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卷 第404章 太子欺朕年老无力?请陛下改立太子!
垃圾话,是球场上的一部分。
但大明运动场上,垃圾话不能包含一个脏字,否则会被唇语专家破译,职业生涯堪忧。
太子认为,运动员是大明社会的一员,要承担社会责任,不能给公众带来不良导向。
运动员们球场上谨小慎微,场外几乎隐身。
之前就有球员在场上喷垃圾话,被懂唇语的球迷举报,导致职业生涯报废。
当时那位球员年薪12万,大明均薪才1.7万元,球员月入过万,绝对是高收入群体。
却因为举报而断送职业生涯。
太子秉政后,对天下管控愈发厉害。
开放繁荣的大明,不知何时画上了休止符,民间有人呼吁,请老皇帝制止太子,奈何他的声音老皇帝再也听不到了。
发展体育,是大明国策。
而这样一个养活了几十万人生计的大行业,正因为庞大的关注度,而变得处处如履薄冰。
景泰六十三年时,太子提出,公众人物必须承担社会责任感。
这个公众人物,包括纸媒上的公知、专家、作家,以及体育代表人物,包括记者、娱乐明星等等,在社会上具有号召力的所有人,必须承担起社会责任感。
对于具体要承担什么,中枢并没有详细规定。
这也意味着野蛮生长的时代过去了。
截止到景泰六十四年,大明每日销售报纸量,160亿份。
日销售杂志量,71亿本。
日销售书籍量,31亿本。
可以说,大明的文化行业,极端繁荣。
人均每日最少购买四份报纸,12本杂志,0.8本书籍。
如此庞大的曝光率,就造就了大量文化人才,像传统的诗词歌赋,到现在流行的,白话文、武侠、侦探文学、鸡汤文学、童话故事、时事新闻等等。
批量造就了大批量作家。
在大明,职业写作也是一条非常不错的道路。
根据统计,民间约有1174万职业作家,在报纸上发表过的文章的,高达970万,独立出版过书籍的作家,多达390万人。
而这,又养活了一本本报纸、期刊的从业者,比如记者、编辑、书画设计、排版、印刷工人等等。
根据统计,截止到景泰六十四年,纸媒从业者约有960万人,人均收入可达到了年入1.5万元,略低于城市职工收入,但收入也是不错的。
证明这个行业,最少让三百万到五百万人丰衣足食,五百万人左右仅能从中获利,收入在低保范畴内,无法饱腹。
根据景泰六十四年,作家富豪榜统计,排名前一百的作家,年收入可达到50万元。
这在大明无论哪座城市,都是一笔巨款。
文化行业如此发达,和全民识字息息相关,大明识字率,在景泰六十年时,已经达到百分之百,小学毕业率,达到85%,初中毕业率,达到了82%,高中毕业率,已经达到了75%。
还有,就是人数优势。
大明国内逼近四十亿人口,四十亿人的文娱活动,造就了纸媒辉煌时代。
近十五年来,可以说是纸媒最辉煌的时代。
批量制造了无数畅销作家。
制造了无数脍炙人口的、鸡汤、童话。
在别的国家,童话市场只能说一般,但大明在十岁以下的孩童,人数约有9亿人,如此庞大的市场,就早就了童话行业繁荣。
因为大明的书籍是严格分级的,在保护孩子的问题上,大明是认真的。
纸媒爆发的十五年,制造了年收入十万元以上的作家,超过120万人。
当然了,只是一年这個收入。
和体育行业逐渐被黑人霸占外,文化行业才是黄种人的拿手好戏。
所以,民间家长基本都希望自己的儿女成为作家。
作家是社会地位比较高的职业。
但论卷,也是全行业第一,一将功成万骨枯。
练篮球是需要投入成本的,比如训练时间,训练费用,陪伴成本,这些成本都不是普通家庭能负担得起的。
可成为作家不需要呀,只要买一些书,自己就能完成,再不济可以报一些学习班,费用肯定比练体育低。
这就造成了,民间想成为作家的孩子,或者说家长盼望自家孩子当作家的,人数超过十个亿!
