浦微之回到宿舍,顶着一身冷湿开空调,将空调板扔在床上,注意到对面那一张空了近三个月的床,心里莫名其妙有点空落落的,拿手机给蒋方提去了消息。
三个多月前,他的好兄弟——义薄云天的蒋先生迫于孙格格的威压,一起报名做新生助理导员,录取结果皆大欢喜,结果计划赶不上变化,蒋方提被院长拉到下属县研究所,做了三个月和毕业论文毫不相关的实验。
作为蒋方提最信任的人——之一,浦微之不得不为兄弟刀山火海不辞辛劳,一头扎进和素不相识的新同学的对抗之中,现在的结果看来,他稳住局面,大获全胜。
蒋方提改签到周三上午。
断断续续下了三天的暴雨此刻稍稍有了油尽灯枯的意思,天空不暗,天色却沉沉的,叫人觉得被罩在一只大锅盖下边,胸闷气短,呼吸不畅。
孙格格起了个早准备跟他一起去接人,临时被老板拉去开会,他只好只身前往。多年经验,站在路牌下边戴一顶陈旧的渔夫帽埋头读纸质版文献的人就是蒋先生。
他把车停在那人面前,按下车窗的锁扣,车窗慢条斯理下落,“院长没一起?”
“周老师接了,赶场。”蒋方提拉开车门坐进后座——为了方便他学习时不受外界干扰,他关上门时,手在窗玻璃上矫揉造作地擦了擦,“没虐待我的车吧,你看看这灰尘。”
夺人所爱之人居然在这装腔作势。浦微之哼一声,“没,前两天刚拖去洗的。”
“哪家店?原来那家的优惠好像到期了。”
“大自然。”
“新开的?”
“对。”
“在哪里?”
“西门。”
“改天去看看。”
去吧去吧。浦微之在心里头念了两声,去叫大自然给你优惠,叫它洗车附赠心灵荡涤好了。
蒋方提拿出手机,确认之前的优惠券过期,盘算着去大自然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优惠可以蹭,“我们班小朋友还好吗?”
浦微之从后视镜里瞧他一眼,他可算想起来他身上责任重大,“军训过后统统复活。”
“那就好,没特殊情况的同学?”
“有个。”
“怎么回事?”
“导员隐晦得很,说是上头有人给她请假,到时候补修课程还是休学都不需要我们插手。”
“这样,请多久?”
“我哪儿知道啊。”这事儿吧,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人操作的,至少能办到一个多月假期还不休学的,背后大概率比他家都强。
蒋方提悟性可以,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这就是知道的越少越好,知道越少操心越少。
“诶,你那个妹妹怎么样了,两个人相处得还好么?”他看完一页,正翻页,忽然开口问,眉眼带笑,幸灾乐祸溢于言表,“不是我说,善恶终有报,出来混迟早都要还的,你现在还得还开心?”
浦微之一瞬没了表情,对他这副嘴脸嗤之以鼻,“善恶终有报,你也记着这话,别嘚瑟。”
“诶,我说认真的,你家小姑娘适应得怎样?”
“看样子还行,还是刚进来的学生都有的通病,散漫随意,晃晃悠悠,不知道目标在哪里,也不知道生活的意义。你有空给他们开个会,你的鸡汤无出其右。”
蒋方提略思索了会儿,把接下来的任务过了一遍,“最近都行。”
“哦对了,进入大学,交朋友谈恋爱都请慎重,这个话题一定要有。”
“哟,有故事啊浦公子。”
“还真有。”
“说说。”
前几天从于桐桐那里要了赵因齐的材料来,明明觉得哪里都不对,来来去去愣是什么都没有看出来。
就在他放弃找茬、将材料塞进碎纸机时,忽然注意到一段自我描述,上头写的性格缺陷日常生活中看不出来。
他觉得还是该调查一下。
找个师弟偷摸跟了赵因齐两三天。终于在第三天有了小突破,师弟手舞足蹈到他面前邀功并寻求解放。
那傻姑娘现在还以为第六教学楼书库是两个人第一次见面,他都不知道怎么开口跟她说,叫她当心当心就不听。
“过两天我找两个真实故事发给你,你给她们讲讲。尤其是尹嬉。”
“她我知道,上蹿下跳没点规矩的。”
没规矩倒不至于,那家伙虽然不爱被管着,随心所欲,奈何天生的心里有杆秤,分寸拿捏得叫人说不出错处。
他嗯了声,早高峰,至少还得堵十分钟,他收回搭在方向盘上酸痛的双手,前后伸展一下,拿过蒋方提腿上的文献,翻了翻,“这几天做一下交接工作,中秋我们请他们吃个饭,把你介绍给他们,我算功成身退。”
“你论文怎么样?”
