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嗯?
奇怪,狭窄的储物间里好像站了个人。
怎么会?
他……可是他已经将自己锁在里头这样久了……他怎么没死……而且他为什么没听见刚才的动静……这家伙是谁?!
“你是谁,在这儿做什么?!”这话问得好像有些蠢,所以她马上就架起了手中的栓动步枪,瞄向了门后的人影,“不管你是谁,最好立即举起手来!”
这总算引起了那个人的一些注意,这连肩膀都塌下去的家伙身形瘦削,在斜倒的储物架中踉跄着想要转过身来。
“狗屎,停下,否则我就要开枪了!”
枫可的双手有些颤抖,却故意拉响了枪栓,以此作为一种强硬的警告和威胁。
那人却似乎毫不在意,架子上不少的古旧东西都被他耷拉的双臂随手带倒,丁零当啷地摔了满地——他还在转身,而且正打算向她靠近。
“妈的,我警告过你了!”她咬了咬牙,还是在那家伙逐渐逼近的身影中扣下了手中的冰冷扳机。
“砰!”
巨大的声响震得她眼冒金星,但却没在空旷的店里荡出回声——多余的声波大概是被叠层的柔软植物给吸收了。
步枪迸射出的滚烫弹头精准命中了那人的胸膛,却没能阻止他缓慢前行的步伐。
与此同时,这家伙的面容也终于在清脆的拉栓声中暴露在光线下了。
原来他并不是人,只是一具无意识的丧尸而已。
皮肉剥落所剩无几的泛黄面骨上刻有几道沧桑的裂痕,黑烂的眼眶处也仅留有一些流质的粘稠液体,似乎已经彻底失去了看物的能力。
几点喜湿的苔藓零散伏在他的脸上,又为他惊悚的骨脸装饰了些青绿的斑点,同那些或黑或白的色斑混合交织,也瞧不出什么不和谐,只是让他色块交融的面容看着有些抽象疯狂。
他的牙齿倒是齐整漂亮,但一束鲜活的小藤却正从他的口腔里钻出,盈盈地顺着骨骼的形状攀援向上,在他的头上绕出一个漂亮的环儿来。
也许是这束奇特的小家伙已太久未见过如此灿烂的阳光,准备下一次射击的她似乎能从它在光线下闪出黄白色泽的柔软身子里感受到一种纯洁的喜悦及爱意——她想它是向往光芒的,而且它一定为这一天等了很久很久。
她不晓得他一个人在阴冷潮湿的黑暗中待了多久了——他实在太古老了——也许是五年?也许是十年?
那不重要了,因为这次她已经将准星瞄向了他的脑袋。
“砰!”
回到车上的枫可重重关上了车门,给车内带进了一阵冻人的寒气。
她的手中还抓着一个用塑料小袋封着的东西——这是她在那具行尸的斥候装甲内衬里寻到的——只是这套装甲早就在温-湿的环境里锈烂了,才因此未能很好地抵挡住那颗射向他胸膛的弹丸。
她脱下了皮手套,向自己冻得发白的手指轻轻哈了两口热气,慢慢捻开了小袋的封条,将里面一个叠好的物件抽了出来。
这是一份被细心折叠起来的地图,存在塑料袋里的它很干燥,也因此保存得十分完好——除了一些无法避免的折痕,它瞧起来简直就像新印刷出来的一般。
枫可将地图摆在自己的腿上,一点一点地把它舒展开来。
这似乎是某个组织内部流通的特制地图,比例尺不算大,囊括了附近的数片区域和城市,枫可在方正半米的地图上扫视了好几圈,才通过对比和猜测大致了确认自己的位置。
除了各种道路、物资储藏点和重要建筑的标注,她还在地图中央瞧见了一个独特的标志——这个小房子一般的标志被曾经的主人用马克笔涂了好几圈,边上还拉出了一条注脚。
家——注脚上便是这样用一种可爱的圆润字体写到的——或许“他”应该唤为“她”才是。
一辆面包车正行驶在无垠的沙漠里,因为缺少参照物,它瞧来就像只勉力沿着起伏沙丘爬行的银色甲壳虫,在身后留下蜿蜒的细长痕迹来。
“……WellIamlookingforfreedom
lookingforfreedom
Andtofindit,maytakeeverythingIhave