目前职业作家一千多万人,这个数字每年都在飙升。
很多人不止是为了得到稿酬,也是为了出去有面子,也有很多人是兴趣写作,就是兼职写作。
像报纸、期刊都是认故事不认人,只要好故事才会有人买单,一部精彩挽救一份报纸的故事,比比皆是。
市场需求量大,顶尖人才稀缺,自然卷了。
到最后演变成,文学行业更新换代极快,一个畅销作家,火爆时间在十个月左右,十个月内若没有续作,读者的视线就会被其他作家的作品抢走。
在大明,每天创造出三千万个文字,日积月累,就是一个庞大的体量。
这就造成了读者粘度不大,各大出版社、期刊、报纸也追求好作品,精彩好看的好作品,一书难求。
而作家一本书畅销后,就会疯狂营销,赚一波就撤,这就使得文学行业不断出现问题。
出现了好开头,烂中间,没结尾的,为了吸睛,作家无所不用其极。
即便管制愈发严厉的媒体,也有很多擦边球,抄袭就不用说了,哪怕大明文学氛围非常好,抄袭案子一天都有一万起。
抄袭层出不穷,原创作者维权难,律师取证难,最后不了了之。
这就造成了,各种跟风抄袭,让读者对报纸的购买力逐渐下降,因为他们觉得这钱花得不值得。
景泰六十三年时,中枢进行过统计,民间试图写作,或者有写作想法的人,高达25亿人,尝试过写作的人,高达11亿。
基本等于,人人都有写作梦。
写作卷,曲艺更卷。
和读者终究存在距离,远远不如戏曲、相声、小品、舞台剧更加直观,就在剧场里看,从业者和观众近距离接触。
根据统计,民间曲艺从业者,多达700万人。
其中,戏剧从业者最多,高达400万人,其次是相声、戏法、魔术、小品和舞台剧。
舞台剧反而是最不卷的,为什么?
因为舞台剧演员,和戏剧演员是相通的,那些戏剧从业者会经常来舞台剧舞台上客串,把舞台剧演员搞得没活路。
毕竟一个素人和腕儿比起来,观众更喜欢看腕儿,而不是看剧情,更不想看素人。
这就造成了,舞台剧越来越烂,观众骂声如潮,但舞台剧依旧我行我素,因为赚得多呀。
观众是骂了,但他们买票了,公司盈利了。
素人登场时,买票进场的观众是称赞了,结果几百人的大场子,就零星几个人进来买票。
后者赔本赚吆喝。
前者,观众是一边骂一边买票,公司老板当然选择前者了。
这就造成了,舞台剧太烂了。
好演员被挤兑得去说相声演小品去了,导致相声小品快板评书卷得要死。
景泰六十年时,中枢实在看不下去了。
管制了舞台剧。
差点把舞台剧给干没了。
观众嚷嚷着中枢瞎管,舞台剧演员骂中枢不懂装懂,戏剧演员索性不去舞台剧上客串了。
太子恼怒之下,差点让舞台剧彻底消失。
幸好此事传到老皇帝耳朵里,解除管制,让舞台剧从业者注重剧本,可以对进行二创,有好剧本才有好舞台剧,舞台剧导演要承担其责任来,不能让资方、演员瞎改剧本,要尊重导演和编剧,尊重专业。
舞台剧被老皇帝保下来了。
但也一蹶不振了。
因为很多从业者担心,等太子御极后,舞台剧怕是被第一个报复,以后日子更好不过,还不如趁机转行。
老皇帝对舞台剧的经验,舞台剧没吸收,反而被戏剧舞台吸收了。
戏剧舞台将流行的全都搬上了戏剧。
搞得戏剧和舞台剧融合,进一步挤压舞台剧生存空间。
景泰六十三年,老皇帝斥资十亿,投资文娱行业,支持文化曲艺行业,全面发展。
但是,朝廷却悄悄地开始对文娱的内容进行了深层次管制。
老皇帝并不知道,他那十亿非但没促进文娱大繁荣,反而带来了难以预料的管制。
景泰六十五年初,无比繁荣的文体行业,莫名其妙进入了寒冬。
在深宫中的老皇帝尚且不知道,他构想中的第三条腿,无声中断折,仅靠房地产和股市是支撑不住大明的。
需要四条腿走路,老皇帝正在苦苦创造四条腿。
大明沃土几万里,如此庞大的疆域,必定是要分裂的。
老苏都分裂了,他才拥有沃土几千里呀?大面积北面冻土,精华也就在七八百万,都照样分裂。
大明全是温热带沃土啊,精华领土一千五百万以上。
以为都是明人,就不会分裂了?
那历朝历代灭亡一个王朝的,是外人吗?
曹丕是异族?还是朱温是异族?还是太祖是异族?
