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如此,我再没啥说的了,就算回了乡,心里也踏实了。”丁氏总归是不舍的,撩起衣角擦擦眼睛。
“婶子,你放心,我肯定能把面馆好好做下去。”顾青竹见她如此,也跟着喉头发紧,不由得伸手抱抱她。
“娘,咱们该出发了,不然晚了,夜路不好走。”丁氏的儿子收拾了最后的东西,在旁边呆愣了会儿,低声说了一句。
顾青竹松开丁氏,勉强笑道:“婶子,你住哪里啊,我以后得空去看你。”
丁氏摸摸眼睛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地说:“瞧我,人老了,泪珠子也跟着不值钱,我家在丁家庄,出了南苍县,往南走三十里地就到了。
那是我娘家村子,我年轻时,虎子爹就去了,婆家叔伯不容,我就回了娘家,可又没田没地,就只得出来开面馆,多亏兄嫂仁义,让虎子在我爹娘跟前长大,这会子一晃,他都成家,快有孩子了,我也老了,可总算熬出头,对他爹有了交代。
你日后闲了,只管来玩,旁的不说,咱庄子上人好相与,有山有水,是个好去处。”
“娘……”虎子又轻唤了一声。
“瞧我这个老婆子,叨叨个没完,好了,不说了,咱走吧。”丁氏扶着桌边站起来,掸掸衣裳上的褶皱。
顾青竹一直将丁氏母子送到巷口,眼见着牛车渐行渐远。
她独自折回面馆,抬头看着门头上,雕刻着丁家面馆四个字的匾额,那匾额经过风吹雨打,岁月蚕食,黑漆漆的,那四个字的凹槽里也积着灰,顾青竹一时恍惚,自个就真的要在这处店面开始挣钱了?
阳光透出摇曳的树叶缝隙照进屋里,光影飘忽,店里搬迁后的一地杂乱和横七竖八的桌椅板凳,都在无声地告诉她,这里是她唯一的希望!
顾青竹进屋,里里外外仔细看了一圈,前面的饭厅和后面的厨房,她都见过的,只是厨房里很压抑,因为丁氏舍不得花钱另住,就在厨房顶上隔出半人高的地方睡觉,这需要匍匐着进去。
推开厨房后门,入眼一个狭长的小院子,内有一口井,还有堆着柴禾的一溜窄棚子。
她今儿要赶着到织坊去接招娣和青英,且这里一时半会儿收拾不出来,顾青竹便找了张油纸,用灶膛的炭写了一行字:店主有事,歇业两日。
将纸仔细贴在门上,顾青竹合拢门扉,落锁而去。
郑招娣带着顾青英住在织坊里,虽然郭嬷嬷宽待,并不曾撵她们,但她心里挂念外头,盼着有人送消息来,这会子见着顾青竹,抓着她,急急地问外面的情形。
顾青竹将前前后后的事一一说了,随后又说了今儿刚接手了面馆,招娣向来胆小,她听了呆了呆,有些不可置信地问:“你真要做买卖啊?”
“眼下没有好的出路,只好试试。”说实在的,顾青竹心里也没底,但有事做,总好过什么都不做。
“咱们最好还是和大人们商量下吧。”招娣不放心地追了一句。
“村长伤着,我不好惹他烦心,根叔若是事先知道了,必然不会同意,可是,招娣,你总会站在我这边吧。”顾青竹被她一说,觉得自个确实心急了点,但就算根叔反对,她就不会这么做了吗,似乎也不是。
郑招娣连连摆手:“青竹,我知道你盘店是为了大丫,我不过是觉得稳妥点好,你放心,你无论做什么,我都跟着你。”
顾青竹感激看着自个一同长大的姐妹:“你行李收拾了吗?咱赶快走吧,回头还得拾掇店铺。”
“我早就收拾好了,只等着你来接。”郑招娣回到自个屋里,取了三个包袱,所幸都是些夏日的衣物,并不太大,还有就是上次买的风炉和药罐,其他的都送了小花和方玲。
顾青竹牵上青英,三人和郭嬷嬷告别,又与故小花和方玲说了几句话,几人唏嘘了一阵,顾青竹和郑招娣便离开了德兴织坊。
青英终归年纪小,不知愁苦,一路蹦蹦跳跳,见着什么都稀奇,黏着顾青竹问这问那,正走着,忽见前面围着一群人,不知看什么,顾青英撒了大姐的手就往人群里钻。
“青英,别跑!”顾青竹慌忙追上去。
岂料青英像只小猫似的,滋溜就从大人的腿边溜到前面去了,顾青竹只得将包袱交给招娣,一路打着招呼挤到跟前。
她一把抓住青英的手,用严厉的眼神瞪了她一眼,青英低头吐了下小舌头,方觉自个贪玩,又让大姐担心了。
正当两人要走,就听外圈一个过路的妇人问:“你们围着看啥呢?有识字的给念念呗。”
“告示,昌隆织坊高价招缫丝工,学徒三日包教会,熟练工价钱高,一个月五两银子,管吃管住。”一个青衫中年人,摇头晃脑地读。
“五两?”众人不由得抽气,重复了一遍。
“哎呦,这价钱可不得了!”一个老汉捋着胡子,频频点头,“我得回家告诉我孙女去,整日绣花,一个月连一两银子都挣不到,还不如这个来钱快。”
“这有啥稀奇的,这个月昌隆已经贴过四回还是五回同样的告示了。”另一个穿着青色短打的伙计嘀咕道。
“昌隆差不多把告示都贴到德兴织坊门口了,这是明目张胆叫板啊,得亏谭大小姐大度,不然还不得打起来呀。”一个尖脸的男人啧啧有声,只恨不得两边撕架,好让他看个过瘾。
顾青竹拉了顾青英挤出人群,就见郑招娣抻着脖子往里张望。
“昌隆真给五两一个月啊?”郑招娣两眼冒光地问。
“你可别起什么糊涂心思!”顾青竹兜头泼了她一盆冷水,“昌隆的人,我遇见过几个,都不是良善之辈,他给得起五两,缫丝工就得给他挣出十两八两来,那可就是没日没夜地拼命干,就咱们这身板能熬上几天!”
