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阳上方的战斗十分诡异。
既不像窦晓童和魂无形那般刚猛,也不像风神卫与子桑不慕那般迅疾,完全没有合道境大物那种紧迫感。
所有人都只能看到神皇踩在冥皇钟上,没有元气激荡,风雨交加,更没有天地失色,电闪雷鸣。
唯一的变化大概就只是那道幽绿的光柱有些扭曲,就像是照进湖水的阳光。
这便是神魂之战。
修道之路,先淬体,再混元,继而会心,然后引辉,入道。
淬体炼气血肉骨。
混元收天地元气。
破元府而成识海,继而会心,方有神识一谈。
神识引动日月星三辉淬炼,这便是引辉。
三辉齐聚,才有寻觅天道的一线之机。
至此方有神魂之谈。
而神魂之战虽然没有功法、战技等的加持,但却比之常规战斗更加凶险,稍有不慎便是身死道消的下场,所以很少有人会选择纯以神魂比拼。
除了冥界。
他们最擅长的,便是神魂,由此衍生出的冥皇钟和冥皇鼎,更是针对神魂之战的利器,一者索敌,一者定域,无往不利。
能插手神魂之战的也只有神魂,但整个武阳城,现在有神魂的也不多,他们看着苍穹间的战斗,神色紧绷。
精通机关术的唐门副门主默默摇了摇头。
禁军大统领像一把绷紧的利箭,却始终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
还有白象门副门主,五毒教教主,神刀教主等一众虚道,纷纷尝试又纷纷退下。
察觉到了外界的异动,观星阁内,点墨先生睁开双眼,里面满是倦意。
龙腾大阵有损时便被他察觉,当时便已受到阵法反噬,后续阵法被破,更令他识海激荡,险些走火入魔。
他抬头看着不远处的光柱,手中的拳头攥了又攥,手指在珠玉盘上拿了又放,放了又拿,接连三次,最终也没有出手。
更远些的地方,风长空成功击退邪教来犯,看着天空中的神皇,皱眉怒道:“堂堂一国之君,岂能亲临险地!”
陈迟苦笑地回应道:“可陛下终归是武阳城内最强之人,若是袖手旁观,难免为人诟病。”
风长空怒意不减,“护国神兽呢?举国之力奉养其数百载,值此危局怎能全无动静?”
陈迟心想这种事哪是我能知道的。
正当风长空还要继续发问时,突然有人说道:“太尉莫急,陛下素来谨慎,又与说书人谋划良久,想来自有其把握。”
风长空想也不想便答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这是世人皆知的道理,要是早知陛下会有此一招,说什么我也不会同意今日之计!”
转过身去,原来是剑神卫。
“怎么就你一个人?”
剑神卫说道:“刀受了伤尚在调息,隐那家伙追出去了。”
风长空冷漠说道:“如此也好,若能弄死夺缘阁主,青衣楼不管复苏成什么样都将是一次重创。”
剑神卫哭笑不得,“太尉莫要说笑,夺缘阁主要是这么容易能死,当年宣后早就把他弄死了。”
风长空勃然大怒,“既然知道,那他追出去干什么?”
剑神卫有些发虚,心想这老头怎么今天逮谁喷谁。
下一瞬,他才想起他至少比风长空年长两百载,于是心里愈发不爽起来,刚要开口怼回去,却发现神皇所在战局突然变了。
神皇的身上突然发出点点星光,整个人愈发模糊,作为对比冥皇钟依旧凝实,天地间有脚步声响起,不重,却每一步都能走在所有人心头。
有人负手在后漫步而来,一路直上云霄,仿佛虚空中存有一条肉眼不可见的长阶。
“或许现在的冥族已不是魔族对手,但若以神魂论之,便是魔主亲临也必败于我手,你算什么?”冥皇摊开双手,认真说道:“千呼万唤始出来,现在我出来了,你又能做什么呢?”
神皇没什么表情,看着他的眼神仿佛像是看着一个弱智。
冥皇有些不喜。
于是钟声更急,更隆重。
钟波落到神皇身上,他的体表浮现出一层薄薄的龙气。
但这还不够,冥族最顶级的圣物,怎么可能光靠龙气就能挡下。
紫霄宫宫顶轰炸炸碎,无数皇道龙气争先恐后地涌向神皇。
有人踩着皇道龙气而来,直直落到神皇身边。
冥皇皱了皱眉。
他绝对不可能判断错。
刚刚那个就是神皇。
但后来这个人......竟也具备皇道龙气,竟也是神皇!
这怎么可能?
独孤传至现在也只有三帝,独孤长思死前来见过他,所以他确定独孤长思早已陨落。
是独孤飞云?
不对,独孤飞云早就飞升了!破天之势哪怕身处冥界也清晰可见!
