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了浓淡调好墨汁,张籍闭目定神稍稍理了理思绪,又取了一张新纸落笔写了起来。
这是本次考较的第二部分,默书《论语》中的读书砺学之言这是一道拔高题,对其他蒙童难度颇大,其难点有五:
首先你要通读《论语》全文,其次要通晓其意,第三要熟练背诵,第四要精熟默书,最后要能在全书二十几篇近两万字中找出关于读书砺学的句子,这五个坎一层比一层难,三十多个学童,倒在第一个坎的至少十人,倒在第二个坎的得有十人,第三,第四再去十人,能够全部完成的十不存一,凤毛麟角。
不过对张籍而言,两世所学加上今生天赋异禀的记忆力,这简直是如同抄书一般容易。
“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
“子曰:吾尝终日不食,终夜不寝,以思,无益,不如学也。”
“子曰: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怠。”
……
“子曰:学犹不及,犹恐失之。”
随着一个“之”字的最后一长捺拖出,至此《论语》中五十多有关读书劝学的语句已全部写完,张籍感觉没费多大力气,洋洋洒洒千余字就已落于纸上。
细看试卷,其所书章法疏密有致、点画精妙绝伦,不看内容单论这笔字已是让人赞叹不已。既然打定主意要展露才学,求得关注,这份卷子虽然简单,但张籍也是用了十二分功夫,从内容到书法都力求完美,尽心尽力的成果当然不会差。
不过写得兴起的张籍并未就此停笔,而是向后世自己写作品一般随即以行草另起一行,落款道:“辛巳年夏月仓上社学张籍书。”
要是能盖上几方闲章以装点,印上名章以留名,那就更加完美了。只是这个时代自己家贫买不起印章石并未刻章,可惜啊,不过现在自己卖出了话本封神榜,有时间在城中买几块印石,或者让张百万帮着找几块?张籍漫无目的的想着,随后摇了摇头,将笔搁在笔架上,展开纸张,吹干墨迹。
此刻那三足香炉中的第二柱香尚未过半!
张籍又看了看四周,蒙童们还都在冥思苦想,能写的,能记起来的都写了,没读过《论语》的也把希伊先生上午所讲的几句写上。此时不肯交卷那是因为觉得自己还能再想什么,还想再努力努力。
前去交卷吧,虽然有类似“棒打出头鸟”“出头椽子先烂”“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中庸之道方是根本”“韬光养晦”“不争是争也”等一大堆话,但这都是身份地位到达一定层次,有了资本后才能作数的。读书科举一途,竞争之激烈更胜于后世高考,对自己这样的农家子弟而言,不出头怎么能让别人知道自己的优秀,不争是无论如何也轮不到自己的。想到此处张籍卷起作答完的两张竹纸,起身离开座位站在过道中,躬身向前作揖道:“秉先生,学生已作答完毕。”
此语一出,安静的讲堂顿时为之一动不复平静,坐在前排的塾师和蒙童回头看向张籍,后排蒙童的目光也注视着张籍,讲台上放下书卷的希伊先生、侍立在一旁的陈端的视线都集中到了张籍身上。心中都不约而同的出现了一个疑问:“这么快就写完了,这人是谁?”