是人就有野心,谁不想当皇帝呀。
老皇帝为何要极端开放?
他不知道管制好吗?他不知道皇位稳定好吗?
但能吗?
如果区区一个小国,你想怎么管就怎么管,这样一个无比庞大的大明,老皇帝做到这个份上,不满意的人还那么多呢!
再英明的皇帝,也无法做到所有人都满意的。
一定会有野心家,一定会有造反,什么都会有的。
这些年为何没有?
因为发展的脚步,让人暂时抛弃了野心,一心奔钱,一心奔发展,所以造反很少。
可是,发展终究要落入窠臼的,终究要陷入停滞的,老皇帝终究会死的!
太子能做好这样一个掌握庞大疆域的合格皇帝吗?
做不到的!
他居然还要进行管制,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啊。
再说了,大明如此繁荣开放,如此自由发展,不好吗?不这样,如何让各族融合成汉族?变成统一的大明?
如果不让天下人说话,你怎知百姓需要什么?
若皇帝说出一句何不食肉糜?
那是皇帝傻吗?
不,是制度的悲哀啊。
皇帝脱离民间太久,是要出事的。
中枢什么都不知道,有错不改,改了又犯,是会出事的啊。
这位子,不是你坐下了,就一呼百应的。
下面都是人!
都是心怀叵测的人啊。
皇帝坐在位置上,如果看到的都是笑脸,那么天下就完了!距离亡国不远了!
只有民间谩骂,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才要解决问题。
只有广开言路,才知道大明未来的路往哪走,才能让真正有能力的人跃居朝堂之上。
为何太祖皇帝杀了那么多人,却保留都察院啊!
为何景泰帝如此霸权,却不断提升都察院的地位呀!
因为皇帝要听下面的声音的!
皇帝可以不治理天下,可以用有能力的臣子治理天下,但不能不听下面的声音!
有能力的臣子是哪来?是从下面杀出来的,他们是从民间出来的。
不是谁开了上帝视角挑出来的。
就说二十几岁的王守仁,在老皇帝身边最多算个秘书,让他去当一省督抚,他能干得了吗?
人才是磨砺出来的,是要从万千优秀者当中杀出来的,那才是真人才。
李东阳从小就被老皇帝挖掘,可他照样是凭真才实学干上来的,老皇帝非但没帮助过他,反而会处处给他增加难度,最终李东阳给他一张完美的答卷。
所以,到现在李东阳秉政,老皇帝非常放心。
也不是绝对放心。
都察院、监察司、军纪司、厂卫,全都是老皇帝的眼睛。
老皇帝确实没去过民间。
但他每年都会派出去无数近臣、侍卫、太监去民间暗访,还会穿插着派都察院、监察司、军纪司、厂卫的人随机暗访,还会二次走访。
景泰五十年时,老皇帝改了都察院和监察司,御史和监察史,每个县城设一个办事处,任期两年,两年随机轮调。
就是说,皇帝把眼睛,放在地方。
两年轮调,就是担心御史和监察史被地方腐蚀掉。
像宫中派出来的侍卫,没人知道什么时候会派,会派去哪里,连老皇帝都不知道,可能心血来潮,就派人去西域调查,或者去交趾暗访。
选的人,也都是随机的。
在宫中侍奉的人,不知道谁就会接到秘密任务,星夜出城,中间不许和任何人联系。
能在宫中侍奉的,都是权贵族子。
他们被地方用金钱腐蚀的概率不大,反而会被盘根错节的家族关系而桎梏。
所以,老皇帝会派西厂的人盯着他们。
这几年西厂愈发不得用,老皇帝就派影子的人悄悄尾随。
甚至,还会在他们身边埋钉子,随时监督。
为了证明消息真实,他会派人去核对,再根据地方呈上来的塘报,进行详细筛选核对。
老皇帝极尽权术,就是要看看地方的真实情况。
他可以不管,但不能被蒙蔽!
一个皇帝说出来何不食肉糜,多么悲凉啊。
不是他傻,而是制度有问题!是欺上瞒下的后果呀!
太子现在不让民间发声了。
近两年还会有人反抗,想要朝廷广开言路。
可反抗几年之后,发现反抗无效时,天下人就会失望了,就会对朝堂发生怨怼了。
这种仇恨的种子,会让这个庞大的国家走向分裂的。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啊。
的确,十年二十年没有问题,大明底子足够厚,可三十年五十年呢?人心寒了,捂不暖了。
何况如此庞大的疆域,全是富饶之土,合久必分啊!