Iknowalltoowellitdon’tcomeeasy
thechainsoftheworldtheyseemtomovintight
ItrytowalkaroundifI’mstumblingsofamiliar
tryintogetupbutthedoubtissostrong
there’sgottabeawinninginmybones
I’mlookingforfreedom
lookingforfreedom
andtofindit,costmeeverythingIhave
WellI’mlookingforfreedom
I’mlookingforfreedom……”
枫可跟着歌曲的旋律笨拙地哼着,那和煦的暖风从大开的车窗内涌进,顺着她的棕色长发缭绕一圈,便又快活地从另一侧的窗子跑出去了。
她的方向盘边还摆着盆栽种在铁罐里的青绿植物,总算是为茫茫的沙漠注入了一些少见的生机与活力——至于这株小藤是从哪儿来的,大家心里应当都清楚得紧。
按理说来小藤放在这儿该是得挨罚的,只是现在没人去管她,枫可也便随心去了——而且它这几日受了光照,茎叶也就发绿起来,在风中总能摇曳出多情的姿色与趣味儿。
这已经是她进入塔玛拉大沙漠的第二天了——如果她走的方向是对的话——凭着白天的太阳与一些夜间闪耀的星星,懂得以此辨认方向的她应该不会偏离目标太远
旅程比枫可想得要短一些,所以她那些装在大桶里的淡水和帆布袋里的干肉饼都还剩下许多。
面包车的油也于三天前加满了——在一个废弃的加油站里——她在弹痕密布的店里头找到了许多被人装在红桶里的汽油和柴油,噢,还有好多具死了不知几多年的尸体。
他们为这些东西付出了不少代价——可现在却全都便宜她了——她觉得这多少有些讽刺,但还是用它们为自己的小车加满了油,并顺手带上了几桶在碰撞中发出沉闷声响的汽油桶,把后车厢塞得满满当当的。
在离开前,她将这些尸体都拖进了储油罐边的大坑里,然后浇了一些她用不太上的柴油,一把火给这些枯骨全点着了——枫可浇的油有些多,所以冲天的焰火给她吓了一跳,叫她在点亮半边昏暗天空的橘红色火焰中匆忙地就驾车逃离了——反正那处破败小镇的植被稀少,用不着担心火势蔓延开来。
那么就此来看,现在已经再没什么东西能阻挡她前进了——向着她的目标,她的“家”。
然而困难总喜欢在不经意间悄然而至,往你可爱的小脑袋瓜上狠狠来几棒槌——这样说好像有些可怕,但枫可的确是被它敲打得脑袋发昏了。
当天夜里大约两三点的时候,缩在后座上打瞌睡的枫可忽然就被一种低沉而富有韵律的声响惊醒了。
外头不知何时起了一阵大风,被高速气流裹挟着的沙砾撞击在铁质的车辆外壳上,密集地打出劈里啪啦的脆响。她揉了揉右眼,轻轻地打了个哈欠,伸手抹去了附着在车窗上的黄沙。
车外只有纯粹的黑色——没有往日里闪耀的众星和明月,也没有在月光下如海浪般波涛汹涌的起伏沙丘——暴风卷起的亿万吨尘沙牢牢遮蔽了整片天穹,将她眼中的世界全部吞入了黑色的风暴里。
而在十几公里外,她能隐约于昏暗的光线下望见一个巨大的超巨型沙暴正在缓缓地形成——那吃力扭转的风眼连接天地、宏伟而疯狂,足以使她的心脏在剧烈的恐惧中停止跳动!
她绝对不能被卷进去——除非她想被狂野的气流撕成零星的碎片!
“噢,该死!”枫可连滚带爬地钻进了驾驶座,手忙脚乱地给车子打火——这次她记得先松开手刹了。
“突突突——”
“突突突——”
“该死该死!”她怎样也没法给这老古董打着火,可正在逼近她的沙龙卷是不会展露仁慈的——她都能感受到自己的面包车在沙暴中微微颤栗起来了!
“突突——嗤——”
这破车终于打着火了!
