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个丫头哪知道手头拮据的难处,将来她们姐妹成亲,陪嫁首饰啥的,还不是要我这个做叔叔的操持呀,她这会儿偶尔挣那么几个钱,骚包地不知道搁哪儿是好,尽被一些别有用心的人哄骗了去,以后,自然少不得我多费心帮她管着点。”顾世贵说这话时,语气平缓,像极了一个谆谆善诱的长辈。
“都一个村上住着这些年了,你是啥德性,谁还不知道呢,你这般能装善演,不上戏园子里当个名角,着实可惜了。”一旁的秦氏热辣辣地挖苦。
“二叔,这种事,你自个白日做梦就好,我万万不会傻到为你挣钱!”顾青竹冷着脸说。
“这以后恐怕由不得你!快把蚕茧交出来,今儿梁满仓那个臭小子不在,我看谁给你撑腰!”顾世贵瞪着一双饿狼般的眼睛,逼近顾青竹。
“贵叔,你不能这样做!”顾青山疾步上来,拉住顾世贵。
“哼!你有梁满仓的本事吗?也想管闲事!我看你,还是等你爹死了,当上村长时再说吧!”顾世贵猛然回头,一拳捅在顾青山的肚子上。
顾世贵深恨顾世福平日里摆出公平公正的嘴脸,每次都把他们弄得狼狈不堪,这回顾世福出门打零工去了,重伤初愈,养在家中的顾青山,居然还想学他爹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对他指手画脚,他当然专拣他的伤处下手。
“嗯……”顾青山吃痛地闷哼一声。
他的皮肉虽好了,可逢着这样的阴雨天,伤处还是会隐隐作痛,哪里受不了顾世贵出其不意的一拳重击,他颓然地一头栽倒,地上的泥水因他倒地,溅起很高的水柱,喷溅得每个人身上都是。
“哥!”
“青山哥!”
顾大丫和顾青竹猛扑过去,一把抱住他,顾大丫看着自家哥哥紧闭着双眼,在夜雨里惨白的脸,害怕地嚎啕大哭。
秦氏见此,赶忙放下儿子,连连招手道:“快,快扶到家里来!”
“儿子,你莫不是……莫不是……”吴氏吓得直拉顾世贵的衣角。
“这……”顾世贵盯着自个没一两肉的拳头看了又看,没想到他一拳就把以前壮如牛的顾青山打倒了,真的很意外啊。
“咱别要那些个了,赶快走,赶快走!”朱氏低声催促。
顾青山是村长家的大儿子,年前被狼咬了,是花了三十多两银子救回来的,命金贵着呢,这要是有个好歹,不要说孙氏会和他们拼命,就是等顾世福得了消息回来,能有他们什么好果子吃,到时被赶出顾家坳,都说不定!
“怕啥!他又不是纸糊的!”顾世贵虽这样虚张声势,却忍不住觑眼偷看。
眼见着顾青山耷拉着脑袋,两腿无力地被大丫和青竹连拖带拽地扶进秦氏家的堂屋,他心里也跟着七上八下的。
“顾世贵,你别走,明儿,我就到衙门里告你们去!”顾大丫狠抹了下眼泪,恨恨地说。
“你去呀,我……我才不怕!”顾世贵踮着脚尖回嘴,话虽狠,可语音却不自觉地发抖了。
“祖宗,走走走,这会儿还逞什么能!”吴氏和朱氏婆媳两人,一左一右将顾世贵拖走了。
为防万一衙门里的官差来抓他,吴氏把最后一点棺材本都拿了出去,让他到二十里外的舅家避避风头,这无疑正中顾世贵的下怀,他收了钱,胡乱卷了几件旧衣裳就跑了,全不顾此时外间天黑路滑,风雨未停。
“上次赌坊的人要打要杀地来逼债,你不是说,一文钱都没有么,这会儿,钱又是哪儿来的!”朱氏眼看着顾世贵像只野狗似的窜进雨雾,回身瞪了眼吴氏。
“我只剩这最后一点了,再没有了!”吴氏退了两步,瑟缩道。
“没有了?大房钱多的是,你去偷去抢,不管用什么法子,都给我弄来,否则没你好日子过!”朱氏发疯地上前用力拧吴氏的胳膊。
吴氏瘦得皮包骨,朱氏只用指甲尖掐一点皮拧绞,那种痛让人锥心,但表面至多留下一点紫痕,掺杂在暗沉的肌肤斑点中,几乎看不出来。
“我也没法子,那死丫头利害得很,家里又有一条大狗,靠近都难,更别说进她屋子了。”吴氏躲闪着,嘴上不停地嘟嘟囔囔。
“我今儿不是去了么,啥事也没有,你这个老货,是不是等着坑死我们,还和老大家过好日子去?!”朱氏气愤地兜头打吴氏。
“蚕房又不连着里屋……”吴氏一边用胳膊抵挡朱氏的暴打,一边低声辩解。
“我限你三天,若搞不到钱,赶快死去吧,活着也是浪费米面!”朱氏打累了,坐在桌边大口喘气。
