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这时,匈奴人的进攻开始了。
数十台投石机在工匠们的指挥下,由奴隶们转动绞盘,拉紧绞索,长长的木臂在绞盘的拉动下弯曲到极点。
然后,随着一声令下,绞盘松开,木臂弹起来,将装载在木勺里,重达数斤至十几斤的石头抛向郁成城。
砰砰砰!
顿时石如雨下,砸在郁成城的城墙上,发出刺耳的声音。
更有起码八枚石弹,直接砸在郁成城的城头上,石弹带着巨大的动能,立刻就制造了一场血腥的屠杀——起码有数十名大宛士兵,被砸到在地。
被石弹直接命中者,更是惨不忍睹,连哀嚎都来不及发出来就已经死去。
“不要慌乱!”格力抽出他的剑,大声下令:“坚守阵地!”
随着他的命令,负责督战的军队,立刻就将新兵们的慌乱给弹压下来。
这就不得不称赞一声,大宛人的军事素养了。
虽然城墙上的大部分都是新兵,但无论组织度还是对命令的服从性,都是极高的。
可惜,对于现在的大宛人来说,这却是一种悲哀。
因为,他们面对的敌人的数量,是他们的数倍,甚至十倍!
郁成城,虽然在大宛也算雄城。
但其常住人口,不过两万余人。
哪怕现在因为战争,涌入了大量难民,但总人口也没有超过四万。
四万人的城市,扣掉老弱妇孺,真正能上城墙防守的青壮也就两万多。
就这么点青壮,还得分出部分去制造箭矢、运送伤兵、维持秩序、熬煮饭食。
至于原本郁成城的守军?
他们的数量就更少了!
整个郁成城,现在只有不过四千人的军队。
这还是格力收拢了一千多败军的缘故。
如此有限的精锐,自然不能白白消耗在城墙上。
他们只能作为救火队,作为预备队,随时补充和接应城市防御的漏洞。
而他们的敌人,光是骑兵,就差不多有两三万了。
步兵、弓手,起码六万。
换而言之,匈奴人完全可以轮流进攻,从早到晚,用车轮战的方式消耗郁成守军。
更要命的是,匈奴人的骑兵,现在已经彻底截断了郁成城与外界的联系。
从昨天早上起,通向贰师城与贵山城的水陆交通,便彻底断绝。
从现在起,郁成城将没有援军,没有补给,只能独立作战!
所以,在战斗的一开始,郁成城就陷入了注定陷落的命运之中。
区别只在于时间的长短罢了。
匈奴人自是知道这个事实!
所以,从一开始,他们就没打算让郁成城有喘息的机会。
数十台砲车从早到晚,轮番轰击郁成城城墙。
同时,各仆从国的军队,在砲车轰击的掩护下,轮流攻城,试探郁成城的防御漏洞,同时给城中守军制造压力。
攻城战,持续了三天。
郁成城从外表看来依然屹立不倒。
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
匈奴人在过去三天,只是在试探而已,从未真正的攻城。
多数攻击,通常会在进入守军的弓箭射程范围内时撤退,或者在受到守军的急促射击时,有序撤退。
很显然,匈奴人只是在逗弄郁成城守军。
消耗他们的体力、精力以及箭矢储备,同时麻痹守军,等待机会。
果不其然,到第四天下午,又一次攻击时,正当郁成城守军以为这一次也和过去一样,匈奴军队会在盾牌与石弹掩护下,从城墙下撤出的时候。
从进攻的人群里,却忽然窜出一支全身赤膊,抬着撞槌的队伍。
他们在瞬间突出人群,然后呐喊着冲向郁成城的城门。
同时,举着云梯的进攻部队,迅速跟上,将云梯架到城墙上。
随后,数以千计的士兵,在其军官、贵族的督促下,顺着上百架云梯,如蚂蚁一样,爬上城墙。
直到此刻,郁成城守军方才如梦初醒,立刻指挥弓箭手狙击。
可惜,还是慢了一步。
匈奴的先头部队,迅速的通过云梯攀爬到城头,随即与守备城墙的守军发生激战。
