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青竹和慕锦成从辰时初到申时末,在三生茶行足足待了五个时辰,除了中午简单吃了点饭菜,都在指导茶工练习,这一日光鲜叶就耗费了一百多斤,各种错漏更是不少,虽然得到的精品茶有限,但已经能看到茶工的技艺一次比一次好。
见外间夕阳西垂,慕锦成拍了拍巴掌,招呼道:“今儿时间不早了,就到这里吧,明天咱们再接再厉,争取多出好茶,多挣钱,另外,诸位最近可能要辛苦些,我让韩掌柜给大家添肉菜!”
“好!”茶工们欢呼道。
两人与韩守义告别,将今天少量精品炒青交给他,其他的残次品也另外包了起来。
慕锦成拉着顾青竹匆匆离了茶行:“咱们快些吧,松弟该散考了。”
及到县学,应试的学子陆陆续续出来,慕锦成到前面去了,顾青竹站在大榆树下,抻着脑袋东张西望。
“顾家大姐,青松和我们一起回吗?”柳元走过来,他身后站着几个少年,旁边还堆着很多行李。
顾青竹矮身行礼:“柳先生,青松还没出来呢,眼见着天色将晚,就不和你们一起走了,明儿,我一准将他送到学塾去。”
“既如此,那我们就先走了。”柳元点点头,带着少年们离开。
隔了会儿,顾青山挤过来说:“青竹,你那么忙,还来接青松?”
“阿弟第一次下场,不管考的咋样,我这做大姐的,无论如何都该候着他的。”顾青竹微微一笑道。
正说着,就见顾青松顺着人流,肩扛手提,拿了很多东西,顾青竹高举着手,冲他摇了摇。
一见着他们,顾青松欢喜地喊:“阿姐,青松哥。”
慕锦成上前接过他的东西,顾青松扭捏了下,低声唤:“……姐夫!”
“臭小子!”慕锦成被他那股子别扭劲儿逗笑,腾出手揉了揉他的发顶,“走,吃饭去!”
“招娣在面馆烧了很多菜,正等着我们回去。”见他们如此亲近,顾青山笑道。
“这……”慕锦成扭头看顾青竹,“我本打算带他到三生酒楼大吃一顿呢。”
“我们还是去面馆吧,都是自己人,自在些。”顾青竹拔腿往外走。
“好好,都听你的。”拿着行李的慕锦成急急跟上。
鱼市街,顾家面馆,方玲待一波食客走了,赶忙将歇业的牌子挂在院墙上,顺手关上了大门。
几人七手八脚将桌子拼在一处,又把各色菜肴端了上来,众人落座,以茶代酒,欢欢喜喜吃饭。
“青松,这次考得如何?”方奎搛了一块红润润的五花肉,放在顾青松碗里。
“还成。”顾青松眉眼微拧,埋头吃饭。
顾青水举杯与他碰碰:“瞧这笃定的架势,定是有指望的,来来来,咱提前庆祝下。”
慕锦成望着此刻的顾青松,仿佛看见了前世刚高考完的自个,不由地端杯解围道:“哎呀,先别说他了,今儿哪里还缺值得庆祝的事,三生茶行新出了第一锅炒茶,你们怎么不祝贺我们呢。”
“三爷这话说的,咱们昨儿就听说三生入了贡茶之选,来来来,祝贺祝贺。”几个男人都抢着和他碰杯。
顾青松转头看了眼大姐,一抹浅浅的笑挂在他的嘴角。
“青山哥,明天麻烦你送青松回柳先生的学塾,另外,帮我留意下翠屏镇收茶的情况,三生争得了贡茶之名,于我们自然是值得高兴的事,可有些人就未必了。”顾青竹咬了下唇,低声说道。
原本喧闹的屋里,被她的话说得立时安静了。
“怎么?你们遇着麻烦了?”顾青山放下茶盏道。
“暂时没有,但我心里到底有些忐忑不安,只怕在鲜叶上出什么幺蛾子。”顾青竹摇摇头。
顾青山拍拍桌子:“青竹,你别担心,我明儿刚巧要回家取几件褂子,会和我爹说的,翠屏镇的三生茶行向来价稳秤准,去年茶饼滞销,很多茶行都拒收鲜叶,只他们还坚持给茶农一点活路,单凭这点,咱山里人也不会忘本。”
慕锦成紧跟着保证:“你和福叔讲,只要往三生送鲜叶,价钱绝对不是问题,肯定是最高的。”
顾青山点头:“晓得了,我爹在村里还是有些威望的,再说,大家伙儿肯定会帮自家人。”
“嗯,你这样讲,我放心多了。青山哥,这几日茶食卖得如何,三生酒楼要得多吗?”顾青竹想起另一件事问。
“最近茶食十分火爆,不仅来吃面的食客必点,还有人专门找来,买了回去吃,三生要的多,给的价钱也高,只差价一项上,就赚得比面馆卖得多了。”顾青山乐呵呵道。
“这也没啥稀奇的,三生酒楼毕竟是豪门大户聚饮的地方,吃的也不全是饭食本身,若是菜品过于廉价,反倒丢了请客人的面子。”顾青竹淡淡一笑。
“赚得多,自然好,只有一件事挺奇怪的,罗掌柜隔天结一次账,给的全是现银,她还说,让我别存到钱庄,留着给你。”顾青山拧眉道。
“她……知道山庄上要用银子?”顾青竹转头望慕锦成,“你与罗姨说的?”