吴氏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这时节虽说不上冷,但穿着湿漉漉的衣裳总不舒服,她踟蹰着到厨房里烧水。
顾青山只是一时疼昏过去了,秦氏帮着掐人中虎口,一会儿就醒了过来,顾青竹赶忙给他把了脉,又检查了伤口,发现并没有什么大碍,三个人这才松了口气。
在秦氏家里喝了一碗糖水,顾青山慢慢缓了过来,面色也好些了,顾大丫搀着他回去了。
“给,青竹。”秦氏将那个抢下了的包袱递给顾青竹。
打开一看,果然是白莹莹的蚕茧,就连那个包袱皮都是她家那个黑窗帘,只是蚕茧的数量不多,想来是朱氏意外碰翻了蚕匾,害怕被当场抓住,才不得已半道逃走的。
“已经小满了,南苍县东市蚕市要开了吧,眼瞅着这些蚕茧留在家中只会招祸,不若早些卖了吧。”秦氏将额前湿漉漉的头发顺到耳后道。
“嗯,明日若是天晴,后日就出山。”顾青竹扎起包袱,点点头道。
青英一个人在家,顾青竹不放心,说了几句话就回去了。
及到家中,果然发现穿着小褂的青英正用板凳死死抵住屋门,直到听到她的声音,才慢慢挪来凳子。
“阿姐!”青英慌乱地一下子扑到顾青竹怀里。
“不怕,不怕,没事的。”顾青竹将她抱到床上,瞧见她胳膊和腿上被蚊子叮了好几个包,转身取了药膏给她抹。
“阿姐,你去洗浴吧,我自己可以。”青英看见顾青竹全身都淋湿了,推她道。
“好,阿姐很快的,等会儿给你讲故事。”顾青竹笑着刮了下她的小鼻子。
等顾青竹洗漱收拾停当,青英已经睡着了,顾青竹看着她睡梦中都皱着小眉头,不禁叹了口气,伸手抚了抚她的脸。
“阿姐!”青英梦中嘟囔了一声,抱住了她的胳膊,像个小猫似的偎依过来。
“小妹乖。”顾青竹柔声哄慰。
第二日,天放了晴,顾青竹一早去了蚕室,先剔除了很少的残次茧子,再将簇架上的蚕茧全采了下来,这些茧子娇贵,不能层层叠叠重压,顾青竹便将它们整齐地放在蚕匾里,最多垒上三层放置。
“青竹,我娘明儿让我到南苍县卖茧子,你去不去?”大丫吃了早饭,兴冲冲地来问。
“嗯,秦婶子也打算去。”顾青竹点点道。
“那咱们正好结伴一起,明儿就让青英和铁蛋找青川一起玩吧。”大丫高兴地拍了下手。
“你哥没事吧。”顾青竹猫腰到鸡窝里拿蛋。
“睡了一晚,今儿没啥事了,只是我娘觉得我爹不在家,不想招惹是非,也没去找你二叔二婶理论。”顾大丫低头捻衣角,噘着嘴道。
“与他们能讲出什么理来,不过是白惹一肚子闲气,婶子不去,倒也好。”顾青竹将七八个还热乎着的鸡蛋放在一旁的小箩里。
“我就是气不过,我哥若是有点闪失,我非得到衙门里告他不可,哪有这般混账阴毒的人,明知我哥肚子上受伤,还往哪儿捶!”顾大丫越说越气,音量不免拔高了。
“你哥咋了?”背着竹篓经过的招娣一听这话,急忙走了进来。
“他没事,你别担心。”顾青竹瞟了眼大丫,意叫她不要乱说话。
“真的?”招娣有些不相信地追问,她看看顾青竹,又转头看大丫。
“青竹给他看过了,好着呢。”大丫咽了口气道。
“昨儿出了啥事?我爹在外头喝多了,吐了半夜,我尽照顾他了。”招娣继续问道。
“朱氏昨儿偷了青竹家的蚕茧,恰巧被秦婶子逮个正着,后来她二叔和阿奶都来了,少不得吵闹一番,这一家子都是极品奇葩,偷东西还有理,还要妄想管青竹挣的钱,这种亲戚,还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大丫一脸鄙夷地说。
“那茧子可追回来了?这可都是青竹辛辛苦苦二十多天才养出来的。”招娣担心地说。
“她黑灯瞎火的,碰翻了蚕匾,故而,只来得及偷了一点点,半道还被秦婶子抢了下来。”顾青竹简单说了下经过。
“你家大黄呢,陌生人素来进不了你家院子的呀,朱氏是怎么进来的?再说她既准备偷茧子,怎么会这般不小心呢?”招娣疑惑地问。
“昨儿下雨,我把大黄牵回家了,依你这么说,难道朱氏偷茧子是假的?”顾青竹说到这里,心下突然一惊,朱氏用窗帘包蚕茧,显然是临时起意,可见她最初的目的根本不是这个。
难道……
顾青想了想,顿觉头疼了,这世上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