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分别上了小轿,找了一家名叫“圆润堂”的大药铺拣药,梦寒心细,先把药方递给这药铺的坐堂大夫复审一下。
那大夫姓汤,有些老眼昏花,拿着方子凑到眼前看了好一会,这才摇头晃脑道:“这方子是当归汤四逆汤和乌头汤剪裁而成。当归四逆汤乃是桂枝汤的变法,可以温经散寒,活血通脉,主治营血内虚之寒症。当归为主,桂枝为辅,对血虚寒滞,温痹不通之证均可治疗。乌头汤主治阴寒之邪偏胜,阳气被遏,气血凝滞之证。方中麻黄川乌性热擅走,通痹力速,二方剪裁,用于肢凉脉绝,以鼓动阳气温经通脉法。”
舒蝶问:“老先生,你说这方子治疗无脉,可灵验?”
“无脉?什么无脉?”汤大夫疑惑地转头瞧着她。
“无脉……,就是摸不到脉啊。”
“啥?摸不到脉?连脉都摸不到?是哪个庸医看的病啊?”
“不是摸不到,是根本就没有脉!”
汤大夫瞠目结舌:“没脉?谁没脉?你吗?”
“不不……,呵呵,随便问问嘛。——老先生,人要是没脉,是不是很危险啊?”
“废话!只有死人才没脉!脉者,血之府也,心之合也!脉是气血运行的通道,《灵枢.决气》有云:‘壅遏营气,令无所避,是谓脉’!脉乃血脉,赖血以充,赖气以行,若无脉,则无气血,人还能活吗?”
媚儿身子一颤,差点昏倒。梦寒急忙搀扶住她,瞪眼道:“老先生,你这是开玩笑吧?”
“姑娘!老朽这忙着呢,没空跟你说笑。懂不懂什么叫微脉?微脉者,按之欲绝,若有若无,轻取不见,重按起落不明,似有似无之脉也,营血大虚则脉细,阳气衰弱无力则脉弱,久病脉微,正气将绝,新病脉微,阳气暴脱!脉微尚且已属危症,更何况无脉!所以,微脉病危,无脉则死,绝无幸理!”
媚儿都快瘫倒了,孱弱的声音问道:“那……,一手无脉,一手脉微呢?”
“这样简单啊,一条命十成去之**矣!”
媚儿仰面就倒,慌得舒蝶、梦寒两人急忙抱住了她。
汤大夫也吓了一跳:“这位姑娘怎么了?快!赶紧把她扶躺下。掐人中!”
二女忙着帮掐人中,汤大夫拿起媚儿一只手臂,诊脉查看凶吉,一诊之下,惊得目瞪口呆:“咦!怎地无脉呢?”
舒蝶苦笑道:“正是,我这妹子得了怪病,一只手诊不到脉!另一手脉很弱。”
汤大夫抓住手腕,再次凝神诊脉,将媚儿两只手换来换去探查了好半天,瞪目道:“世间还真有无脉之人?”
梦寒给舒蝶掐了人中好一会,媚儿才悠悠醒转。
舒蝶又问:“老先生,先前给你看的方子,治这病有效吗?”
“谁给开的?”
“前面街边一位老铃医给开的。”
汤大夫又拿那方子仔细看了一眼,呆了片刻,这才故作轻松状:“嗯,很对症,用了这药……,能治好她这病……”
“真的?”媚儿惊喜交加问道。
“是的……”说这话汤大夫显得有些底气不足,不过,还是郑重地点了点头。
媚儿立即来了精神,摸出钱袋,塞在汤大夫手里:“这些银子给您,谢谢!”
汤大夫急忙将钱袋推了回来:“不不,你的病不是老朽看的,老朽无功不受禄,不敢受领。你只需付药费就行了。——柜上,赶紧给姑娘拣药。”
伙计答应了,过来把处方拿去开始拣药。
药拣好之后,媚儿还是坚持付了双倍药费,这才欢天喜地地跟着舒蝶、梦寒走了。
望着她们远去的背影,汤大夫叹了口气,轻轻摇摇头。
拣药的伙计低声问:“先生,那方子真的能治她那无脉之病?”
汤大夫长叹一声:“这方子是治一般阳虚血弱之症的,却治不了这无脉之症,这种病,只怕天下无药可治,这姑娘能活到现在,已是奇迹。所谓医不治必死之人,她这病乃是绝症,这药只能聊作安慰罢了。”
傍晚,杜文浩醉醺醺阴着脸回到了五味堂,也不跟众人打招呼,气冲冲径直回到了内宅,在客厅太师椅上一坐,满身酒气扭着头呼呼生闷气。
庞雨琴跟了进来,见杜文浩神情不对,也不敢多问,吩咐英子泡上香茶。杜文浩接过茶碗,咕咚咚一口将茶喝干了,重重地把茶碗往桌上一顿:“当真是狗眼看人低!”
庞雨琴在一旁太师椅上坐下,低声问:“相公,怎么了?”