这些人几乎夺下了一个城头阵地——幸亏,格力早有防备,在这危机关头,一直在城楼下待命的大宛正规军,迅速冲上城墙,用长矛与坚盾,将这些匈奴人赶下城墙,才堪堪守住了这一波的攻击。
但匈奴人,却尝到了甜头,后续攻击部队,不断的从云梯攀爬而上。
同时,在城门口,抬着攻城槌的匈奴武士,趁着这个机会,一次又一次的不断撞击着郁成城的城门。
好在,郁成守军早有防备,已经用沙袋、碎石将城门口堵得死死的,才没有叫匈奴人得逞。
即使如此,在长达半个时辰的撞击中,郁成城原本坚固的城门,也被撞的有些变形,甚至破裂。
到黄昏时分,匈奴人终于结束了这一次的进攻,他们在郁成城守军的恐惧中,丢下上千具尸体,带着云梯等攻城器械,从城墙下撤退。
看上去,郁成守军赢了。
但实际上,所有人都知道,这座城市,绝对坚持不了多久了。
特别是当匈奴人向郁成守军展示了他们在郁成城附近的邬堡与村镇之中的战果——两千多大宛百姓、军民的尸体。
这些可怕的野蛮人,毫不避讳的将那些
被他们屠杀的百姓与溃军的尸体,当着郁成守军的面,插进木桩中,钉在十字架上,然后一字排开,展现给守军。
“郁成城的大宛人,你们听好了:现在,弃械投降,向天地所生,日月所立,万王之王,伟大的撑犁孤涂陛下屈膝投降,还可活命!不然,城破之日,鸡犬不留!”一个耀武扬威的匈奴贵族,拿着一柄缴获的大宛长矛,挑着从附近邬堡中杀死的一个贵族的尸体,在郁成城城楼下高声叫嚣,恐吓着守军。
顿时,整个郁成城城头一片静寂。
愤怒、恐惧、害怕,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
随即转化为隆隆战意!
和其他大宛贵族、城市不一样,郁成城的大宛人,他们的祖先来自拉哥尼亚平原,他们的身体里流着名为:多利亚人的血液。
哪怕远离故土数百年,哪怕在这东方与塞人、雅利安人等混血十几代人,但郁成人也依然遵循着他们祖先的传统——绝对尚武!绝不屈服!
“斯巴达!”郁成总督格力扯下自己身上的盔甲,任由身体坦露在外,首先大喝一声:“伟大的阿瑞斯会庇护我们!奥林匹斯众神在上,我以灵魂起誓,必定向这些残忍的野蛮人复仇!”
“斯巴达!”数千名大宛军人跟着他们的总督大声呼喊。
一时间,整个郁成城的士气,提振到极点!
十余年前,汉朝大军压境,围攻郁成城,他们没有屈服,没有投降,而是战斗到了最后时刻。
现在,他们依然相信,自己可以战斗到最后!
哪怕是死,也要将城外那些野蛮人拖下地狱!
可惜的是,这些勇敢的战士忘记了,如今的郁成城已经不是十余年前众志成城的那个郁成城了。
汉破郁成后,就对郁成城顽抗的贵族和军人,进行了一次大清洗。
这几乎打断了郁成城的脊梁。
随后,为了恢复郁成城,大宛人在此进行了大量移民,无数来自其他地区的人,包括大宛人、塞人、雅利安人甚至西域流亡的贵族、奴隶,在十余年间涌入。
其中,就包括大量来自身毒、月氏、康居的商人。
这些人,可根本没有什么所谓的多利亚人情节,更不会有什么荣誉感。
特别是那些从身毒来的商人们,他们压根不关心这场战争的胜负。
他们只关心一件事情——自己的生命与财产。
所以,早在匈奴人进抵郁成城前,这些人就已经派出人联系匈奴,想要给自己买张保命符。
现在,亲眼目睹了匈奴人的凶残与野蛮后,这些人全部吓坏了。
于是,在这些来自身毒的商人的串联下,一些同样对前途绝望,对未来绝望,被吓破了胆子的塞人、雅利安人联合在一起。
然后,那些西域来的人,也参与进来。
正是这些人,让所有人都下定了决心—他们绘声绘色的描述着匈奴人的杀戮方式与刑罚,听得其他人心惊胆战,生怕一旦郁成城陷落,他们也遭此厄运,沦为匈奴人屠刀下的亡魂!
