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金莲答应的事情,岂能不作数?”
柳玉如哼了一声,匆匆吃了两口,便放了碗筷、起身回内宅去了。
众人吃过饭,坐在一起说些家常,谢金莲没在高峻这里听到埋怨,尤其是高峻的这句话让她美滋滋的。
谢金莲说起了黔州病人的事,高峻听过后有些担心母亲在黔州眼疾如何,得知她和李婉清居然请得动师父大驾,又把她着实地夸奖了一番,“……但你收没收诊费呢?”
谢金莲叫道,“峻你说的什么话?是师父劳动又不是我……再说是给母亲看病,亏你想得出来!”
高峻一乐,起身与这些人回后宅去,在花园的甬道上,谢金莲亲昵地挽了他胳膊,耳语道,“这一个月来,我发觉自己又胖了些了!连汗衫儿都觉着紧了!”
高峻哼道,“那是你想的事情太少!你看我,我就总想着不胖不瘦的。”说罢,他不去谢金莲的屋,而是去了正房。
……
高峻在朝堂上的应对,就连长孙大人也挑不出毛病来。
高峻没有当众挑李士勣一句毛病,而且说得诚恳,恐怕长孙无忌都认为八成事实就是这么回事——也许就是这么回事。
那么,无论后边高丽战场上的局势如何演变,至少他不会被英国公算计,除非英国公大着胆子让唐军来个一败涂地,可是他敢吗?
接下来这道难题就被高峻给英国公踢回去了。如果战场形势确如高峻所说,用小刀战术逼得盖苏文主动言和,那就是你好我好。
如若英国公非不按这个路子走,而是改变打法、来个攻坚什么的,胜了的话,英国公自然有一份功劳。万一局势不利,他的压力可就大了。弄不好就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啊!
长孙无忌看出,高峻对此次讨伐高丽的见解,皇帝也很欣赏。尤其是户部报出历次出征高丽的花销时,他看出皇帝的眼神瞬间亮了一下。
半月后,长孙润由凉州赶回长安赴任,原武威牧场的副牧监,接替长孙润出任武威牧场大牧监,高尧也与长孙润一同到了长安。
长孙无忌好好地叮嘱了么子一顿:到了兵部,凡事要唯高大人马首是瞻,不可自以为是!高大人吩咐的事,要竭尽全力做好!
长孙润连连答应,当即操办着、与妻子高尧将新家安置到永宁坊府第。高尧像只小鸟,刚刚把窝搭好,就飞到兵部尚书府来了。
柳玉如等人欣喜万分,拉着高尧问寒问暖,几句话过后就开玩笑,“幸亏妹子在最后的关头往西州去了一趟,不然这么好的郎君岂不便宜了别人!”
高尧道,“唉!有什么办法?谁让我是高府人,要不我也到这里做个十夫人了!”
又看着崔嫣道,“姐姐,你说,我的命怎么这样苦!”言外之意在说,你看你原来也是高府二小姐,怎么你就跑到高峻府上来了?
崔夫人听了数落道,你们听听她得便宜卖乖的样子!
崔嫣怕她当了人再往下说,便对高尧说道,“妹妹,如今你也是马部郎中的夫人,怎能不会骑马?说出去让人笑话,有没有兴趣学呢?”
起初高尧兴致不高,但这些人便你一言我一语地撺掇。谢金莲说,马部郎中,便是兵部管马的大头子,若传出去他夫人不会骑马,岂不让人笑掉大牙?
丽容道,“我说也是,高尧这样的美人骑到马上、到长安大街上一走,有人问,这是谁家的女子,真个英姿飒爽。”
然后再换了口气语调,俨然成了另一个人,又道,“你不知道吗?这可是兵部新任马部郎中长孙大人的夫人呢!”
高尧动了心,学会了骑马,将来若要去兴禄坊高府拜望父母也方便的很。她问道,“可是谁做我老师呢?我知道三嫂和四嫂骑术精湛,我这个笨学生恐怕少挨不了训。”
崔嫣道,“何须劳动她们,我不行么?”
