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张夫人偏是花样百出,这许多天,打也打够了,骂也骂累了。便打起了霁芳那一院子花的主意。
这花是张大户自霁芳还在亲妈身边时一点点攒起来的。都是些奇芳异草。
据说霁芳出生时母亲家的花全都盛开了。张大户说女儿定是花转仙世,便给女儿起名叫霁芳,意为雨后初晴的花朵,美丽芬芳。
霁芳虽是私生女,但张大户家中有四个儿子,却无一个女儿,这个女儿虽是私生,但是极其疼爱。霁芳打小就爱花如命,凡经她手的花竟然也都开的盛芳朵朵,娇艳欲滴。
张大户见此,便走到哪里都给霁芳收些奇珍异草,种在霁芳院中。接霁芳进张家时,张大户特意请了五个花匠师傅搬运这些奇花。
如今这张夫人盯上了这一院子的奇花,几次却不敢动手,这花就种在院中,实在显眼,若突然就没了,老爷回来必定会追究。
张夫人为着不能碰霁芳的花,正苦恼了几天,郁郁寡欢之时,忽然听到一个秘方,便是给那些个奇花浇上盐水,只需三天,什么奇花异宝,都得死,而且死的毫无痕迹。
张夫人得知此法,立刻就派人冲了浓浓的盐水,趁霁芳去前院洗衣服之时,悉数浇在那些鲜花之上。
奇花异草甚是娇嫩,根本不用三天,霁芳才洗好衣服回来,那满院的芬芳便已不见了,徒留些发黑的叶子耷拉在地上。
此一事对霁芳打击极重,她尖叫着去捧那些已死的花。张夫人远远听到霁芳尖叫,脸上带着得意的笑,便又奔霁芳院子而来。
此时正是日头偏西时,各个院里都在用饭。霁芳的尖叫声响彻了半个张宅,众人以为出了什么大事,都跑出来观看。张夫人借势到霁芳的院子里,见霁芳捧着花伏在地上大哭。便大声斥责她不懂事,什么野孩子就是没教养之类。最后越骂越气,又上前打她。但霁芳此时已经失控,任张夫人打了几下,突然站起身反击起来,疯狂抓挠张夫人,张夫人脸上手上都被抓了不少血印,顿时勃然大怒,叫来几个家丁,吩咐若是不打死霁芳便把家丁赶出张宅。家丁们虽然为了钱,不敢忤逆张夫人,但也不愿伤害一个只有九岁的孩子。所以还是偷偷手下留了情。待张夫人看够走了之后,家丁便抱起霁芳从后门溜出去,放在附近一座山中,让霁芳休息一下,劝她还是跑了,别再回来了。
霁芳不知在山中睡了几日,醒来时靠在一棵树下,此时山中正下着小雨。霁芳抬头,透过雨帘看到了高处那株紫藤。在枯死的烂木上,紫藤宛若一个遗落的天中仙子,茕茕孑立,孤芳自赏。但却那样惊艳。
霁芳本就爱花如命,此时拖着一身伤,爬上山崖,从枯树上一点点解下紫藤,抱在怀中。但天大地大,一个小孩和一条紫藤,竟无容身之地。
坐了许久,最后,霁芳还是抱着紫藤回了张家,除了张家她无处可去。霁芳想只要再忍忍,等到爹爹回来就好过了。待到爹爹再走时,一定要跟着爹爹一起走。
霁芳狼狈的回了张家,全身泥水抱着一条紫藤。张夫人见了竟然难得没去打骂。任由她回了后院。此后的日子,张夫人许是怕她当真死了,老爷回来没法交代,便很久没去为难她。
霁芳把紫藤抱回去之后绕在院里最好的一棵杉树上,紫藤渐渐恢复了体力,更在院中吸足日月之光。只第三天,便化了人形。
霁芳见紫藤变了位翩翩公子,也很是欣喜,唤他作紫藤公子。这位紫藤公子,见霁芳爱花,便去野外寻了不少美丽的花,重又种在院中,虽不名贵,但各个娇艳,也是一片别样风情。霁芳除了爱花,便是最爱诗词歌赋,到夜晚时,紫藤公子便化了人形,陪霁芳灯下吟诗作对。还取叶间甘露做成酒水,配着诗对酒当歌。