所以,老皇帝不止要自己派人去听下面的声音,还要让下面的人说!
还是那句话,他可以不管,但不能不知道!
这个天下的所有事,皇帝必须全都知道,这才是一个合格的皇帝。
可太子听不进去啊。
他就算能强制恢复景泰六十年前的情形,那又如何呢?他八十七岁了,还能活几年啊?
太子登基后,不还是走回去了嘛。
朱祁钰坐在养心殿内,千言万语化作一声叹息,当年若非唐皇后提前生产,皇子序列确定,哪来的后世千年之祸啊。
为了给太子擦屁股。
他效仿金国,进行政务公开。
景泰六十五年,正月十六,朝廷发布年报,公开大明财政收入,以及全年朝廷的预算。
这份年报,是去年创办的新报纸。
未来,会作为中枢政务公开的年报。
第一版共印一亿份,结果刚发售,十分钟内抢购一空,连报纸局都懵了,这玩意还能赚钱?
报纸上,写着:景泰六十四年,财政总收入22.7亿元,具体收入明细全部在列。
总支出24.9亿元,详细支出明细。
支出大头是建设支出,其次是军费支出。
每项收支都非常详细,数字精确到最后一位元。
全国百姓看个新鲜,看完之后,纷纷惊叹,我的国原来这么富啊。
正常报纸只有两大张。
财报则有二十九张,厚厚一本。
除了景泰六十四年的详细收支外,还有国企收支、银行收支、国家重点投资项目等等。
后面就是新年展望了。
中枢预估,景泰六十五年,财政收入超过24亿,预估支出高达27亿。
又详细列出预计支出项目和金钱数字。
还有主要投资项目,多是农产品扶植和基建。
后面,则是全国所有省府县所有地区的财政收支情况,都非常详细,百姓可以随便去算。
这是一份极具诚意的财报报纸。
让公众对国家财政有了深刻认识,也让公众对国家政务产生了参与感。
地方百姓也知道了地方政府,一年收入多少钱,花了多少钱,历历在目。
这种参与感,是实打实的。
从景泰六十五年开始,每年正月十六,都会公开财报,做到政务公开,这是国策。
朝廷所有印刷厂,加班加点印刷财报。
而景泰六十四年的财报,创造了报纸销售记录,总销量高达170亿份,就算是藩国百姓也在购买,也卖得太多了。
就这一份报纸,养活了地方多少濒临倒闭的印刷厂啊。
老皇帝想用政务公开,挽救太子的愚蠢。
其实是希望百姓参与到政治当中来,发表自己的见解,供中枢参考。
他还想进一步公开朝政。
朝廷上下,其实没什么秘密可言,尽量做到公开透明,让上下通道畅通,上面能听到底层的声音,底层也能看到上面在做什么,这是大好事。
却遭到太子的坚决反对。
他认为,治政是家国大事,岂是那些升斗小民懂的?
让他们参与?懂吗?能提出见解吗?
他们好好从事自己的行业得了,自己的行业都搞不明白,在家国大事上瞎置喙,他们有资格吗?
这话把老皇帝气得够呛:“太祖皇帝凭什么拿下的天下?靠的是千千万万支持的人!”
“那太祖皇帝没给这些人回报吗?现在大明的权贵阶层,不就是他们吗?他们为我朱家建功立业,我朱家已经仁至义尽了!”
朱见淇大声道:“民心,民心,民心是最没用的!”
“以前您也不信民心,为何如今忽然愿意分政治权利给下层呢?他们有什么资格获取权力呢?”
其实太子也没说错。
这是家天下!
再说了,所有为朱家江山建功立业的人,都得到了自己的回报,这些人才是民啊,他们的意见才是民心啊。
“太子,朕不是跟你吵架。”
朱祁钰声音明显变弱:“上下通畅,聆听民意,朝廷才能走得远,做得好。”
“如今天下不一样了。”
“太祖皇帝时,只分封功臣,就能天下稳固。”
“现在呢,有电灯,有火车,有报纸,未来还会有其他东西,这些东西,会改变政治形态的。”
“你若不走在前面,早晚会被人推翻的。”
“民心,在未来是最重要的东西,能保证整个国家不分裂,能保证你的皇位啊。”
朱见淇要反驳,朱祁钰摆摆手,小声道:
“朕让民间发声,是想听听底层百姓是怎么想的,他们的日子好不好过;朕经常派人下去看,是看看百姓的日子,和报上来的一不一样!”
