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群狼驱赶张皇无度的羊群,汉楼联军追赶着匈奴溃兵,一直到扦泥城外。
期间不少匈奴骑兵都四散逃开,没有章法,没有方向,谈不上组织,只有对身后追兵手中利刃的恐惧,对生存下去的渴望。在这个时候,匈奴骑兵内心深处的恐慌战胜了一切,深入骨髓,让他们忘了自己是精锐。
在逃命这个份上,没有精锐与非精锐之分。
秦城率领汉楼联军抵达扦泥城外匈奴大营时,匈奴大营早已经沸反盈天。留守大营的匈奴近两千骑兵,在匈奴溃兵离大营还很远时便发现了他们,也发现了他们身后如狼似虎呼喝着的汉楼联军。
大营留守副将将剩下的骑兵组织了起来,想要扳回局势。但是匈奴溃兵们带回的消息让他们震惊。
“什么,大王战没了?”
副将从溃兵口中得知骨碌都战死的消息之后,第一反应也是不相信,但是当他看到骨碌都的人头时,他整个人晃了两下,差点儿栽倒。
“将军,撤吧!”溃兵们劝道,“再不退就来不及了!”
“不,不能撤!”副将面无血色,眼神空洞,“大王战没,我等撤回去也是个死,不死也要为奴!”他一把抽出长刀,嘶哑着声音大吼道:“迎战,为大王报仇,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副将的号令得到了一些人积极的回应,因为他们可以想见回去之后的悲惨遭遇:要么被正-法,要么没籍为奴妻离子散。他们匆匆忙忙聚拢可以聚拢的骑兵,还来不及形成阵型便冲向营门外,准备跟汉楼联军拼命。
汉楼联军士气很高,骠骑军自不用说,楼兰大军对匈奴骑兵怀恨良久,一朝翻身,昔日所受之耻辱现在可以变本加厉还回,这个时候不需要招呼就都是愿意拼命的人。而且,今日是大好的顺风仗,有大把的便宜军功可以捡,日后则少有这样的机会,谁不想抓住机会谋一个升迁的可能?
两军在大营大门附近进行了军阵的碰撞,免不了好一阵厮杀。本来汉楼联军在靠近大营时应该受到其防御工事的不小影响,但是先前溃败回来的匈奴骑兵已将大部分拒马等设置冲散、挪开,壕沟也没能发挥它应有的作用。汉楼联军基本是畅通无阻就进了营门。
匈奴大军没能将汉楼联军阻挡在营地之外进行箭雨覆盖,便已经丧失了先机,现在又便宜汉楼联军畅通无阻的冲进来,他们匆匆集结起来、队形都不甚严阵的匈奴骑兵,哪里还打的得过势头正盛的汉楼联军?
没用多少时候,匈奴大营中便燃气了大火,从大门到中军大帐,无数帐篷在火光中化为灰烬。倒塌的营帐盖上地上的尸体、或者是没能来得及从地上爬起来的上兵,然后便将他们活生生火葬。
骑兵的身影在四面燃烧的火帐中奔行,无数浑身被火焰包裹的军士嚎叫着奔跑、在地上打滚,有运气好的死在骑兵的刀下,运气不好的便被活活烧城焦炭。
这场战况并不激烈,跟惨烈也扯不上半点儿关系的大战很快惊动了扦泥城。战场特有的喊杀声、惨叫声和马嘶声将城中的百姓官吏都惊醒,也让还未入眠的楼兰王急匆匆跑出王宫踏上了城头。
楼兰王踏上城头的时候,正是一众楼兰文官回城的时候,楼兰王让人打开了城门,自己就气急败坏的走下城墙,对回来的文官们咆哮道:“本王是让你们去接应汉使入城,现在怎么跟匈奴人打起来了?还冲进了人家的大营?你们不知死活也就罢了,还要拉着全城的百姓给你们殉葬吗?!大将军呢,大将军在何处,本王不是让你不要跟匈奴人交手吗,你是找死是不是?”
文官们噤若寒蝉,一个个都缩着身子低着头不敢看楼兰王,仍由着汗水从他们脸上滴下,局促不安。听到楼兰王叫大将军,领头的文官才低声道:“大将军......大将军以身殉职了。”
“以身殉职?”楼兰王怔了怔,随即一把扯过那文官的衣领,暴怒道:“你说什么?你再给本王说一遍?!”
“大王息怒!”文官慌忙伏下身子,痛声道:“匈奴人不分青红皂白进攻我楼兰大军,大将军迫不得已率众将士奋力抵抗,乱军中......大将军不幸战没。”
楼兰王呆呆的愣在那里,表情僵硬,双目无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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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匈奴大营中的匈奴骑兵全都赶出去之后,秦城并没有下令追击。现如今匈奴对楼兰的军士威胁暂时解除,秦城的目的也达到了,斩首多少只是其次的问题。
大营中战死的匈奴骑兵并不是很多,更多的是投降的。汉楼联军来的太快,冲杀的太猛,很多匈奴骑兵都来不及脱身。而出于对回到大漠之后被军法制裁的恐惧,不少人也就懒得再跑那么远的路,索性就地投降了。
秦城让西科茶夫叫楼兰大军收拢俘虏,拆除大营建筑,自己带上众人前去扦泥城拜会楼兰王。
张骞和窦非等一众官吏先前是跟随重骑行动,后来重骑伏击骨碌都时,众人就隐藏在杨林中,方才跟在大军后面过来,这时候也到了大营外。
西科茶夫显得很激动,出营的时候他自豪道:“骨碌都的大军可是匈奴骑兵精锐军队,这回竟然被我们一举击溃。如此大胜,让人好生振奋!今后楼兰大军再对上匈奴骑兵时,也不会害怕了!”
