召伯虎淡淡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有你这尊战神在,我能有什么危险?对了,大王如何?”
“你不知道吗?大王在火起时已然出宫避难。”多友话音一落,顿时有些悔意,宫门闭锁,召伯虎定是看见王宫失火急急赶来,哪里知道内里缘故?
召伯虎闻言,脸上并未见如释重负的神色,反而是一脸焦灼:“出宫了?去向如何?身边是否有人护卫?”
他这一声声的,把姬多友也弄得紧张了,连忙解释道:“我并未在身旁,这一切都是王城令内侍贾告诉我的。你可以去问询他。”
召伯虎站在熊熊燃烧的南宫门城头上,城上城下的鲜血被热气烤得焦臭,地面上的积血直到脚踝。他遥望着镐京城的方向,忧心如焚:这般微服贸贸然出宫,姬胡若有个闪失,那可怎么好?
突然,姬多友一指西面的方向,疾呼道:“快看!那里着火了!”
真是一个混乱的夜晚。召伯虎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看,果然在夜色中升腾起滚滚浓烟,将黑沉沉的夜空照得琥珀色一般的澄明。他心里惊疑不定:那个方向,不是------
此时,城头上的叛军已经收拾得七七八八了,红袍黑甲的武士们也看到了城中着火的方向,开始伸着胳膊指指点点,不时望向召伯虎,目中惊疑不定,张着嘴又不太敢说。
姬多友觉察到了武士们的异样,主动走上前去问道:“怎么了?着火的是什么地方?”
“好像是------好像是------相府------”武士的声音越说越小。
“什么?”这一声在多友听来不亚于晴天霹雳,他急急转脸问召伯虎:“阿虎,是真的吗?那是你家失火了?”
召伯虎的脸色已经煞白,那的确是相府的方向。他的脑子在飞速旋转着,这帮人明显是冲着周王去的,如今姬胡出宫,很大可能会到相府求助,他能猜到,那些贼子也能猜到。再说,他们并不知道四王子皇父已不在府中,便是为了将番己王后的两个嫡子斩草除根,相府也是王都内最值得攻击的目标。这一点,怎么自己竟然想不到呢?
“你还愣着干什么?”姬多友扯了他一下:“赶紧带着人马赶回去,嫂夫人一介女流,怎么应付这些穷凶极恶的亡命之徒?这里有我就行了。”
召伯虎这才回过神来,应道:“好,我这便回去。”
说完,提襟要走,忽又想起了什么似的,转身附耳对姬多友低语了一阵。后者听着听着,脸上现出又是惊异又是感佩之色:“你是说皇父------我明白了,你放心便是。”
这是一个无声的世界,姬胡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在晦暗之中,前头的祁仲努力将手中的风灯靠后,这样好让十五岁的逃亡天子能看清脚下的路。可黑暗的力量实在是太过于强大,风灯的那一点幽风很快就被无边的黑暗所淹没。
姬胡感觉已经走了数年那么久,这密道曲曲折折,总也走不到头。他一直低头注视着脚下那一点晦明不清的光影,有时实在太累了,抬头向上望去,借以调节脖颈肌肉的酸痛。他想看见点什么,可头顶上是一片虚空,仿佛什么都不存在,可是却分明又有一股可怕之极的暗流正在倾泻而下。
走啊走,走啊走------忽然觉得眼前有什么明晃晃的东西一闪而过,姬胡本能问道:“前面是有了出口么?”
祁仲受了内侍贾之托,此时自然分外谨慎:“大王莫急,且在原处稍待,奴才上前探查一番。”
说完,便提着风灯步步为营地向前探去,却将姬胡留在无边的黑暗世界中。这小子,灯也不留给孤!姬胡不敢回头望,只好麻着胆子眼看着祁仲躬着背一步一探------
“哗-----”奇怪,哪里来的水流之声?
姬胡正纳着闷,祁仲已经摸着回来了,一脸惊异而又欣喜地报说:“大王,前面有出口,只不过是口水井。”
“水井?快带孤去看看!”姬胡着了急,如果是有水的井,反灌过来,岂不活活淹死在这里?
