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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天籁魅影》 第九章、魂室幻书

紫微神谭 凤歌. 32037 2024-09-27 10:01

  第九章、魂室幻书

  通灵镜里火光冲天,呈现出一副毁天灭地的末日景象。到处都是尸体,蚣明车的残骸勾起了方飞最黑暗的记忆。

  “事故造成的损失还在统计,”画面切换到水灵光,每逢出现灾难,女主播总是精神抖擞,“事发的时候,大量的游客正在围观鲲鹏酒店变形,因为人群密集,造成的伤亡也很惊人。我们已经证实,袭击的主谋就是影魔燕郢,许多幸存者亲眼看见他闯入鲲鹏酒店……噢,他的妹妹燕眉也在现场,兄妹俩打打闹闹,差点儿拆掉了玉京最有名的酒店……”

  “损失超过一千万点金,”鲲鹏酒店的经理——一个须发花白的男子,两只眼睛充满了泪水,“我就想知道,这一笔钱由谁来出?我认为不管是谁都不能为所欲为,即便他们的父亲是天道者。”

  “你说的天道者是燕玄机吗?”水灵光巧妙地引导对方。

  “对!”经理面孔涨红,胡子一上一下地抖动,“我认为南溟岛应该负全责。”

  “这就是受害者的心声,”水灵光望着镜头声情并茂,“作为天道者,燕玄机应该以身作则,为他的家教失败担起责任……噢,我们来连线巫史星官。”

  巫史的马脸出现在画面上,尖尖的下巴看上去会把镜头捅破:“我先申明两点,第一、本次事件白虎厅牺牲巨大,多名虎探和巡天士以身殉职,愿他们元神不朽;第二、对于某位虎探我们将严肃处理,不会因为她的家世网开一面。”

  “某个虎探是指燕眉吗?”水灵光眨巴双眼发问。

  “无可奉告!”巫史沉着脸说,“现在请白王讲话。”

  “现在?”水灵光吓了一跳,“您说现在?”

  “对!”巫史扬起毛笔,画面迅速扩大,可以看见他身处北极宫,穹顶星河灿烂,星官们肃然起身,注目皇师利走进大厅。

  皇师利披着雪白的斗篷,上面的水墨色飞虎张牙舞爪,他停下脚步,看了看墙上的浮雕,宽大结实的下巴微微一扬——

  “近来发生了两件事,一是道魂武库被毁;二是今天发生的悲剧……愿逝者元神不朽!”他低头沉默时许,抬起头来,目光锐利如枪,“十多年来,和平麻痹了我们的心灵,让我们忘记了战争。然而战争没有远去,不是上一次战争,而是道与魔的永恒之战。魔徒不甘失败,他们想要制造恐慌,对他们来说,恐慌就是空气和水,没有这些就无法生存。如果我们惊慌失措,就会落入他们的圈套,我们必须冷静,我们必须保持信心。”

  皇师利停顿下来,冷峻的目光扫过九大星官:“我刚刚去过镇魔坑,我能断定一件事,天宗我已经死了,没有生灵能在镇魔坑里存活。失去魔师的魔徒就是一盘散沙,他们的暴行只会加速自身的毁灭……”

  方飞关闭录像,但觉有些虚脱,爆炸后的惨状在他的脑海不断地盘旋,水灵光的声音如在耳边——燕眉卷入了袭击,跟影魔狭道相逢——至于战斗结果,女主播只字未提。

  他点入“画眉小屋”,里面的情形把他吓了一跳,咒骂山呼海啸,不断刷新屏幕,词儿不堪入目,辱骂的对象囊括了整个燕家,就连燕眉死去的母亲也未能幸免。

  方飞看得满腔怒火,挥笔给燕眉私信留言:“我看了新闻,你现在怎么样?”

  写完等了许久,燕眉没有回音,他百爪挠心,生出许多可怕的联想,恨不得化身飞鸟冲往山下。

  “噢!”吕品突然发出哀号,“混蛋,停下,快停下……”

  “又输了?”大个儿在下铺幸灾乐祸,“一天输两局,你还真晦气。”

  “都怪双头龙。”吕品气恨恨把镜子一摔。

  “关她们什么事?”简真提高嗓门,“不是解除封镜了吗?”

  “她们肯定做了手脚,”吕品狠拍大腿,“要不然我怎么老是输?”

  “因为你水平太差。”大个儿接道。

  “活腻烦了吗?”吕品眼露凶光,“敢触我霉头,我把你……”话没说完,简真杀猪般先叫起来:“方飞,死懒鬼又要欺负人。”

  “怂货!”吕品不屑地说,“我还没动手呢!”