柳木闻言嗅之以鼻,“只会打顺风仗的精锐,一碰到败仗就只知道逃命的精锐,算是什么精锐?”
“那不是他们不够精锐,而是我们太厉害了些。”西科茶夫自我感觉很良好,“今日夜袭,就是再精锐的部队也抵挡不住啊!”
“是你们西域的军队抵挡不住罢了。”柳木淡淡道。
“......”西科茶夫不说话了,柳木的态度让他不免有些生气。
看到秦城等人从大营中出来,窦非和张骞都迎了上来,两人拱手称贺,“恭喜大将军踏足西域第一仗便旗开得胜,这可是好兆头!”
“好了,别寒碜我。”秦城笑着摆摆手,环视了众人一圈,不见伊雪儿,问道:“伊雪公主在何处?”
“在后面。”窦非朝身后指去。
秦城顺着窦非的手指往过去,就看到伊雪儿独自一人立马在很远的地方,她面对着面目全非、依旧在燃烧的匈奴大营,显得很安静。因为站得太远了些,匈奴大营中的火光照不到她的身上,这让她整个人都像是沉浸在黑暗里。
“组织人马进城。”秦城对张骞和窦非说道,“我去叫伊雪公主。”
“好,你去吧。”张骞和窦非对秦城投以理解的眼神,再看向黑暗中孤身独立的伊雪儿时,眼中就有些同情。
柳木也失神的看着秦城奔向伊雪儿。
张骞见柳木愣然出神,调笑道:“柳将军要不要和大将军一起去安慰伊雪公主?”
柳木横了张骞一眼,“我去作甚,要去你自己去。”说罢,夹着马肚走开。
窦非看着张骞笑笑,“张兄莫非是在羡慕大将军的艳福?”
“哪里会是羡慕?”张骞道,“分明就是嫉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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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现在在想,带你到西域来,是不是对你太残忍了些。”秦城没有催促伊雪儿进城,而是在她面前拉住缰绳,看着她认真的说道。
“现在说这个,你不觉得有些多余?”伊雪儿的声音很平静,但她没有看秦城,眼神始终定格在匈奴大营上,顿了顿,她道:“你知道我看到了什么吗?”
秦城复又望向远处火光冲天的匈奴大营,大营周围的栅栏已经被楼兰军士拆除了不少,这使得它看起来更加残破,有几分不堪入目的感觉。一时之间秦城不知该说什么,只能保持沉默。
伊雪儿好像也没要秦城回答的意思,她停顿了一会儿便自顾自说道:“你一定会想,我是不是想起了在大漠领兵的日子,是不是想起了自己曾今带着匈奴大军安扎的营寨。”然后伊雪儿笑了笑,笑容落寞,“其实我压根儿就没有想到这些。我想到的,是我小时候的部落,那个我自己的部落。”
秦城惊异的注视着伊雪儿。
“其实我根本就没有当自己是匈奴入过,带兵打仗也不是我自己的意愿,只是为了对得起曾今救了我一命的伊稚斜。我的部落是军臣单于毁灭的,但是我的命却是伊稚斜救的。”伊雪儿继续说着,声音平淡如水,“你知道,那样的日子我并不会感到有多舒坦。”
秦城低下头,陷入沉思。
伊雪儿看着秦城,声音渐渐变得柔和起来,“我知道你带我来西域的原因和目的是什么。当然不是因为我熟悉匈奴,熟悉草原,方便协助你什么。你这人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碰到问题向来都是单刀直入去解决它,对我也是一样。你担心我斩不断对大漠对匈奴的情感,便索性带着我到西域来,想让我再次直面匈奴,然后快刀斩乱麻是不是?包括向陛下推荐我去任朔方郡郡守,也是这个意思是不是?”
秦城自嘲笑了笑,“现在我知道我这么做都是多余的了。”
“不,不多余。”伊雪儿摇头,“若不是你将我放在这个位置上,我不一定能够想明白。”
“想明白你其实并不牵挂匈奴?没有过多牵扯的情感?”
“嗯。”伊雪儿颔首,随即露出一个温情的笑容,“其实这并不是让我真正记怀的。”
“那是什么?”
“是你的用心。”伊雪儿道,“你煞费苦心,不就是担心我融入不了大汉吗?”
秦城嘿嘿笑了笑,“其实我担心的是你融入不了我。”
伊雪儿白了秦城一眼,“你能别这么不含蓄吗?”
“草原人不都很直接嘛!”
“现在我是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