“那岂不是……”郑招娣眨巴着眼睛,一脸惊恐。
“反正我们不去,旁人我也管不了!”自顾尚且不暇,顾青竹真没法子做活菩萨。
走过人群,顾青竹蹲下,低声训诫了青英一顿,小人儿立时老实了,乖乖地拉着大姐的衣裳,虽说眼睛照旧滴溜溜转着看,却一步也不敢离。
三人到了如归客栈,正遇上顾世根和方奎将顾世福抬了回来。
几人七手八脚将村长抬上客栈的床,顾青竹仔细给他检查了伤处,所幸,并没有事。
“谭先生不是说允我们住两日的吗,怎么今儿就回来了?”顾青竹望向大丫,疑惑地问。
不待顾大丫说话,顾世福低沉的声音就响了起来:“我们与他没甚交情,不过每年买卖药材认得,如今我既退了热,总不好还赖在人家那里,给他添乱耽误事。”
“回来和你们在一处,我心里踏实。”顾大丫附在顾青竹耳边,低低地说。
顾青竹握了握她的手,望着顾世福说:“回来也好,咱们人多,可以轮着照顾村长,药行也近,抓药换药方便。”
“嗳,就是吃食不好弄,村长这次身子亏空大,总得弄点汤汤水水的补补,可客栈里不能生火,外头买的,不好吃还贵!”顾世根捏着眉心发愁。
顾青竹硬着头皮道:“我今儿赁下一处面馆,等我收拾好了,过两日就不愁吃的了。”
“啥!”顾世根惊诧地大叫一声,只觉太阳穴突突地跳。
“我打算去做面食买卖。”顾青竹抬眼看他。
“顾青竹,你胆子太大了!”顾世根恼火地训斥,一叠声地说,“你哪来的赁金?你会做吃的不假,可也就是在顾家坳那个穷地方,可这是哪儿?留都城外最富庶的南苍县,谁还吃你做的那些个粗茶淡饭!”
顾青竹知道顾世根是真真实实关心自个,见他说这样的话,也不恼,只把今天丁氏如何教她做面食,又怎样带她认识主顾,细细说了一遍。
方奎听完,不禁感慨:“这事也真是奇了,若是青竹晚到一步,丁婶子就走了,再或者那位三爷没有预先下了赁金,咱就是有机会也没钱,这是多大的好运呢,青竹,奎哥看好你!”
“青竹,都是福叔拖累你,去年你挣的银子全借给青山看病,到今儿一文没还上,可恨我又把你刚挣的钱花了,这会儿,还要你一个姑娘家家的,抛头露面去做生意帮我还债,这叫福叔有何面目见你爹!”顾世福热泪盈盈,滚落在枕头上。
“福叔,你千万不要这样说,这些年,我们姐弟总得你的关照,再说,大丫与我情同姐妹,我不帮她,谁来帮她!”顾青竹慌忙拧了帕子递给顾大丫。
顾大丫帮她爹抹了把脸,说:“阿爹,你别担心,等你病势稳定了,我就和青竹一起干,她那么聪明,我信她一定能做成事。”
“对对对,还有我!”郑招娣走过来,挽着顾青竹和顾大丫道。
“我也要去,我最会烧火的!”顾青英挺了挺小胸脯,跟着附和。
顾世福勉力露出一点笑容来,喟叹道:“你们都是好孩子,列祖列宗会保佑你们的。”
几人正说着话,一身皂衣布履的梁满仓走了进来,见到躺在床上的顾世福,十分惊讶:“福叔回来了?”
顾世根就把之前的话又说了一遍,梁满仓听说顾青竹要开面馆,兴奋地开口道:“赶巧了,你这面馆还接的正是时候,今儿上午,我跟县老爷到宁江城去,知府林大人刚派下来一件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