紫藤公子白日里去寻花,夜晚陪霁芳作诗。如此这般,过了一个月有余。便有人闲言碎语,说霁芳屋里藏了男人,夜晚时经常调笑。
张夫人一听,顿时心中喜悦。原本这次霁芳回来,一副死无可惧的表情,张夫人怕她鱼死网破闹将起来,待老爷回来时无法交差。便不敢再来招惹她。但张夫人心中仍然惴惴不安,又怕老爷回来时,霁芳前去告状,总想找个由头把她赶走才好。倒时就说她养死了花,生气跑了,遍寻不到。想是老爷也无从追究。
如今,张夫人终于找到一个借口,当夜就带人偷偷跑到霁芳的院子。在墙外躲着。不多久,果真听到里面有一些笑声,还有说话声。于是张夫人一脚踢开大门,就闯进内室。内室里却只有霁芳一人。但刚才听的真切,张夫人便叫家丁四处找寻野男人,一边大骂霁芳狐狸精,小小年纪就学会偷人,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霁芳听张夫人骂的难听,早已不想忍耐,本就想等爹爹回来告她一状,让爹爹主持公道。此时听张夫人骂的如此不堪,便不再忍耐,回了嘴。
说张夫人根本是蛇蝎心肠,人面兽心,当着她爹爹一副菩萨心肠,实际根本就该入地狱。待她爹爹回来一定好好说与爹爹。
张夫人一见霁芳回嘴,便动手去打霁芳,霁芳虽然年纪小,依然是还了手。张夫人毫无防备,竟也只和霁芳打个平手。两人正互相抓挠,拉扯头发。霁芳瞥见家丁们,竟要动手砍她的紫藤了。便发疯一般,一头撞开张夫人,一边跑去护着紫藤,一边大声喊叫,说张夫人如此对她,见到爹爹必定不放过她。
张夫人被她撞倒在地,头碰在桌角,鲜血直流,又见她大声喊叫,已经惊动了其他院子。立刻跳起身,掏出帕子去捂霁芳的嘴。让她不许喊叫。霁芳却闹得更凶。张夫人便喊家丁按住霁芳的腿,自己捂住霁芳口鼻,不一会,霁芳便不再挣扎,张夫人拿开帕子时,发现霁芳面色铁青,早已没了气息。
此时,各个院子的小妾,丫鬟婆子们都被霁芳的叫声吵醒了。在霁芳院子门口张望。张夫人怕人看见霁芳被她弄死,被人抓住把柄,往后便不能作威作福。便叫几个家丁用个席子裹好霁芳,从后门出去,连夜扔到乱坟岗了。
紫藤公子目睹了一切,但他只是低级花妖,只能勉强化形,眼睁睁看霁芳被折磨死却无能为力。紫藤公子追到乱坟岗,找到霁芳的魂魄。此时,霁芳的魂魄坐在自己尸体旁,眼泪也没有,只静静的坐着。紫藤公子走过来,霁芳只淡淡的说了句,‘本想等爹爹回来,却是再也等不来了’。紫藤公子做不得什么,只能幻化一两朵小花在霁芳身边,聊以安慰。
结果就是如此,一妖一鬼哪也去不了,就只能住在乱坟岗。紫藤公子每日化一些花朵给霁芳,夜半就陪她作诗。没想到,先前吸日月精华修炼了千年才能化为人形,如今紫藤公子到了乱坟岗,竟然吸纳阴气,修为大增。不多时就能化一片花海做成迷障。如此,两人便能在花障中随意玩耍,不必怕人骚扰。
只是,没有不透风的墙,任何事也敌不过人的好奇心,也没逍遥多久,便有人误入花海,虽紫藤公子用花粉迷了扔到路上,但流言蜚语还是传开了。于是不断有人来探花海。人来的多了,两人也觉得人多些似是有些热闹,便留下志同道合之人,吟诗作对,把酒言欢。累了就请人睡在花丛中,醒时便消了记忆。如此,也算过得惬意。
日子过得快,转眼半年过去,这片花圃竟然人来人往了。紫藤公子两人倒也玩的开心。谁知有一天,花圃里竟然来了一个人——张大户。
这张大户回了家,遍寻不见女儿霁芳。张夫人只道霁芳的花移来之后养不活,尽数死了,霁芳受不了便自己跑了出去,四处找寻不到,许是去山里寻奇花了。