“没有啊,或许是薛宁说的也不一定。”慕锦成猜测,转而道,“她既是好意,你就收着吧,银票还要提兑,没有现银用着方便。”
“如此一说,那等我攒够一个整数,替你送到山庄上去。”顾青山点点头,接着说,“罗掌柜人真不错,她最近想在鱼市街买处僻静的小院子,说是给身边丫头的陪嫁,我给她寻了几处,只等明日相看。”
“秋雁多大了?就要嫁人了,家里怎么没听说这个事?”顾青竹有些惊讶地问。
慕锦成也是第一次听说,一头雾水道:“我也不甚清楚,秋雁原是祖母身边的人,到了年龄,许配人家是正常的事,她现在去了西府,见着少了,谁没事总念叨一个小丫头?倒是罗姨出手大方,想着给她买处小宅子,日后自住或是赁出去都是好的。”
几人说话吃饭,不知不觉,外间的天黑透了,顾青山不好多留,出门送他们上了马车。
打第二日起,顾青竹和慕锦成便搬到了三生茶行住,每日卯时正刻开炒,至酉时正刻闭灶,除去中午吃饭休息一个时辰,其余五个时辰都忙得脚不沾地。
不是监督炒茶,就是检视挑选的干茶,中间若有任何一点关于炒茶的事,韩守义都会来和顾青竹商量,俨然已将她当做这次贡茶的主心骨。
慕绍堂一天总要来几趟转转,查看鲜叶品质,以及炒青进展,见他们夫妻两个做事认真细致,心里十分高兴。
梁满仓结束县学的帮忙,就按县老爷吩咐,带着人到了三生茶行,毕竟贡茶是皇差,不能出任何岔子。
茶行里,除了炒茶院子有人看守,他还让韩守义专门腾出一间屋子放贡茶,他命衙役用木条钉死了窗户,大门处更是十二个时辰不断人,严阵以待。
如此风平浪静地过了五日,茶工的技艺愈发娴熟,每天挑剩下的残次干茶越来越少,一切顺遂如意,这让顾青竹觉得自个之前简直就是杞人忧天,太过担忧了。
这日,一如往昔开炉炒茶,未时正刻,顾青竹照旧在炒茶灶间巡视,却见韩守义一头大汗匆匆进来。
“三爷,少夫人,老爷来了,请到前厅说话。”韩守义拧眉站在廊下。
慕锦成丢下挑拣出的茶梗问:“怎么了?我正忙着呢。”
顾青竹右眼皮一跳,心里猛抽了一下,她拉起慕锦成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
韩守义等不及到前厅,一路走一路急切地低语:“可不得了,我们进山收茶的几个伙计出了事!”
“什……么!”惊诧的慕锦成刚一张嘴,又生生将声音压住了。
顾青竹一瞬间手脚冰凉,强撑着道:“老爷怎么说?”
“正等着和你们商量。”韩守义说着推开了前厅书房门。
两人行了礼,慕锦成屁股刚挨着椅子,立时迫不及待地问:“韩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韩守义面色阴郁:“我听侥幸逃回来的伙计说,一群蒙面山匪,号称是老鸦岭的,在鸡冠子山上袭击了他们,不仅抢了他们的钱,还把人和茶都推下山崖,他幸而被树枝挂住,方才拣了一条命。”
顾青竹想都不想,一口否决:“这怎么可能!莫天林分明在我的山庄上,有屋住,有钱用,怎么会出来做这等事,再说,三生入选了贡茶,他就是再次沦落到做山匪,不说忌惮慕家,就是看在我爹的面子上,也不会做下这般抢财杀人的勾当!”
慕锦成立时附和:“青竹说得对,我与他认识一场,他虽看着有些痞气,但这般心狠手辣的事,断然不是他干的。”
“那……”
座上四人都有些心惊,也都隐约有了猜想。
“老爷,外头几家丧主寻来了,正在门前哭哭啼啼。”小余儿在门外道。
慕绍堂挥挥手:“守义,你去处理下,请他们进来说话,别围在门口,叫旁人白看了热闹。”
韩守义应了一声,急急地去了。
“爹,报官吧,这事不查,祸患无穷!”慕锦成急切道。
为了不让慕家顺利完成贡茶,这帮丧心病狂的家伙,青天白日就敢冒名杀人,若他们一味忍让,便是对恶人的纵然,日后还不知会闹出怎样更大的事情来。
“庆丰在我来后,已经去衙门报案,可我只怕这又是一桩无头案。”慕绍堂面色铁青,接着说,“现下,不仅要安抚丧主,更重要的,还得找茶叶,贡茶万万不能功亏一篑!”
“咱自家的茶山不也有千亩吗?二哥一直在山庄上监工,各家铺子又高价收购,就是短少了一些,鲜叶怎么也该够的。”慕锦成有些不明白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