参考往年的情况,希伊先生对自己出题的难易度心中有数,对蒙童的课业水平也有一定了解,《论语》这种拔高题,这些蒙童能全答出来的根本不可能有,顶多答出十几句,这还要带上上午自己讲的例句。
想是这个学童只答完了《贤文》题,《论语》题只写下了上午讲的例句,大概这蒙童觉得如果所有人都是这般水平,他能提前答完交卷,可以以速度取胜。这倒是有些取巧了,不过也算有几分急智了。希伊先生如此想到。
又上下打量了下张籍,见他衣着整洁,行礼有度,举止得当,目光有神,是个质朴知礼的少年,希伊先生缓缓的点了下头,道:“陈端,把这位学童的卷子拿过来吧。”陈端应了声是,从张籍手中取过了卷子,期间也好好的打量了下这个昨日闯入藏书楼的少年。
张籍回到案几之后坐下,众人的目光也收了回去,至于各人心中所想,细想起来也无非就这几种情况,一是嘲笑他不自量力提前交卷哗众取丑,还不如挨到最后一起交卷,浑然与众;二是想到还有提前交卷在众人水平相仿的情况下以时间取胜,抓紧下笔完成试卷;最后就是无动于衷,自顾自的,毫不理会。
不一会儿张籍提前交卷引起的连锁反应就出现了,陆续有人交卷,陈端也是一一取回放到希伊先生案几上,第二个,第三个交卷的学童张籍仔细注意了下,是跟在清平乡社学塾师吕才身后的。
张籍看向张义先的方向,发现他已经停笔,正在检查有无疏漏,这个进度在来此的三十多人中也算中上了。
“妙、妙、妙!”突然讲台上传来一阵赞叹声,台下众人看向前去,只见希伊先生手持一张竹纸,面露欣喜之色,那是第一份试卷,正是张籍所书,这仅仅两张竹纸大小的试卷希伊先生看了许久竟还未看完,能得其赞叹,这定有过人之处,众人再一次看向张籍。那是自己的学生啊,张老夫子微微缕了下胡须,颇为欣慰。
希伊先生将这一卷放在案几右侧,取出下一份,须臾便是看完,摇了摇头,又是取出下一份……
时间飞逝,台下众学童奋笔疾书,冥思苦想,台上希伊先生翻看试卷,不知不觉第二柱线香已是燃尽了。
“珰……”磬声响起,“时间到。”陈端朗声道,随后下了台去将试卷收上前来。希伊先生看了看台下道:“诸位稍作,很快就能批改完毕。”话音刚落,门外进来三名书院教习,均是头束飘巾,身着交领宽袖直缀,清瘦儒雅,一起到了台上,被希伊先生吩咐了几声,三个教习和陈端四人各自寻了个蒲团坐下,拿起几份批改起来。
约莫一盏茶时分,三十几份试卷已全部批改完毕,此时台上五人手中传阅的是一份试卷,互相讨论着。台下的蒙童和塾师们也在小声的交流,张老夫子一直关注着自己的学生,他在第一排看得真切,那正是自己学生张籍的,五人传阅评判,难道出了什么问题吗,心下不由得紧张起来,鼻尖也是微微见汗。坐在第三排的张籍倒是无所谓,无他,胸有成竹尔。
意见交换完毕,希伊先生清咳一声,时刻关注着台上阅卷情况的众人肃然一静,静听希伊先生的讲话。“诸位,经过我和书院几位教习的评判,此次考较首名为仓上张氏社学张籍。”台下顿时一片哗然,吕才之流那是不可置信,要知道往年仓上张氏社学可都是垫底的啊;和张老夫子交好的塾师都是向夫子祝贺,道声恭喜。
只听希伊先生又道:“此子所答《贤文》题,语句精确,理解颇深,字词无错,找出四十六句,数量最多;《论语》题找出五十三句,数量最多,同样精确,字词无错;更难得的是观其所书笔法,楷书得钟繇之法,行书有二王并米元章之风,颇有大家风范。张籍,你上台前来。”
闻得希伊先生召唤,张籍整了下衣装,从容的走向台前。不虚此行,不负所求,结果已出,自己被评为首名,终于迈出了第一步,得了书院山长的赏识,在州城读书人的圈子中算是有了小小的一个站着的位置。
“张籍,明天晚上的清渊集会,你便站在我的身旁。”看到张籍在前台站定,希伊先生微笑着看着他道。
“这……”张籍有些为难,古代读书人中最重尊师重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往年的清渊集会,各社学蒙童都是跟着各自塾师出席,立于塾师身后的,这个规矩场上人都是知道的,如果是一般十三四岁的孩子怕不是早就应了下来,这可是一份难得的殊荣啊。可张籍不是一般孩童,两世加起来得有四十一二了,如此应了下来,怕是要留下见利忘义的话柄啊。
正为难间,突然身后传来一声话语,“你这孩子,还愣着什么,还不快快答应。”原来是张老夫子,他看出了张籍的为难,心中一阵欣慰,为张籍前途着想,忍不住催促起来。
“是我高兴太过,疏忽了征求令师的意见,张籍,令师张夫子已经同意了,你意下如何?”希伊先生并没有因张籍没爽快的应下来而生气,而是赞许的看向他。
“山长提携,学生焉敢不从。”有了张老夫子的许可,张籍爽快的应道。
正是:
吾家有子千里驹,
今始出庐踏征途。
江山如画蹄声疾,
且看他日执金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