于是,这些人开始秘密的积蓄武器,组织死士。
而,郁成城的守军却对此一无所知。
他们也没有精力来顾及这些人,因为匈奴人的进攻频率越来越高,越来越频繁。
守军不得不竭尽所能的安排防御力量,安置伤员,同时加紧修补破损的城墙,制造箭矢,修补武器。
于是,在一个雨夜,在雷雨的掩护下,这些一心求生的人,组织了一支数百人的敢死队。
他们冒着大雨,悄然通过郁成城的街道,而这个时候,郁成城的守军却因为大雨,而忘记了在城内安排密切巡逻,只保留少数几个岗哨。
而偏偏这些岗哨大部分都已经被商人们收买。
于是,这些人得以悄无声息的接近他们预定的城门。
然后,发动了突袭。
数十名留守城门,负责警戒的大宛士兵,甚至没能发出任何警报,就被他们解决。
随之,郁成城的城门被他们打开。直到此刻,城头上负责警戒的大宛人,方才透过闪电,发现了有人影,正从城门之中狂奔而出。
他们紧急敲响警钟。
但,已经迟了!
因为,几乎在同时,其他在城中的商人,趁机纵火。
他们点燃了郁成城中至关重要的粮仓、武库以及贸易区的木屋。
熊熊燃烧的火焰,冲天而起。
整个郁成城陷入一片混乱之中!
恰在此时,匈奴人也从营地里,见到了郁成城中冲天而起的火焰,于是,匈奴人大喜过望,立刻动员军队,趁机进攻。
当匈奴人的骑兵,冲到郁成城城门附近,他们惊喜的发现,原本紧闭的城门,已经被打开。
数以百计的人,跪在城门两侧,恭迎着征服者的入城。
由之,郁成城,这座匈奴人原本可能两三个月都无法攻陷的坚城,在攻城不到半个月就落入匈奴之手。
当匈奴大军入城,屠杀立刻开始了!
和承诺的一样,兰域默认了他的军队在这座城市里的一切行动!
只有三种人,可以免遭屠杀。
第一,就是开门的商贾与他们的仆从,匈奴人很大度很慷慨,甚至准许他们保留自己的财富!
第二,就是三十岁以下的女人,这些都是匈奴人最重要的对汉贸易硬通货!只要不反抗,匈奴人甚至不准许任何人伤害她们,以免在汉朝那边卖不上钱。
第三,也是最重要最受保护的工匠——兰域下令:任何有技能,特别是冶炼、锻造、铸造技能的工匠及其家属,都不得加害、侵犯,反而要保护起来,他自己亲自带着坚昆
武士,进入城市,甄别工匠及其种类,一旦被他认定为工匠,马上就能得到安置、保护。
而除此三者,其他一切,都不在保护范围内。
包括,这城中的贵族、富商、学者、祭祀。
屠杀,整整持续了三天。
三天后,当匈奴人宣布封刀的时候,郁成城,这座至少有着三百年历史的古城,已然面目全非。
城中居民,尸横遍野。
几乎所有屋舍,都被焚毁了。
所有的艺术品,包括郁成人祖先从遥远的异域带来的黄金神像、古老的羊皮文书、希腊化的雕塑艺术品,都被毁掉了。
连同这座城市一起,葬身火海。
当张安世的文书,通过快马,送到兰域跟前时,这位匈奴大将,已经率兵渡过了药杀水,正在向着大宛人最重要的牧场,同时也是其当前在药杀水中游最重要的战略要地贰师城挺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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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匈奴攻略大宛,除了掠夺大宛的人口、财富和工匠外,最大的战略目标,就在贰师城。
因为贰师城附近的山峡与草原,有着整个已知世界最富著名的马种——大宛马,也就是俗称汗血宝马的良马。
自大宛战争后,匈奴人就一直垂涎于此。
可惜,大宛一直在汉室保护下,任何对大宛的进攻,都可能招致汉军主力出塞。
而在预设战场中,匈奴人知道,自己不可能是汉军对手,尤其不可能在进攻大宛的同时,护住自己后方,所以,只能不了了之。
现在,正是匈奴人梦寐以求的千载良机!
