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这餐颇为尴尬的早饭后,张籍吩咐张成备好骡车下乡祭祖,因着有张父张母人数不少,张籍又雇了一辆骡车。
一行人到达仓上村时已是中午。
时以初春,冰雪消融,万物复苏。河水环绕的仓上村风景秀美,张五叔的茶铺也开门迎客了。
穿过解元牌坊,走到入村小路进了村子,乡人就多了起来。先到了老宅,众人在张父的带领下,下车步行至祠堂。
一路上不时遇到村里的乡亲,张籍每每都停下脚步与对方寒暄两句,夫唱妇随,杜十娘也都跟着张籍向他们打招呼,这让乡亲们对杜十娘夸赞不已,皆赞杜十娘既漂亮又懂事,这样的媳妇去哪找啊。
新人过门拜祭祖先,意为昭告祖先新人入门,祈求庇佑。
今天的祠堂内人不少,都是来看新娘子的。
张籍和杜十娘跪在祖宗牌位前行礼后,便是宣读祭文。
“今后辈张籍及妻杜氏拜曰,奉天之作,承地之合,顺父母之命,通媒妁之言,秦晋已成,合为一家
。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生儿育女,承续家命;繁荣家门,光宗耀祖。天地其佑,祖先其知。”
宣读完毕,张籍和杜十娘起身,分别从在张父张母手中接过点燃的香插到了祠堂牌位前的香炉内,复又后退三步站定,再次跪地行礼参拜祖宗牌位。
礼毕之后不忙返城,一行人回老宅后。张籍带着礼品去拜见张老夫子,恩师之情不可忘,今后张籍回乡的次数可能不会多,故而他每次到老家都要去看望。
张籍还未到达社学,远远地便听到了讲堂中传来的琅琅读书声,一种久违的感觉从心底升起。及的近前,推门而入,眼前的一切格外熟悉。
张老夫子正在讲堂上课。张籍先将礼物放在夫子家中,由师母收好,再来到讲堂门外。
“在外面做什么,来了就进屋。”张老夫子透过窗户看到张籍,高声说道。
张籍闻声入内,如今再次进入社学讲堂,一眼看去现在的社学蒙童多了不少,其中张老夫子的继子承宣也在此发蒙,但堂中学子几乎全都换了个遍,,原来的同窗或是外出求学,或是不再进学。
此刻只见儒童们一个个背着双手,听着胸膛,满是稚气的脸上,认真地念着人之初,性本善。
“弟子张籍拜见夫子。”张籍进门后躬身行礼。
张老夫子面上喜色一抹而过,沉着脸道:“你堂堂解元郎,还朝我一个老秀才行弟子礼做什么?受不起。”
夫子还是那样面冷心热的性子,张籍当下正色道:“夫子,一日为师,终身为师。”
张老夫子摇了摇头道:“我哪里算你什么老师了,以后休要提起!好了,今日你来此作甚?”
张籍权当没有听见,仍执弟子礼道:“弟子婚后返乡祭祖,特来拜见夫子。”
张老夫子还没接话,便听到一个大胆的蒙童惊讶问道:“先生,这位大哥哥是解元郎?原来也是咱们社学的吗?”
“不错,他就是去岁山东乡试解元,原来也在这里进学。”张老夫子说这话时语气之中不觉间带了点自豪之意。
张籍也点头道:“嗯,是啊,我也是你们夫子的弟子,算得上你们前辈。”
蒙童们一片惊讶羡慕之色,向张籍投来崇拜的目光。这个场景就如同考入清华北大的学子回母校作报告时的情形一般,议论赞叹声也随之响起。
“原来是举人老爷!”
“我原本以为咱们社学能出一个秀才已经是顶天了,没想到出了一位举人,还是解元老爷。”
“咱社学真厉害!”
“哪里,我觉得还是夫子厉害。”
“嗯,是啊,咱夫子教出了举人,自己当然更厉害?”
听到蒙童们的话,张老夫子不禁面色一红干咳一声。
张籍笑着道:“是啊,所以你们要好好读书。”
“没错,好好读书,将来中举人,当解元!”
张籍闻言继续笑着温言道:“能中举、能当解元固然是好的,但读寒窗十载榜上之人寥寥,其结果未知,你们要记得为何读书,在我看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等大志可有,诚实勤劳、兄友弟恭、孝敬父母这些事情也不是小事,谨守本心更为重要。”
说到这里张籍顿了顿又道:“如咱们夫子一般,虽没有中举人,但他读书为了教授弟子,将来必有桃李满天下一日,在我看来,这比读书做官更值得敬重啊!”
这一番话,蒙童们年龄尚小多是没有听懂,依然是用崇拜的目光看着张籍,那眼神似是在说“虽然我们没有听懂,但是觉得好厉害的样子”大概和自己后世读书时听考入清北的学长报告时一样,你说的确是很对很好,但我们不懂。
张籍感同身受,他也明白这些道理都是需要年龄阅历来补足,不是几句话一两场报告就能明白的。只是希望他们今后有朝一日经历事情多了,能记起这些话。
堂中只有张老夫子面色怅然,唏嘘不已,在张籍对蒙童们说话时,他好像偷偷避过众人转过头抹了抹眼泪。
眼看课程是进行不下去了,张老夫子宣布自由读书,便和张籍出了讲堂来到家中。
屋内设施比年前好了许多,多了箱笼家具,桌椅也换了新的。妇人给两人倒上茶水便退到了一边。
“年前你又是中了小三元,又是中了解元,族长为此两次祭祖,大加宣扬,今年开春许是有你的影响送来的蒙童多了不少,族长见我劳累又有了家室,便给了不少家什,族里供给的米粮也翻了一倍,我这的条件也就好了些。”看到张籍打量的房内的器物,张老夫子说道。
“辛苦先生了。”张籍看着张老夫子鬓间白发,不由得想起了无数和老夫子一般的大明乡村社学先生。
横渠四句有言,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并不是大儒们的专属,微末的社学夫子们亦有功焉。他们也在默默无闻中,传承着千年的中华文明,一如后世无数的小学教师,力虽绵薄,功在千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