知道,她们很奇怪,这些人有的跑出租,有的开小卖部,有的摆地摊,长年累月在火车站广场,怎么会不知道呢?

  刘爱雨说:“有事找警察,我们问警察去。”

  她们看广场上有一个警察岗亭,里面坐着个警察在打盹,刘爱雨敲敲窗,警察忽地醒来,恶狠狠问:“干啥呢?”

  刘爱雨吓了一跳,结结巴巴问:“火车票在哪买?”

  警察说:“不知道!”

  最后,是一个四川女人,带她们进了大厅,找到了买票窗口,排了两个多小时队,她们终于买到了两张站票。

  下午五点的火车,还有两个多小时,碎红和刘爱雨打算在车站外面吃顿饭,听说火车上的饭又贵又难吃。

  她们被一个热情的大嫂拽进了一家削面馆,碎红问:“一碗削面多少钱?”

  老板娘笑着伸出五根手指,碎红要了两碗面,面条又粗又硬,像一根根六圆钢筋,味道也怪怪的,但她们坐了大半天的车,肚子早就饿了,再说,这一趟火车要坐三十多个小时,不填饱肚子怎么行。

  吃饭时,老板娘问她们是哪里人,要去哪里,碎红说:“甘肃的,去广州打工。”

  吃完饭,开钱时,碎红给了十元,老板娘却说一百块,碎红吓了一大跳,问:“一碗面五十块?你这是唐僧肉啊。”

  老板娘笑呵呵地说:“我是明码标价,你觉得贵就别吃了,饭已经吃了,又不想掏钱了,想吃霸王餐吗?”

  刘爱雨气愤地问:“你讲不讲理啊?”

  老板娘问:“理是个啥东西?多少钱一斤?”

  这时,围上来一群看热闹的,老板娘说:“大伙评评理,这大天白日的,吃饭不给钱,明火执仗地抢啊。”

  有人说:“你们外地女人竟欺负到我们头上了,不给钱,把手指头留下来。”

  有人帮着说和:“出门在外也不容易,给五十块算了。”

  一伙人凶神恶煞的样子,吓坏了碎红,刘爱雨还想辩解,碎红说:“又吃了个哑巴亏,咱认倒霉吧。”

  刘爱雨扔给老板娘五十块钱,老板娘收了钱,仍骂骂咧咧地不高兴。

  刘爱雨嘟囔着:“这简直是孙二娘的黑店,又挨了一刀。”

  两人情绪低落,还没坐上火车呢,就被人抢走了八百多块钱,这世道也太黒了。

  刘爱雨刚离家时的豪情已经消磨殆尽了,碎红苦笑着说:“真是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啊。”

  刘爱雨遭受了打击,诅丧失落,有点后悔了。

  碎红说:“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出来了,就咬着牙一条道走到黑,半路上回去,还不让人笑掉了大牙?我哪怕在广州做了鬼,也不回咱那破地方。”

  火车鸣着长笛,缓缓停靠在站台上,没等她们反应过来,就被后面的人流挤上了车。

  火车上的拥挤,超出了她们的想象,所有的空间都塞满了人和行李,座位下、行李架上都是人,过道里也挤得满满的,一动不能动。

  窗子虽然开着,但外面吹进来的是热辣辣的风,刘爱雨前胸后背都顶着人,而且是男人,屁股后面被不明真相的东西摩擦着,面前又是一张不断喷着臭气的嘴巴。

  口臭、屁臭、脚丫子臭、食物的发酵味,混合在一起,很快地,刘爱雨有了窒息的感觉,但要命的,这只是开始,即使正点运行,这趟车的时间也要三十多个小时。

  这趟车像个八九十岁的老汉,吭吭吃吃,逢站必停,每一个站,都上来一伙人,背着大包小包,使车厢的空间越来越小。

  刘爱雨几个小时没有挪动了,她感觉自己已经麻木了,她不断地祈求,老天爷,快点到吧,快点到广州吧。

  天渐渐黑了,车厢里亮起了灯,随着火车咣当咣当地摇晃,好多人都睡着了,有人发出了响亮的鼾声,刘爱雨觉得便意强烈,她想上一趟厕所,但用劲挤了一会,根本就挤不动,过道塞得严严实实的。

  刘爱雨叹息一声,去不了厕所,又特别想去,也许是心理作用作怪,她越忍越憋不住,她向碎红求救,碎红无奈地冲她笑,扒在她耳边说,尿裤裆里吧。

  刘爱雨脸红了,她可从来没干过这事,碎红小声说:“我已经尿过了,现在舒服了,你要憋就憋着吧,看你能憋到广州去。”

  刘爱雨当然憋不到广州去,她连一分钟都憋不了,碎红一说,她放开了,偷偷地,慢慢地,她将尿洒在了自己的裤裆里,那一刻,她又羞涩又难过。

  午夜时,车灯熄了,车厢里一片黑暗,刘爱雨的瞌睡也来了,但这时,危险才真正降临,一双手在她身上摸索着,在找她的兜。

  刘爱雨感觉到了,心咚咚地跳着,紧紧捂住了裤兜,但那只手很有劲,顽强地,一点点地突破,眼看着要进去了,兜里,是她和碎红的全部家当啊。

  刘爱雨着急了,她咳嗽了一声,那只手缩了一下,她不断地咳嗽,那只手渐渐远离了她。

  就在她松了一口气,暗暗庆幸时,又一只滑腻腻的手,在她的屁股上摸着捏着,她想躲避,但动不了,那只手在她鼓起的屁股上停留了一会,坚决地顺着她的屁股缝摸了下去,并在那里起劲地摩擦。

  刘爱雨突然大叫一声,像被蛇咬了,旁边的人都吓了一大跳,有人的瞌睡被打搅了,纷纷指责她,刘爱雨又伤心又委屈,索性放声大哭,她一哭,那些人才都不啃声了。

  这是刘爱雨一生中唯一一次坐火车,当三十多个小时的漫长旅途结束,刘爱雨走出火车站时,她有死里重生的感觉。

  望着身后的广州火车站,她眼里全是怨恨,暗暗发誓,这一生,再也不坐火车了。

  此后,在广州、佛山、东莞流浪辗转的五年里,刘爱雨没有回过家,而碎红因为家里有孩子,年年要回家过年,当她得知刘爱雨不想回家,是因为讨厌拥挤噪杂的火车时,她淡淡地笑了,说:“你真矫情。”

  碎红经历了九十年代梦魇般的春运,那简直就是在地狱里穿行,几十万人拥挤在广州站的弹丸之地,买票的队伍排出了几百米长,排了几天几夜的队,到窗口了,却说无票。

  嚣张的票贩子,干脆就堵在买票窗口,阻止旅客买票。

  黄牛的一张票价格翻了两番,仍被多人争抢。

  碎红说因为回不了家,忍受不了拥挤和无望的等待,有人疯了,有人甚至跳车自杀,而她就在他们身边。

  七年后,刘爱雨离开了她爱恨交加的这块热气腾腾的三角洲,前往北京。

  她乘坐的是一家波音737,当飞机平稳地飞行在云层之上时,她望着脚下的山川大地一闪而过,想起坐绿皮火车的悲惨经历,心里感慨唏嘘。

  广州火车站,镶着一块巨大的电子钟,楼顶有八个大字“统一祖国,振兴中华”。

  广州站给刘爱雨的第一印象是一个硕大无朋的蜂房,密集的人流像蜜蜂不断地进进出出。

  让刘爱雨感到惊奇的是一条长长的、运送旅客的自动扶梯,人站在上面,不用动脚就走了,这种自动扶梯,当时全国只有两架,另一架在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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