“大明江山,不是给权贵建立的。”
“大明不是魏晋,不是世家天下,以前完全姓朱,但现在是姓天下人的,大明三十八亿人,共有的天下!”
“你眼睛只看着权贵,却不看看民间百姓。”
“难道你想被欺上瞒下,只做何不食肉糜的晋惠帝吗?”
朱祁钰声音不大。
他老了,人老了就会自然而然的恐惧年轻人,即便他是掌控天下的皇帝,在这一刻也变得软弱了。
“陛下,儿臣心中有数,不劳您教诲。”朱见淇语气明显变得冷硬。
和以前惧怕老皇帝,完全是两种态度。
这一年多,他明显感受到老皇帝在急速衰老,说话也没有之前硬气了,忍耐力比以前强太多了,说话声音也在变小。
说明他真的老了,老到说话无力了,老到人人可欺了。
最关键的是,他正在将权力往太子身上过渡,老皇帝虽没禅让,其实和太上皇没区别了。
宁欺白发翁,莫欺少年穷。
朱见淇胆子也大了,说话声音也大了,因为那个笼罩在他头上的恐怖阴影,正在急速缩小。
不。
整个大明已经被他攥在手里了。
哪怕他现在把权力还给老皇帝,老皇帝也接不住了。
这大明,现在就是他一个人的!
“大明亡在伱手里,反正朕也看不到,去吧。”朱祁钰别过头去,不想再看他。
人会变的。
以前太子谨小慎微,那是翅膀不够硬。
现在翅膀硬了,岂会将他放在眼里?
朝野上下权柄尽归太子,他不过一个久居深宫的老不死罢了,让人看着厌烦,天下人讨厌的老东西罢了。
太子能都变,这世界上谁不会变呢?
为何不会将心比心呢?
朕的话你不是听不进去,而是不想听,甚至专门和朕唱反调,就是想证明你做的是对的,可朕已经无力管你了……
老皇帝今日的无助,因为他将所有儿子分封出去了,只有太子一个儿子,甚至还封出去两个有能力的孙子,除了太孙外,其他孙子也是个废物。
这就是政治空心化。
王恕、杨信等老臣老将又都在倭国。
老皇帝能指望的人,越来越少了。
宫中毫无秘密可言。
养心殿里的争吵,很快就传到了朝堂之上。
从去年开始,老皇帝肉眼可见的衰老,走路也不利索了,眼睛也不好使了,显然已经走到了人生尽头。
朱祁钰此刻才知道,一个老人多么无助。
他将身边有能力的人,不停往外派,天下倒是安稳了,可他身边却一个有用的人都没有。
即便执掌世界权柄的他,此刻也发现自己,执掌个寂寞。
连个小小的养心殿,都未必是他做主得了。
老了,没用了。
“扶着我出去看看阳光。”
第一次,朱祁钰不称朕了。
他已经不再是这天下的主宰了,不再是这天下的皇帝了,最多还剩下一个没用的名头而已。
那还是朕吗?
“皇爷,今日外面风寒……”
朱祁钰摆摆手:“活够本了,也倦了,看看这天吧,看一天少一天了。”
伺候老皇帝的宫人,忍不住啜泣。
老皇帝对宫中宫人都十分宽仁,给太监发养老钱,有子嗣的帮他们想做生意的门路,宫娥则是像孙女一样宠着惯着,一个个在外面飞扬跋扈。
甚至,老皇帝对天下人都那般宽仁。
朝野上下骂他的人很多,可他并没有因为谩骂而怎样,该用还是用,该采纳还是采纳。
开疆拓土万里江山,创下繁荣至极的景泰盛世,这样一位千古大帝,生命还是要走到了尽头。
“哭什么,早晚有这天的。”朱祁钰倒是看得开。
太监搀扶着老皇帝出了养心殿。
阳光有些刺目,天气有些冷,太监给他盖上毛毯,眼睛慢慢闭上。
他很久没照镜子了,并不知道自己老成什么模样了。
他不想看自己年老的样子。
他更怀念意气风发的时代,可再也回不去了。
安静片刻,却有官员陆续进入养心殿,王鏊带头,跪在养心殿台阶之下。
朱祁钰闭着眼睛,恍若未觉。
而来跪着的朝臣越来越多。
很快整个养心殿庭院都跪不下了。
朱祁钰慢慢睁开眼睛,嗤了一声:“怎么都这么闲啊,来看我这个孤老头子呢?”