“那帮太医局的人呗!个个以为自己是神医,鼻孔朝天,好像走路只靠下巴一样,一付趾高气昂的模样。说话大刺刺的。不停拿话挤兑我,好像我这助教是看钱不收的面子才捞上的,把我看成整个一走后门的登徒子!气死我了!”
庞雨琴小心翼翼问:“不是有钱不收和詹大人在吗?他们也不给面子?”
“他们两在的时候,这些人说话倒还客气,詹大人引荐之后,喝了几杯酒就走了,钱不收有个急症,也走了,他们黄汤也灌得差不多了,便开始张扬起来,先说了一帮假惺惺的吹捧之言,然后说要跟我切磋医术,后来我才知道,这名曰交流讨教,实际上是考问我来着。不光问的问题是一些最基本的医理,然后拿我的话说三道四,胡乱指责,仿佛我是个初学岐黄的学徒一般,哼!气死我了!”
“钱不收不是太医丞吗?不看僧面看佛面,他们总该给你一些面子吧?”
“嗨!但凡能进太医局的人,谁没几分本事?俗话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这医术一行,谁又服谁啊?我会治的你不会,你会的我不会,大家总觉得大不了半斤八两,就看谁的运气好,能遇到个容易出名的病患,那就一炮走红了,世间所谓名医,不就是替一些身世显赫的名人治病,这才闻名四海的吗?又有几个真的技压群医,无人能越呢?钱不收号称神医,在董达县可以,在京城,有几个医者服他呢?暗地里都说他是乡巴佬!都说他只不过运气,被皇上选中去给九皇子治病,偏巧他又会治这病,这才碰巧了治好了九皇子的病罢了。在他们看来,这叫狗屎运好,不是真比别人有能耐!”
庞雨琴点点头:“是啊,医者总是不服别人的了。相公,既然不开心,要不,咱还是不干了吧,专心在药铺里坐堂问诊,也乐得逍遥自在。”
杜文浩摇头道:“不好!这差事是詹题詹大人给保荐的,我要是第一天就让人给气跑了,不仅他那里没脸说,就我自己,也没脸再在京城混下去的。”
庞雨琴道:“这话倒对,不过,妾身相信,相公擅长华佗神技,一定能把他们都比下去!”
杜文浩苦笑:“话虽这么说,可今天交谈之下,我真的感觉,太医院真是群龙聚首的地方,每一个太医都有他独到之处,相当一部分太医,还都在各自一方被誉为神医的,真要斗医,在临床诊病方面,我虽不输给他们,却也没把握能赢这些人!不过,我知道的很多医术知识他们是不知道的,我原想着到了太医院,把自己平生所学毫无保留地加以传授,可现在看来,这些人似乎并不在意我的医学,更在意看我怎么丢脸!真让我大失所望!”
“那……,那可怎么办?”
“没事,走一步算一步呗呗!再说了,把老子惹急了,拍屁股走人!这年头,谁也求不着谁!管他呢!——不说这些了,这大半天,堂里生意怎么样?”
“还是老样子……,就是……,这个……,庄大人的两位小妾来过。”
“哦,她们来做什么?生病了吗?”
“不是,是那个什么媚儿病了,就是以前县城明春苑的那个花魁。”
杜文浩心头咯噔跳了一下:“她病了?什么病啊?又是怔仲?我上次就给她看过,说她心口有病,不能生气,也不能太过激动,否则有可能有危险。她偏偏不听,这下好了吧?病得重吗?”
“我也不太清楚,不过,好像摸不到脉了……”
“摸不到脉?是没好好摸吧?”
“不是,阎妙手他们都看了,都说摸不到脉!”
“哈哈,简直笑话,人怎么可能没脉呢?阎妙手这庸医,半桶水都还没搞定,就像一桶水叮咚响了。”
“是吗?无脉真的没法治?”
“嗯!是的!”
庞雨琴有些伤感,尽管她对这媚儿也没什么好感,可是,眼看一条生命就此病逝,再大的仇恨也没有了,轻声问道:“夫君,还有没有别的办法救治呢?”
“救治什么啊?无脉懂不懂啊?脉搏是血脉的流动,无脉也就意味着血管里血液不流动了,你想想,血液都不流了,就没办法把人体需要的营养物资运送到人体各个部位,人才能获得需要的营养。所以,人只要活着,就肯定有脉,没有脉的人,就肯定是死人!”
庞雨琴心头一阵难过,——替媚儿难过,因为她相信,相公的医术是这个世界上最高的,他都说没救了,那这个人肯定就死定了!
杜文浩发现庞雨琴神色有异,奇道:“媚儿当真无脉?”
庞雨琴勉强一笑:“不是的了,我逗你的,人哪能无脉呢,你今天心情不好,咱们早点睡啊。”
“嗯!”杜文浩点点头,他的确感到很不舒服,只想躺在妻子怀里,只有在妻子怀里的时候,才能忘却一切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