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浱欲伸手推开面前那扇“鬼门关”的大门,然而他手刚刚触及门环,那门就像是通人性的活物一般,无声无息地自行敞开了。
向内观望,灰色雾气弥漫,雾气浓厚如实质,完全遮挡了视线。诡异的是,即使开法眼也无法看穿浓雾,甚至连精神力也被阻隔,这让阳浱立刻判断出这并非凡间雾气,应当是类似于灵气的仙家灵物。
既然用眼睛看不出个所以然,那就用手探索。胆大如阳浱,打定了主意要一探究竟。
置身浓雾,身后大门再次闭阖。阳浱不去管身后大门关闭的声音,他觉得,不会有人无聊到搞这么大场面,就是为了故意让人进门却不让出门。
阳浱笔直往前走,不知走了多久,依旧没有到尽头。而且走了这么远,周身雾气不仅没有变得稀薄,反而愈来愈浓厚。
一股巨大到近乎令人崩溃的疲倦感逐渐袭来,脑袋逐渐昏沉的阳浱心中一惊,赶忙提聚精神。自从踏入修行界以来,他潜心修行,不曾有片刻怠惰。此时此刻,有个充满诱惑性的声音在脑海中回荡。
“倦了吧?不必再坚持、不必再挣扎、睡吧~睡吧···放下渊源、放下情仇、回归混沌~回归轮回···”
险些着了道,阳浱心中庆幸,他可不想不明不白地长眠过去。此时他也确定了这浓雾果然有古怪,为了避免吸入这诡异雾气,他一直是屏息前行,然而随着时间流逝,雾气竟然穿透了阳浱的气息封锁、从每个毛孔攻入了阳浱体内。看来不管是什么人,只要在这里久呆,身体必然会被这雾气逐步侵蚀。至于被完全侵蚀有什么后果,阳浱不去想,反正不会是好事。
疲倦感过后,近乎没有任何停歇,又一阵头痛欲裂让阳浱险些昏厥过去。
抱头垂首的阳浱再次抬首,惊觉浓雾中一团团蓝色火焰将自己包围。蓝色火光被浓雾阻隔大半,但数量众多的火团足以让阳浱看到浓雾中隐藏着的一个个人影轮廓。
人、数不清的人,在这真正是如同阴曹地府的诡异之地,只有数不清的人形轮廓在“鬼火”的映衬下摇摇曳曳。看不清面容、看不清穿着、也没有发出一丝声响,甚至,在这落针可闻的鬼地方,连呼吸声都听不到。
阳浱手抚剑柄,警惕四周。
蓝火中光影一闪,一“人”眨眼间飘到阳浱面前,与阳浱面对面、近在咫尺。
阳浱近乎是习惯性地,拔剑式出手,出手便是杀招。敢做出如此近乎威胁的举动,管你是谁!对将死之人而言,身份?重要吗?
一剑出,人影直接被斜向劈成两半。然而下一刻,人影从断裂处缓缓密合,没有鲜血溅射、没有痛苦哀嚎,只有出剑时的嗡鸣在阳浱耳边回响。
近在咫尺的两人,一个少年、一个壮年。阳浱终于发现,此人只是一个虚影,触碰到此人,如同蜻蜓点水,泛起丝丝涟漪,但最终回归平静。
距离之近,蓝火将壮年的面容清晰映照在阳浱眼中。阳浱总觉得此人似曾相识,那张脸,他敢肯定自己见过,可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是在什么时候。
渐渐的,那张脸开始变得扭曲,嘴角、眼角慢慢渗出鲜血,而后鲜血变为黑褐色,肌肤干瘪、形同枯骨,生机不再,骇然是个已死之人的面孔。
即使是久经杀戮的阳浱,亲眼见证一个活生生的人变为枯骨的过程,也有些许不适感。
然而这才刚刚开始。
枯骨化为尘烟,最后化为雾气消散,雾气融入周围浓雾之中。从雾中来,到雾中去!
紧接着,蓝火映衬下的迷雾中,又一人影冲出、飘到阳浱面前。不同于先前一人的面容,但同样是如海市蜃楼一般的虚影。
同样的事发生在不同的两“人”,由生到死的过程、由肉体化为烟尘的过程。
一人过后又一人,同样的场景不停在阳浱面前上映,一张张似曾相识却又十分陌生的面孔在阳浱面前从出现到消失,看多了之后,不适感也就淡了。
不知过了多久,面前出现过的虚影多到阳浱都干脆不去数了。当又一个虚影出现,阳浱才终于知道这些虚影代表着什么。
此时出现在面前的虚影重复着同样的过程,而那张脸就比较令阳浱印象深刻了。不是别人,正是使他被流放到谪狱绝境的罪魁祸首之一,罗文空。随后又出现的,正是前不久在沙漠中加害于他的于期峰和那女子毕泉。
按照这个势头,那最后一个出现的虚影应该就是···
果然!在百鬼窟入口附近被阳浱偷袭一剑毙命的修士出现在面前。
一切如阳浱所猜测,所有虚影都是他手上的一条条人命。
所有“人”皆现身过后,浓雾中的一团团蓝火围绕着阳浱快速飘动,晃得阳浱眼花缭乱。蓝火戛然停止飘动,甚至连雾气也随之变得稀薄,周围事物终于能在薄雾下看清。
阳浱身处之地,是一巨大殿堂,四周墙壁刻着许多阳浱叫不出名字的牛鬼蛇神。屋顶高得吓人,而真正吓人的还是绕梁而上雕刻的一条巨蟒,巨蟒张开一张血盆大口,似要吞天。
偌大一个殿堂,除了面前的古朴木椅之外,却是空无一物。
目光投向木椅的瞬间,阳浱眼前一花,木椅上不知何时多出一男子。此人头戴一顶帝王冠,一身黑金色长袍,身材高大略显臃肿,面容有些老态,须发张扬,威严怒目。
这位该不会也是个虚影吧?阳浱如此想到,便要拔剑砍一下试试。
“大胆!”男子声如洪钟,曲指轻轻一弹。
嘭!