“关键阶段,数据差不多,结论差点意思。”
“可以啊,浦哥效率挺高。”
他翻了几页,手一顿,“哟,又要发文了?”
“准备了,格格爸妈都是博士,格格也读,我不读不行。你怎么说?”
“不读了,本来也没多大兴趣,换我哥的路子走走看,也不见得我就会比他差。”话落,他把文献扔回蒋方提腿上。
“他可科班出身。”
“他又不感兴趣,不然怎么被冀言澈拿捏成那个德行?”
“祝马到成功。”
“多谢。”
“我还是想知道,你和你家那个怎么相处的,尴尬不尴尬?”他一脸兴致盎然,目光忽定格在一处,被副驾驶座前垫毯上遗落的包装袋吸引,“那谁的?”
“什么谁的?”
“喏。可不是前女友?”
老早年的事了,还提。看得出来蒋先生刚刚应该是读到自己不理解的地方,休息休息准备换个思路,不然不会一直拉他聊天。
浦微之飞快看了眼,“格格的。”
“少来,她不用这个牌子。”
“你口口声声的。”
他口口声声的,冀言淇?蒋方提一时眉开眼笑,“你们都到这一步了?进展可以。”
“可以什么?哪一步?人特殊情况,怎么到你这就是进展了,闲不闲?”他睨一眼他手头硬币厚度的文献,笑说:“没事别瞎打听,学你的,蒋博士。”
中秋节前夕,冀言淇接到冀言沂的电话,说饶女士到校门口了,叫她去接驾,她一整天平静度过,心里总觉得平静水面迟早都要波涛汹涌,于是做足了准备。
电话一来,她直奔北门,将两人迎进来。
冀言沂上高中之后疯狂拔高,才一个月没见,她觉得他好像长高了十厘米,有了自己的想法,被饶女士强逼着来看从小打架赢到大的姐姐,脸色十分难看。
“惊不惊喜呀宝贝?”饶妍妍把行李全扔给正长身体的冀言沂,冲上来将宝贝女儿抱个满怀,搂搂腰,看看瘦了没有,捏捏肩,看看薄了没有,拍拍脸,看看变漂亮没有。
“哎哟,我一看你就是没好好吃饭,比在家里瘦了一圈,还有这个眼袋,没少熬夜吧?妈妈讲过多少遍,不能熬夜不能熬夜,变老变丑记性还变差了……”
“原本还挺惊喜的,你一冤枉我,就不惊喜了。”
“好好好,不说了啊,不说了。妈妈带了点吃的来,”饶妍妍指着冀言沂手里头半人高的行李箱,冀言淇跟着看过去,估摸里头全是给她带的,“都是你爱吃的。”
“你在哪家酒店?”
饶妍妍一拍脑袋,“忘了名字,就门口那一家,可近了。”
司机停了车,她立马就拎着箱子来找女儿,饭肯定也没吃,冀言淇先让冀言沂把箱子搬上自己的宿舍,饶妍妍热情洋溢地将零食和各种奇奇怪怪的挂饰、玩偶分给朱欣衣和花漫漫,三个人去东食堂三楼吃饭。
点了一份酸菜鱼,一份烤鱼,外加一些烤串。三个人围坐在一圈,饶妍妍把椅子搬到她边上,非挨着她,她伸展不了右手臂,“妈,你坐我左手边?”
“好。”
“又不是生离死别,你这阵仗我好害怕。”
“妈妈这不是太想你了吗?这么久都见不到,早知道让你报朝城的学校了,这儿也太远了。”
“这还远?高铁四个小时还远?”她夹一块肉放进饶妍妍碗里,瞧一眼大快朵颐的冀言沂,他仿佛饿了半辈子,也不知饶妍妍这一路怎么虐待他了,“妈,你快吃,别一会儿让冀言沂一个人吃光了。”
饶妍妍点头,这才拿起都没有动过的筷子,将鱼肉夹进嘴里,冀言淇早把鱼刺挑出来,余下肉质柔软细腻,香汁饱满。
“好吃吗?”
“味道还不错。”
能让她这个挑剔的妈妈说出不错的话,说明烤鱼的师傅已经够得上她家酒店的星级大厨的级别,她又给饶女士夹了几块鱼腹,“那你还担心我每天吃不好吗?”
饶女士不被她套路,“担心。”
她耸耸肩,见对面的冀言沂吃多了烤鱼盘里的青菜拉得直吐舌头,嫌弃地摇摇头,站起身,“我去买瓶饮料。”
“可乐。”
冀言淇起身去小卖铺,拿了罐大桶的可乐,向阿姨要了三只一次性杯子,回来时发现桌上多了两个人。
脸上堆着褶子挨着饶妍妍和蔼温柔说话的妇人。
和唯唯诺诺在一盘听两人说话的浦微之。
哎呦喂。
冤家路窄这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