摸黑前进了大约四五十步,在风灯幽明烛火的照光下,姬胡可算大略摸清了这出口的情况。这的确是一口水井,不是枯井,有水。他试着捡了一颗石子投入水中,只听“咚”一声响,似乎水位还挺深。
他仔细观察了一下密道与井水水位之间的关系,终于明白了其中关节所在。这条密道是斜斜地向下插入到水井的中上部井壁,这样无论井水的水位涨得有多高,最多只会浸透一部分近端的密道,决不会完全反灌入整条密道之中。
姬胡还在密道与井壁的交接处发现了半块残存的石块,边缘整齐平滑,一看就是经过了精心打磨的。另半块许是经不住多年井水的浸泡与岁月侵蚀而剥落入了井中,已不见踪影。可见原本这密道的出口处也是有活的机关控制开合的,就像当年他在汉水边的那座凶宅里见到的那个涵洞是相同的原理。
也不知王祖父是不是从先昭王的事件中得到启发,才修建的这么个奇巧的密道,今日还真救他一命!姬胡在心里深觉幸运。
井口看起来不太大,只容得一人上下。几缕星光从那一块幽蓝的井口天空投射下来,荡漾了一井波光。姬胡粗估了一下,密道入口离井口尚有得四五米之远,怎么上去呢?
祁仲搔了搔头:“大王,要不咱们大声呼救吧!总有人会拉咱们上去的!”
姬胡冷冷地瞟了他一眼:“阿贾那么精明的一个人,怎么收了你这般的笨徒弟?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上头是敌是友?贸贸然大喊大叫,是嫌自己活得太长了么?”篳趣閣
“大王恕罪,奴才的确是蠢笨不堪,常常也气着师父!”祁仲倒答得坦率。
姬胡轻叹一声:“阿贾也有几个徒弟,却最钟爱于你,焉知不是看重了你的这个‘笨’字?”越是聪明有心计的人,越喜欢和笨人在一起,很简单,心不累嘛!
祁仲却全然不理解他话中的关窍,不解地问:“大王,这是为何呀?奴才不明。”
姬胡忍俊不禁,快要笑出声来了。忽然井口上方传来一阵杂沓的脚步声,似乎有人正向这边走过来,他赶紧拉着祁仲隐入密道内侧。
只听“叮里咣当”一阵乱响,似乎有人在转动井上的辘轳,不一会儿,一只大木桶被晃悠悠吊了下来,左一摆右一扭地在水井里搅动着。祁仲看着眼热,凑在姬胡耳畔轻声说道:“大王,咱赶紧趴在那只桶上,不就被吊上去了吗?”
姬胡摆摆手,让他屏住呼吸,不许说话。且不说上头这人是敌是友,便是一跃趴上去,万一拽断了井绳可不是闹着玩的。祁仲只好眼巴巴地看着那只装满水的桶子一晃一晃地吊上去了。
趁这一刹那,姬胡迅速地伸头向井口望了一眼。井口上似乎放着一盏梅花灯,灯光极暗,只能照到井下两三米之处。他还看到一只穿着锦衣的手臂,那锦衣印花敷彩,上面绣着不断头的乘云纹,在月色下幽幽发亮,接着又有一股浓重的脂粉香气荡漾开来。
“怎么?竟然是个女子?那水桶看来颇重,什么样的女子能提得动?”姬胡心想着。
正想着,那女子开口说话了,声音十分清脆动听,像唱歌似的:“咦?你怎么过来了?才刚病好,夜凉风大,别着了凉。快回榻上躺着吧!”
病?什么病?姬胡分外敏感,听到有人得病本能地会往疫病上想。他竖起耳朵听着。
果然一个男子的声音答道:“先生让准备三大担清水,两只大水缸都要装满,你一个妇人家如何担得起?我来帮你一把。”
“可你的身体-----”
“无妨。”男子答道:“别人得这病都是一个死字,我命大,得先生相救,竟然痊愈了。先生之能,真是医死人,肉白骨啊!你我何其有幸,能在这镐京城里遇此神医。先生治好我病,分文未取,咱们替先生做这点事,岂不是应当应分之事么?”
听到这里,再笨如祁仲也听出端倪来了,他惊得要叫出声来了。姬胡赶紧将食指压到他嘴唇上,用严厉的眼神警告他闭嘴!井上两人有说有笑,再一次放下吊桶------
姬胡在内心思忖着:这两人似乎是夫妻关系,男人染疫本无药可救,但却机缘巧合,偶遇到一位神医,捡回一条命来。那么这世上的确是有人能治好这病的,此人还就在镐京城,就在离这井口不远之处。如果能找到此人,请他主持医治宫中以及城中染疫之人,那么我大周王朝的这场浩劫可就迎刃而解了呀!
他强行抑制住内心的欣喜与激动,耳听得井上那对夫妻挑了水桶,谈笑声渐行渐远------横了横心,姬胡转脸对祁仲说:“在那两人回来再担水之前,孤要上去,这样才能跟着他们,找到那个神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