思晴道,“崔嫣骑马还像那么回事,正好你们在一起切搓。”于是,高尧回府后,便与长孙润商量,说要学骑马。
长孙润对高尧向来从不逆着,再说自己这些日子新到兵部,马部衙门属于草创,要做的事情每天很多,也没有时间陪她。
正好兵部尚书府和马部郎中府离着不远,她又是高大人的堂妹,长孙润没有不认可的道理。于是,长孙润亲自去马市,为夫人挑选了一匹性情还算温和的枣红马,让她练习骑驭之术。
崔嫣急着当老师,因而樊莺和思晴就不跟着。刚开始时,这两位骑马出府,不论是高府还是长孙府简直如临大敌。
赵国公长孙大人亲自安排府上的精干奴仆十几人骑马跟随,而高峻府上也拨出兵部尚书的十几名卫队跟着,还得再加上管家高白。
这样人多势众,在长安大街上练习就不大妥当,怕骑术不精、万一撞到人不好办。
于是,她们便一同坐车出永宁坊南大街,一直往西穿过大半个长安城、出延平门到西城外练习。
到了目的地之后,那些随从们才将马给她们牵过来。高尧小心翼翼,两只手紧紧地采着缰绳,腿一动不敢动,才动一下,枣红马就小跑起来,吓得她闭着眼睛大叫。
崔嫣骑马从后边追上来,帮她控制红马的速度,给高尧讲解自己的骑乘体会。慢慢的,高尧渐得趣味,半日后居然有些上瘾,感觉骑马就比坐在车中视野开阔、行动随意,而且也气派。
回来时,高尧意犹未尽,路上就与崔嫣嘀咕,说第二天还要练习。
一宿无话,早上高峻骑马出府,崔嫣就背个包裹一起牵马出来,高峻奇怪她怎么也不带上随从,崔嫣说,“我就是去找高尧妹子,也没多远。”
高峻和崔嫣在马部郎中的府门外见到长孙润,他牵了马,正是等着高峻一起走的。高峻看到妹子高尧已迎出来,冲着崔嫣勾着手让她进去。
高峻对崔嫣说了一句,“也不带个人,你们在府上玩一会就算了。”便与长孙润并辔而去。
他们走后不大一会儿,便从大门内牵着一红、一白两匹马,出来两位仆人打扮的英俊后生,各人的帽子在额前压得低低的。
他们出府后上马,不是往西,而是朝着城东延兴门而去。一人窃笑,“姐姐,你说长安城又非乙毗咄陆部,还用那么多人跟着?万一出个丑,就都让他们看到了。我们偏往东去,让他们到西郊去找我们吧……嘻嘻。”
另一人有些后悔,“该与峻说句实话的,我们不要跑太远。”
“怕什么!万一有人敢惹,不须亮出我哥哥的名头,就摆出马部郎中来,估计也能平趟大半个长安城吧!”
……
五月末,皇帝下诏、遣使,到北方大漠深处搜寻武德年初、于战乱中陷落异地的中国人,凡有愿意重回故土的,要全部接入,虽花费钱财亦在所不惜。
使者便是通直散骑常侍褚遂良。
随后,写在皇帝袖口上的“高人”,便被隆重而庄重地请入大内。
高审行在他抵达黔州后的第一份奏章中,以最精简的笔墨、寥寥数语,提到了自己大夫人青若英眼疾的好转。
他意在向皇帝推荐这位高人——兵部尚书和他的三夫人的师父。
老师父在面见陛下之后,五月戊子,皇帝幸翠微宫,一连五天没有早朝。五天后的壬辰日,陛下命百司,有事决于皇太子。
如果精力越发的不济,而重臣用命,不正好按“高人”所说,清心寡欲、少思多眠、随遇而安,粗茶淡饭试一试。
兵部尚书、兼大唐总牧监高峻主持的马政革新进展顺利,而高丽战事果真如高峻所说的趋势发展,他也没什么不放心的了。
随着天气渐渐热起来,翠微宫清凉之地越发地让皇帝留恋。卫国公李靖的身体比他还要糟糕,动不动便卧床不起。可想当初,李靖看来是多么的结实啊,皇帝想,是时候搞搞养生了。
他按着老师父所教之法,每天卯时起床、在翠微宫中踱步三周,边行边练习些吐纳之法。
然后回来用早膳,一碗荞麦粥、一块素馅蒸饼,咸菜中加些姜丝。之后休息片刻,到宫后边的菜园里拿拿菜虫、浇浇水,有内侍争着相助也绝不允许。
消磨到了中午,午膳先来一小碗鸡蛋汤,然后一碗红豆米饭,尽量不去触碰那些浑菜,青菜豆腐炖着虾仁,再加一只感鸭蛋,皇帝感觉这时的胃口好得很。
但按着老师父的叮嘱,本来能吃两碗也不多吃了。
放下碗再静坐片刻,皇帝再出来,沿着云霞殿西边的绿柳丛慢慢走,一边活动着腰肢,他看到武才人穿着素装,轻移莲步、正要经过太子别宫的便门往安喜殿去。