那会是谁?
“鼎固然不错,但若是仅凭残鼎就想拦住朕,多少还是有些异想天开。”来者开口,声音沙哑。
神皇冲他点了点头。
他的表情有些释然,还有些解脱,“独孤修,此次之后,我便再也不欠人族什么了。”
独孤修?
谁敢直呼神皇名讳?
哪怕是剑极亲至,道圣亲临,也得尊称一声陛下。
他到底是谁?
神皇平静开口,“我和你不同,从不觉得你对人族有何亏欠,若非如此的话,我又怎么敢行此计呢?”
来者大笑,“不错,比起前两任独孤氏皇帝,你确实要更适合做皇帝。”
顿了顿,他继续说道:“可是我马上就要死了,你现在收买我又有什么用呢?”
直到此时,冥皇才终于发现来者的身份,他不可置信,厉喝道:“李烨!你竟然藏身独孤皇室?不怕你的列祖列宗将你剥皮吃肉吗?”
听到李烨这个名字,大多数人都怔了一下。
陆陆续续有人想起,大唐的最后一帝,似乎便是李烨。
先是数人哗然,继而举城哗然,等到此战结束,势必会导致举国哗然。
大唐末代皇帝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一些了解内幕的人突然联想到皇室三合道的传闻,看着那个人的眼神里满是震惊,心想你竟敢如此做,难道就不怕九泉之下被太宗等帝生吞活剥?
察觉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审视目光,李烨不在乎地笑了笑。
连亡国之君这种称号他都不在乎,何况区区自净?
他看着神皇,喝道:“来吧!”
......
......
云滇某地,一个小型村落。
数百村民面朝武阳齐齐跪地,里面姿色上乘者不少,男子也大多具备不俗的实力。
有孩童不理解,转过头问自己的母亲,“娘亲,村长他们这是在做什么呀?”
他的母亲紧咬下唇,隐约见血。
“孩子,快跪下,咱们一起恭送先祖。”
孩童有些懵懵懂懂地跪下,看着远方如同烈阳般的金色光柱,心想世间为何会有两个神皇。
一位老者颤颤巍巍地从她身边走过,拄着拐杖,身上满是腐朽的气息。
他走到村长面前,从村长手里接过一面平平无奇的令牌,微微一震,令牌上的石垢和铁锈纷纷脱离。
场间金光大作。
老人缓缓下跪,捧着令牌高举过头顶,“昭宗皇帝在上,臣袁氏天罡,奉陛下之命守护皇家血脉,千年不敢有失,今日得见陛下,特来复命!”
声嘶力竭。
老泪纵横。
除此之外还有很多人下跪。
封山的禅宗,数个小沙弥躲在戒律堂外窃窃私语,心想须发皆白的戒律堂首座为何跪得如此诚恳,莫非是佛祖在世?
武阳外的一处小山,当朝凤阁阁老轻颂往生经,敲动木鱼的手愈来愈慢,直至完全不动。
燕北,李谨行掀起前袍,面朝武阳缓缓跪下。
紧接着,窦晓童也掀起长袍,跪在他身边。
他们对视了一眼,然后又不着痕迹地移开视线。
“我一直以为,你不怎么喜欢昭宗。”
“因为我是被他流放的?”
“若不是他,你现在哪需要东躲西藏,以你的功绩来看,搞不好可以直接排进凌烟阁前三。”
“那又如何,我既然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就不会担心身后洪水滔天。”
“啧啧啧......你还真是......不走寻常路。”
“倒是你,为何下跪?”
“严格意义上来说,现在的合道大物,又有几人没有经历过昭宗时代呢?我也曾以昭宗召见为傲啊。”
“可惜,还是亡了。”
“后悔了?”
“哪有什么后不后悔的,大唐已回天乏力,即便是我,也不行。”
“这么没自信?”
“我觉得你对独孤长思欠缺尊重。”
“我可对太祖没什么意见......只是对你颇具信心。”
李谨行嗯了一声,转过头看着窦晓童,“为何?”
窦晓童说道:“因为我对自己很自信,所以我相信你。”
李谨行嗤了一声,“白日做梦。”
窦晓童也嗤了一声,“只要能撑到独孤长思死那一天,独孤飞云几兄弟自己都能把独孤家搞死。”
李谨行沉默了很久,最后说道:“终归是没发生的事情,想那么多没意义。”
窦晓童没再说话。
如果真是没有意义的事情,你又何必想这么久呢?
你本出手便石破天惊,此番竟然参与这种争斗,将燕北几近杀绝,是否也在痛恨当年燕北护卫不利,甚至参与动乱?
真有意思。
独孤飞云,你飞升得这么早,竟没能看到这些画面。
真没意思。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