所以,兰域在攻下郁成城,修整完毕后就迫不及待的率部出发。
不过,为了保护战马,保存马力,加上匈奴大军组成复杂,因而,行军速度极为缓慢。
主力每天只能前进不到三十里。
也就是作为先锋的轻骑兵,能够以较快速度在前方开路。
所以,走了差不多十天,贰师城依然遥不可及。
保守估计,以目前的速度,匈奴大军起码还要走上七八天,才能抵达贰师城外围。
好在,攻陷郁成的时候,匈奴人收获了一大批的内应。
靠着这些人,他们对大宛的情况和虚实也就有了更深了解。
就在这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时候,一封文书,不期而至。
兰域看完这封写在白纸上的文书,脸上的肉立刻就抽搐了起来。
“主人,汉人说了什么?”一个站在兰域身侧的贵族问道。
兰域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努力的让自己镇定下来,然后下令道:“传我的命令下去,命令各部暂停进军,原地扎营!”
“主人!”那贵族立刻就急了:“兵贵神速,若我们拖延的话,大宛人说不定就要将汗血马都运走了!”
兰域轻声叹道:“运走就运走吧,只要大宛人还在,总能拿回来的……”
“但我们若现在不停止进军的话,恐怕也就最多只能再拿下贰师城了……更可能会影响日逐王在漠北的行动……”兰域无力的叹息着:“去执行命令吧!”末了,他补充道:“这是无可奈何之事啊……”
确实,这对匈奴来说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捏着手里的文书,兰域闭上眼睛,内心郁积着无穷怒火,偏偏无处发泄!
没办法!
去年一战之后,匈奴本已丧失了在西域对汉的战略主导权。
今年一开春,匈奴四分五裂,出现了五单于并立一事,更是使得匈奴现在全面丧失了与汉作战的能力。
不夸张的说,哪怕西域匈奴如今主力具在,恐怕也难以挡住汉朝从天山北麓向南麓发起的进攻。
更不提,如今,整个西域匈奴的主力,都在私渠比鞮海,就连剩下的留守部队以及西域各国的军队,都跟着他来了大宛。
若汉朝如今发起进攻,西域易手,几乎是确定的事情。
对此,无论是李陵,还是先贤禅,甚至是西域匈奴的高层,都是心知肚明的。
然而,他们却不得不走上了现在的路。
他们只能冒着这个风险,来攻略大宛,征服大宛。
不然,困守西域,又面临漠北争位战争,西域匈奴只有坐以待毙这一条路!
幸好,汉人算是给面子。
又或者,他们别有用心,总之,西域匈奴得以腾出手来,甚至得以与乌孙联盟,共取大宛。
一开始,兰域还很鄙夷,以为那位车骑将军,不过是一时侥幸成名罢了。
或者其太过骄傲,自信,以至于目空一切。
直到现在,兰域才幡然醒悟。
原来,那位车骑将军,在这里等着他呢!
一封书信,就让他不得不停止继续进军,甚至不得不应允其所要求的那些明显不合理的霸王条款!
连拒绝都没有勇气,甚至连谈判都没有机会!
手中文书里的那些文字,仿佛有着魔力一般,让他无可避免的低头。
没有办法!
剑就架在脖子上,刀就抵在心脏!
除非,他肯用整个西域,包括单于的名位,来换一个大宛。
甚至肯下定决心,打下大宛后,立刻率军远遁西方。
不然,就只能如此,也不得不如此!
否则,惹得那位车骑将军不快,后果必是毁灭性的。
届时,汉军出天山,轻而易举,直扑危须、焉奢盆地,然后直取疏勒草原,西域易手只在顷刻之间。
然后,顿兵私渠比鞮海的昆坚王李陵,便只有败亡这一条路可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