张大户虽奇怪,花朵经霁芳之手,只有起死回生之事,怎会悉数死绝。但张夫人言之凿凿,其余人等全都附和,便也没得话说。况且张大户一向假装糊涂,不想家中不安,便只是派人继续寻找,也就罢了。
过了几天,有个小妾房里的婆子,拣个四处无人的时刻,偷偷拦住老爷,告诉张大户,霁芳是被张夫人毒死了满院子的花,然后发疯打了张夫人,之后被张夫人打死扔到乱坟岗的。张大户不信,婆子说是张夫人指使几个家丁做的,事后给了家丁一大笔钱,打发走了。其中有个家丁是这婆子的老乡,临走时把真相都告诉了婆子,婆子实在觉得霁芳死的冤枉,才冒死把真相告诉了张大户。
张大户一听,顾不得许多,便奔了乱坟岗。到得乱坟岗,同样被紫藤公子问过会否诗歌。张大户也是家中有官之人,朝廷重文轻武,张大户自是精通诗词歌赋的。紫藤公子便放他入去对诗,张大户一边对诗,一边问紫藤公子,可否见过一个小姑娘的魂魄。霁芳的魂魄只喜作诗,从不露面。此时见了爹爹,便现身与爹爹相认。
张大户与女儿见面,见女儿果真变了鬼魂,与女儿相拥而涕。忿忿的要回去找张夫人算账。但一天又过一天,张大户只是每日来看女儿,并不见他如何对付了张夫人。紫藤公子看不过,便问张大户如何处理张夫人了。那张大户却支支吾吾,最后只说既然霁芳已经死了,即便再杀了张夫人也是于事无补,如今霁芳也算过得惬意,也就别再计较太多,忘了生前烦恼吧。”
苏宗主说到此,姜仙凝突然插进嘴来:“如此父亲……这至亲骨肉,竟不如一个蛇蝎之妻吗?”
刑岳有些感慨的道:“并不是不如,只是他怕麻烦。若是闹起来,怕是要惊动当府台的岳丈和在朝廷的兄长。到时也没有人会为一个死了母亲的野孩子讲话。还不如假装不知,得过且过。想想之前,正妻虐待小妾之事,张大户也未必不知,只是装作不知罢了。”
苏宗主点点头,附和道:“说的极是,张大户这样人,生意精,脑子灵光的很。怎可能看不出正妻是何许人也,只是权衡利弊而已。”
姜仙凝道:“这小姑娘只有九岁,被继母杀了一次,如今又被父亲伤,之后便又如何了呢?”
苏宗主继续道:“张大户的意思,霁芳和紫藤公子怎会听不出。紫藤公子要把张大户永远留在花圃,如此霁芳也算有个父亲。但霁芳却让紫藤公子消了张大户记忆,放他回去。紫藤公子不解。霁芳却道‘从前父亲待我也算好过,如今既然已不爱我,就让他回去吧,也算对得起我母亲’。紫藤公子见霁芳如此说,便消了记忆,放张大户回去。
谁知张大户来花圃的这些日子,又踢翻了妒妇的醋瓶。张夫人几次拉拢各家对花圃有怨言的妻子,小妾们,请了天师去除鬼。那天师去了,不问黑白,一通乱砍一通乱丢符篆。紫藤公子,虽折损了一些花,但结结实实用花藤抽了那天师一百鞭。那天师也学艺不精,以为是大妖大魔,吓得不敢再来。那张夫人见天师也除不得花妖,便派人到我四象宗求助来了。
如此便有了夜访花圃之事。那花妖讲完霁芳的故事,便叫霁芳现身,然后求我主持公道。”
姜若清道:“一个妖,他能求苏宗主主持什么公道呢?”
苏宗主说:“紫藤公子求我了了霁芳心结,送霁芳入轮回。若如此,便自动奉上妖丹。虽然若我出手,这花妖即便不奉上妖丹,也难保性命。但这一鬼一妖,未曾害人,只想了却心中执念,不好赶尽杀绝。
紫藤公子,拿出块帕子给我,就是如今我手里这块。这是捂死霁芳的手帕。若去张大户家时,也算得是一个证物。
何以笙箫默
何以笙箫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