她把住方向盘、一脚踩下油门,这停在沙丘上的小面包车轰地一响,便沿着沙坡飞似地奔跑起来,载着她逃离正向这边挪来的龙卷!
在万丈高空中积蓄力量的龙卷体态愈发臃肿膨胀,可速度却似乎未曾受此影响,腾挪中将沿途数十公里的一切物体都抛上几千几万米的高空——不论是细渺的黄沙、衰败的枯死胡杨、还是那深嵌地下的百吨嶙峋巨石,都仅是这通天巨人手中随意投掷的玩具而已!
“咚!”
“咚!”
不断有卷入风眼的巨-物被狂怒的沙龙卷远远抛到十几公里外的地方,虽然坠毁地面时扬起的百米尘土转瞬间就湮灭在无光的沙漠里,但锤击出的震撼人心的强音却穿透了疯狂的尘暴、延绵不绝地响在她的耳边!
它们正在用沉重的身躯为这首已在黄沙和白月中演奏了无数次的象征死亡的沙暴之歌附上自己的古老韵律和节奏!
这些夏雨般密集坠毁的物体早已经化为了较不远处滚滚而来的龙卷风更加可怕的威胁!
她不想像罐头一样被巨石压扁在面包车里——这种死法一点都不有趣!
“嗡嗡嗡——!”
枫可将油门狠狠踩到了底,手中的方向盘不断地打着转儿——可车子的远光灯根本无法穿透稠密的风沙——她的眼中只有黄沙、无尽的黄沙、该死的黄沙!
她早就迷失在沙暴里了!
即便密如织网的飞扬沙石掩蔽了她的全部视野,但枫可还是能感受到自己的车子在急速卷过的气流中剧烈颤抖——她的车子都几乎要翻过去了!
摆在方向盘边的铁罐子和小藤早不知滚到哪去,便是车子的部件也在巨大压力下发出了恐惧的抖动声——死死握住方向盘的枫可只觉得丁零当啷的部件碰撞声挤满了自己的脑袋——她有预感,车子要在欢快的交响乐中散架了!
突然地,她觉得一切都轻飘了起来——那盆青绿的小藤也从角落里浮到了她的身边,只是它显然在之前的滚动中受了些伤,从中间折断的茎里还渗出了点浑浊的液滴来。
她眼前一黑,没来得及将它抱在怀里。
冬季的塔玛拉沙漠已变得温和许多,即使是在骄阳高悬的白日里,穿透稀薄云层的阳光也很难再如夏季一般将稀疏的沙漠植物炙烤得发卷冒烟。
今天起了雾,这本是极为罕见的景象,好运的她却是正巧撞上了——也许她没那么好运。
温薄的雾气似乎笼罩了整个世界,枫可每迈出一步,轻盈的白雾便会如精灵般调皮地绕着她打旋儿。
她眼前只有白茫的一片,那颗燃烧亿万年的伟大恒星亦在这场雾里模糊异常,闪烁不定。
枫可收好了手上的地图,把它放在贴身的口袋里。
她不知道距离自己的目的地还有多远,但这段距离应该不会太短——她甚至都还没走出这片沙漠。
她还剩下一点干肉饼、几桶宝贵的淡水和几件宽大的衣物——它们都被她绑在一片车门上,全靠自己的身体吃力地拖拽着前进。至于剩下的物资,已和她的车子一同埋进沙子里头准备作文物去了。
噢,她还有一盆翠绿的小藤与她作伴的——准确来讲,应当是半株小藤,因为它的上半身早已经折断了——不过这对小藤的打击应该不算太大,它现在正欢喜地在清凉的雾里摆动着身子。
她解下了腰间的水壶,用甘甜的冷水稍稍滋润了自己已经干裂出血的双唇——这是远不够她解渴的——但她得省着点喝。
她修长细密的睫毛已在浓稠的雾气中凝集了些清凉的微小水滴,从她的眼角勾画出了难得的温情和柔意。
她忽然就轻笑了一下,最后只是扯了扯肩上勒得过紧的绳带,便低头朝着那因迷雾而晕染开的山脉走去。
她不知道她的选择是否是正确的、又是否值得她如此去做——但那个方向有她追寻的太阳、以及它给予她的温柔朝曦。
还有被标注在地图上的,她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