“臣刘健(李东阳、谢迁、王鏊等)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朝臣齐声恭贺。
“万岁不了了,也许明天就走进生命尽头了。”朱祁钰倒是看得挺开,声音不高,充满悲凉。
“陛下万勿说如此不吉利的话!”马文升声音苍老。
“马文升,我估计活不过你喽,到那边我帮你打前站,等你也过来,还伺候我。”朱祁钰笑着说。
马文升眼泪叭叭落在地上,头使劲磕在地上。
“请陛下自称朕!”
刘大夏爬出来,面容刚毅,高声道。
朱祁钰并不说话。
“请陛下自称朕!”余子俊高声道。
刘健、李东阳、谢迁重重磕头:“请陛下自称朕!”
后面近千人跟着高呼。
“干什么啊?逼宫啊?”
朱祁钰想站起来,却需要太监扶着:“一个孤老头子,还称什么朕啊,我这眼睛连你们的样貌都不太看得清楚了。”
“一个称呼而已,无所谓了。”
“太祖皇帝是马上皇帝,崩也在于马上。”
“我虽不是马上皇帝,一辈子也没怎么骑过马,但也有开疆拓土之功,我死时,让我死在马上吧。”
“请陛下莫说如此不吉利的话!”王鏊使劲磕头。
“王鏊,别磕了,再磕你死在我前面了,阎王爷可不先收你啊。”朱祁钰道。
“老臣宁愿死在您的前面,也不想看到大明亡国!”
王鏊厉声道:“我大明以孝法治天下,不曾听过不孝之子,登大宝继皇帝位!从古至今,未听过不孝之子治理好一个国家的先例!登基也是桀纣暴徒,如何皇明大统?”
“老臣愿用一腔热血,请陛下改立太子!”
轰!
跪在养心殿外的朝臣,一片哗然。
而刘健等人瞪圆眼睛,纵然为皇帝不忿,但也不至于换太子吧?国朝如何经得起如此震动?
最关键的是,王鏊说出这句话,就意味着他要陪葬老皇帝了。
只要太子没被换掉,顺利登基,那么死的就是他。
他是抱着全族一起死啊。
“老臣请陛下改立太子!”杨一清的声音,从后面传了出来。
又一个要死的!
“老臣请陛下改立太子!”刘大夏急声道。
马文升、余子俊跟着附和:“请陛下改立太子!”
如果说,马文升、余子俊是老皇帝的死党,那么刘大夏可不是啊,刘大夏是一个为了权力,极尽钻营的人,他怎么会支持改立太子呢,他不要仕途了?
还有杨一清,杨一清是个疯狂的家伙,他擅自改金国国政,还让自己儿子在金国当首相,看似是专权,其实是在实验。
这家伙在为大明探索一条新路。
最可怕的是王鏊。
随着刘健当首辅后,王鏊只是专心做吏部尚书,对权力看得很淡,而且他是理学大宗师,不当官也有事情做。
问题是,他居然第一个说出改立太子的话,想一死献身。
“请陛下改立太子!”
在后排的张敷华厉声道:“臣愿做不忠之臣,押送太子去中都!随后臣自杀谢罪!请陛下成全!”
这又来个疯子。
刘健蠕动唇角,其实他和太子关系是不错的,等到老皇帝驾崩后,他也能继续当首辅。
可是,今天的气氛太诡异了。
“臣请陛下改立太子!”
又一道声音响起,是杨廷和,太子的大舅哥。
这时候刘健不能装死了,重重磕头:“臣请陛下改立太子!”
李东阳和谢迁随后响应。
朝中重臣皆响应,随后,千名官员高声疾呼:“臣等请陛下改立太子!”
声音直冲云霄。
恰恰此时,太子急匆匆从乾清宫而来,他刚收到消息,就来了,却听到震天撼地的声音。
坐在御辇上的他,此刻身体一软,软倒在轿子上。
他之前还以为,自己的影响力,遍布整个朝堂,整个天下在他掌控之下。
却不想,只因为和老皇帝争吵两句,事情就演变成这样。
最可怕的是,老皇帝真正的影响力在军中。
老皇帝看似没一点权柄,其实却掌握着全世界的权柄。
朱见淇知道自己完了。
他疯了似的从轿子里爬出来,横冲直撞而来,扑跪在地上:“请陛下恕罪!”