武媚娘猛见皇帝从柳丛后走出来,有些吃惊,连忙站下施礼。这个二十四岁的女子好像特意不施粉黛,但给皇帝一缕清新的感觉。
有一瞬间,皇帝就冒出一个念头,让她随自己回去说说话。
但他又想起老师父说过,在身体恢复阶段尽量少近女色……尤其这个武媚娘给皇帝的感觉……她自一开始便不是处子。
于是,皇帝就再一次打消了念头。
念着她父辈的功勋,皇帝又不能简单将她打发走,留在宫中吧?眼看她正在韶华又有些不忍,好像白白糟蹋了一块好布料而不能有些正经的裁用。
然后不觉的好笑,仿佛自己又堕入了老师父所说的思虑过重的窠臼里了。
他问她哪里去,武媚娘说,前些日子在山谷中救下一位女子,重伤不能动,也不知她是哪里人,也不能不管、也不能将她带到翠微宫来扰了陛下的清静,只好将她暂安置在太子别宫。
皇帝知道,此时太子并不在这里,而是坐镇长安,那么让她有些事情做,总比闲来无事强。于是,皇帝点点头,示意她可以去了。
而皇帝自己则回到含风殿,躺下午睡。
武媚娘从便门进入太子别宫,熟门熟路地到达安喜殿,去看望那名救下来的女子。她这些日子恢复得不错,已经能够下来走路了。
女子对武媚娘千恩万谢,但在问到她坠谷的原因时,女子便闭嘴不发一言。而且脸上露出羞忿的神色。
她跪倒在武媚娘的脚前,对她道,“娘娘,小女子再无一位亲人,求你收留下我,做牛做马在所不惜。”
武媚娘笑着说,“我还不知给哪个当牛做马呢!不过,你若是肯在太子别宫,我就与太子殿下说一说,让你做个侍女,你看如何?”
女子连忙叩头,而此时,有一阵脚步声匆匆由外而进,是太子到了。
李治刚刚处理了一些朝政,此时是赶过来看望皇帝的,他要过来先洗去路上的风尘,更衣后再过去。
看到了武媚娘,李治就不急着走。而当他听才人说,陛下可能正在午睡时,便稳稳当当坐下,武才人就把刚刚答应女子的事情对太子提了出来。
但李治道,“只怕她未学过什么礼节,万一露了乖就不好。”
武媚娘不等他下半句话说出来,便对太子道,“什么礼不是人学习的,大不了我来教一教她便是。”
太子笑着说,那好,你就教教看,教好了,我便让她做个贴身的侍女,令她陪着读书。
但女子立刻显出一阵局促不安,“太子,我只能做些粗活儿,字却不识得一个!”
太子道,“无妨,只让才人手把手的教你便是。”于是,这件事情就定了下来,而武媚心中也很高兴,因为她今后就继续有个恰当的理由跑过来了。
太子说他急着过来也未用饭,而女子身心安定下来,主动对他们道,“殿下、娘娘,做饭我是不难的,让我做。”
她跑出去,把太子和武媚娘丢在安喜殿内。这次就是太子有些局促了,他手没处搁,被武媚娘看得脸有些发红,“你,你要在哪里教她呢?”
武媚娘说,“在那边当然不成了,会吵到陛下……但在这里,媚娘又怕殿下烦心……”
因为一个来历不明的、坠谷的年轻女子,两个年轻人又是一起救人、又是策划着教她礼仪和文字,让她成为能够在太子身边侍奉读书的人,这显得有些太匪夷所思。
因为要在宫中找到一个能够胜任此职、并比坠谷女子更优越的人,简直太容易了,马上便可找到一打儿,李治完全没有必要这么费事。
而诸如坠谷女子原籍不清之类的借口,在谁看来都有些牵强,太子只要将她往长安县一交,也就没什么事了。
他只是隐约觉得,正是这名女子的出现,在他与武媚娘之间有了个联系——仅此而已。
太子妃王氏,长相俊美,性格和顺,举指、容貌宛若兵部尚书家的六夫人李婉清。她是西魏大将王思政的玄孙女。
王氏与皇室系旧亲,高祖之妹同安公主是太子妃的从祖母。而太子妃的母亲、魏国夫人柳氏的叔母,是高祖的外孙女。
很乱,但只要记着,王氏出身显赫,既是西魏重臣的后裔,又是皇室姻亲就行了。
美中不足的是,太子妃至今未育。贞观十七年,李治有了第一个儿子李忠,却是他与一名刘姓宫女所生。
贞观十八年李治的第二个儿子李孝,是他与另一名姓郑的宫女所生。
李治知道,李婉清在高峻家中只算是第三梯级的人物,柳玉如樊莺算第一级,思晴和崔嫣算第二级。而这位武媚娘,马马虎虎可以同柳、樊站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