阳浱如断线风筝飞出老远,重重摔在地上,体内气血翻涌,一指重伤!
起身咳出一口鲜血,看向依旧老神在在坐在椅子上的男子,阳浱咬牙道“既然这里名为鬼门关,那想必这位仗势欺人的前辈就是所谓的阎罗王了。”
“阎罗王”冷哼一声“好一个牙尖嘴利的娃娃,既知本王,还敢如此无理!就不怕生死簿上多你一笔?”
阳浱忍着伤痛笑道“堂堂阎罗王与我一个小人物斤斤计较,说出去不怕世人笑话吗?”
“呵,小人物。”阎罗王竟是也咧嘴笑了笑,不过这笑容着实是有些邪魅。
阳浱正摸不清这阎罗王因何发笑,却见阎罗王缓缓起身,气势随之不断攀升。
一股铺天盖地的威压瞬间压得阳浱喘不过气来,不仅如此,威压凝聚成实质,磅礴巨力落在阳浱身上,欲把他狠狠摁趴在地上。显然那阎罗王觉得他礼数不够,想要让他来个五体投地。
阳浱顶着威压死死支撑,可那阎罗王也不着急,好似逗弄,一点点加重力道,看着阳浱在重压下逐渐弯腰、屈膝,阎罗王只觉好不痛快。
最终砰一声闷响,阳浱双膝重重砸在地上,坚硬地面被砸出裂纹。
殿内,阎罗王居高而坐、阳浱跪于下。阳浱试图挣脱,可无论怎么挣扎,双腿也是纹丝不动。
这一幕正如世俗衙门里那定人罪行的判官和罪人。
然而定罪之人既然是阎罗王,那罪人应受的惩罚便只有一个--死!
“堂下所跪之人,汝,杀业深重!汝!可知罪?”
殿内骤然阴风大作,阳浱瞬间如坠冰窖。定人生死的铁面判官仅仅一句质问竟引发了天地异象。
随着这一句质问,阳浱仿佛听到了无数人的冤屈哭声在耳边回响。
承受着精神和肉体上的双重折磨,阳浱却是撇了一下被阴气冻得有些发紫的嘴。
“我自知罪孽深重,用不着你来提醒!你这装神弄鬼的无趣之人,在这里扮个狗屁的阎罗王,吓唬谁呢?”
阎罗王这次却没有气恼,好似没有听到阳浱后面的粗鄙之语“你既知罪,为何明知故犯?”
还装?阳浱只恨自己修为太低,否则定要灭一灭他的威风。“你这么说话累不累?还明知故犯?我只知道,杀和被杀,生死关头,不会有人选择后者。”
“汝,为何不相信本王就是阎罗王?”
“无关乎你到底是不是阎罗王,而是我根本不认为世间有阎罗王。”
“哦?”阎罗王愈发不解“本王就在汝眼前,汝之生死仅在本王一念之间,汝倒是说说看,世间怎会无阎罗?”
阳浱挺直了腰,即使是跪着也不减浩然之气。
“世间若有阎罗,为何放任烧杀抢掠、罪大恶极之人?世间若有阎罗,何不索命以权谋私、逍遥法外之人?世间生灵涂炭之时,阎罗何在?敢问!阎罗之职责难道只是记录生死、只是袖手旁观吗?那阎罗之名,当真是狗屁不如!”
阎罗王静静听着,沉默不语。沉思片刻后,他大袖一挥,只见其身后一个身穿黑色长袍的人从影子里钻出,悄无声息出现在阎罗王身侧。黑色长袍、黑色鬼面覆盖了整张脸,全身被包裹在长袍内,当真是与鬼魅无异。
不用阎罗王示意,黑袍鬼魅伸出握着一颗墨色珠子的手,他指甲是诡异的暗红色,尖而长,毫不怀疑足以当做武器使用。
珠子凭空飘动,停在阎罗王面前。
阎罗王却不去看珠子,只是轻吐出一句让阳浱摸不着头脑的谶语“大梦初醒,得修因果于双箫。”
随着这一句谶语说出,阳浱眼中景象逐渐扭曲变换,如同做了一个诡异的梦,然后梦中的世界开始崩塌,一切离他越来越远,耳边只有阎罗王最后那句话在不断重复、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