朱祁钰眼前有些几分模糊,他招招手,让太子近前来,然后指着他:“他才是皇帝。”
一句话,把朱见淇吓尿了。
“我,一个孤老头子而已,你们为了我,舍弃权势富贵家族,不值得啊。”
朱祁钰眯着眼:“都散了吧。”
“在天道面前,权势富贵算得了什么?”
杨廷和厉声道:“在国家面前,家族算什么?”
“若国都没了,要家何用?”
“臣愿先赴死,请陛下转圜心意!”
“请陛下采纳!”
张敷华从后排爬出来:“臣愿做千古佞臣,为陛下手弑孽子,尔后回家诛尽九族,再舍身一死,臣九死无悔!”
朱见淇眼睛瞪圆了,这个张敷华本就是个疯子。
他在官邸办公时就经常饮酒,经常叱骂下属,朱见淇说他的时候,时听时不听,甚至老皇帝的话他都不太听。
他还在外面跟人得意洋洋说,自己相当于老皇帝义子,儿子跟爹犟嘴太正常不过了。
就这样一个孽子,真遇到事的时候是真上啊。
就凭这句话,张敷华后人都得死。
可他不止是说,还真的要做。
关键是,和朱见淇一向交好的刘健叩首道:“太子不仁,陛下如何不义?请陛下改立太子,从藩国中迎一位藩王,回国继位!再请废王押解中都,圈禁至死。”
朱见淇眼珠子瞪得溜圆,这是刘健说出来的话?
谢迁又开口了:“天子不孝,如何教导世人?陛下以至孝闻名,先皇病重时,衣不解带侍奉于塌前,事嫡母如亲母,百般孝顺,而陛下又垂爱诸子,分封诸子外藩,将权柄交付于太子,移宫养心殿,将乾清宫给太子居住。”
“哪怕是豺狼,也该被亲情感化,奈何太子刚得权便露真实嘴脸,事父不孝,如何当大明皇帝?如何表率天下人?”
“请陛下斩断亲情,为天下考虑,为家国考虑,改立太子!”
这是和稀泥的谢迁说的话?
朱见淇想辩解。
可是,刘大夏又说话了:“士为知己者死,陛下以国士待臣,臣以国士报之,若他日太子登基,臣愿挂印归家,不再为朝廷效力,若大明无臣容身之处,臣愿去藩国隐居,后代万世永远不仕大明。”
完了!
这话实在太严重了。
“臣家世代簪冠之家,若禽兽临朝,臣绝不仕禽兽之朝。”杨一清说得更狠。
“臣报效大明,皆因陛下之公正贤名,皆因陛下捡拔于臣之微末的大恩德。”
秦纮高声道:“他日太子登基,国家必亡,臣愿在太子登基之日,自尽以尽忠陛下,在大明盛世之时闭眼,不愿看到国破家亡之日。”
夏埙从后排爬出来:“老臣不敢要挟陛下,老臣本就有腿疾,在朝中侍奉,乃是报效陛下的恩德,不舍陛下,待陛下百年之后,老臣则收拾行囊,去藩国隐居,终身不如大明!”
廖庄出列:“老臣数次请求致仕,中枢不批,是陛下您挽留老臣,请陛下允准老臣归乡。”
朱见淇瞪圆了眼睛,廖庄跟老皇帝可不是一派的呀。
他怎么会这样?
我不过跟他争辩了几句,难道就有错了?太子之位就不保了?
凭什么啊?
就算有孝道,也不至于丢了太子之位吧?
这些可都是文臣啊。
勋贵呢?
却在这时,院外传来一阵叱骂声,带头的是邢国公于允忠,刚进养心殿庭院,就跪在地上,爬过来,哭泣道:“微臣护驾来迟,让陛下受委屈了!”
二十几个国公,高声怒吼。
这群官三代,没上过什么战场,此刻气势却很足。
后面还跟着,在京师的二百多个侯爵呢。
几百米外估计还跪着上千个伯爵呢,估计整个前朝,都跪满了人。
大明的勋贵势力实在太庞大了。
朱见淇眼珠子瞪得溜圆。
勋贵站在老皇帝这边,他是非常清楚的,可文臣却第一个反对他,这是他万万没想到的。
而今,大明朝所有顶尖权贵,全部集中在养心殿庭院里。
就等着老皇帝一句话呢。
这,还是朕的大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