  “我说,”方飞气闷地打断两人,“你们都不看新闻?”

  “双龙塔是吧?”吕品打了个呵欠,“好像死了不少人。”

  “这种事离咱们远着呢!”简真心满意足地缩进被窝,“睡一觉什么都好了。”

  “喂!”方飞气得浑身发抖,“那可是战争。”

  “不是还有皇师利吗?”吕品捡起通灵镜再开一局,“这种事交给天道者最好,我的目标是世界五十强。”

  “这次是双龙塔,下一次也许轮到学宫。”方飞愤然说道。

  “不可能,”大个儿接嘴,“学宫里有天皓白,还有支离邪的守护符。”

  “如果魔徒要来学宫,我对他们深表同情。”吕品全身心投入游戏,方飞瞪着两人无计可施,忽听“笃笃笃”有人敲门。

  “谁呀?”方飞起身开门,禹笑笑满头大汗地站在门前:“简真在吗?”

  “笑笑,”简真从被窝里钻了出来,“你找我?”

  “我跟爸爸通灵,他说……”禹笑笑咽下一口唾沫,瞪着大个儿脸色发白,“你弟弟被魔徒抓走了。”

  杜风烈正在魂眠,浑身缠满绷带,不少地方还在渗血,红白相间,触目惊心。

  燕眉站在床边,心神恍惚,病房安静得可怕,四周弥漫着难闻的药味。霎时间,她仿佛穿越到过去,又一次回到了那个动荡的夜晚。那一晚,也在这样的房间,年幼的女孩懵懂无知,面对床上的母亲,进行最后的诀别。

  “答应我……不要怨恨你的哥哥……”母亲苍白的脸上微微带笑,“他是一个可怜的孩子,如果……将来你足够强大,希望你能帮他脱魔……”

  “脱魔?”女孩茫然问道,“什么意思?”

  “那是一种幻想,也是一种奢望,如果我活着,我会尽力去做,可是……”母亲的眼泪无声流下,“我就要死了……”

  “妈妈……”女孩抱住母亲,眼泪夺眶而出,“我不要您死……”

  “傻孩子,没有人能逃脱死亡,”母亲苦笑,“不过死亡并非结束,还记得我说过的无何有之乡吗?”

  “记得!”女孩泣不成声,“您说,那是元神的归宿。”

  “我会去往那儿,站在那棵大樗树下,看着你一天天长大,我会变成流云飞雨,时时刻刻地守护着你……还有燕郢……答应我,不要怨恨他,千方百计地帮助他,他只是一个可怜的孩子,他有苦衷,从他的眼里,我能看见彷徨和悲伤……”

  “彷徨?悲伤?”燕眉闭上双眼,身子阵阵发抖。生平第一次,她对母亲的遗言产生了巨大的怀疑,就在不久之前,她亲自面对过燕郢,那双眼睛里没有彷徨,更没有悲伤,所有的只是冷漠和无情。

  “你还不错,”燕郢临走时声音在她耳边回响,“可还杀不了我。”

  “为什么这样做?”燕眉尽力叫喊。

  “你不懂,”燕郢沉默一下,“这是我的命运。”

  “你的命运就是去死。”燕眉疯狂地挥舞毛笔。

  “今天恐怕不行,”影魔漫不经意地说,“下一次吧,机会有的是。”

  “玄叱飞光……”燕眉一声锐喝,“霹雳符”势如长剑,穿过了燕郢的躯体,切割、搅动,把他变成一团凄迷的烟雾。

  “分身?”燕眉回眼望去,一片空茫,只有酒店的残骸四散飘荡……

  回忆就此打住,燕眉睁开双眼,泪水无声滑落,她没有大放悲声,只是无拘无束地流泪。

  “你没事吧?”孙鸿影的声音传来,燕眉一惊,才想起病房里还有别人,她抹去眼泪,轻声说道:“我没事。”随即注目床上的女子,“她什么时候会醒?”

  “不好说,”孙鸿影的眉头紧紧蹙起,“万幸的是,‘阴蚀符’没有击中心脏。”

  “请您救救她……”

  “那是我应该做的,”孙鸿影不耐烦地说,“你该走了,探病时间结束了”

  燕眉点点头,缓步退出房间,忽听脚步声响,一抬眼,巫史迎面走来,后面跟着宫子难和宋艾琪,可怜的女虎探畏畏缩缩,就像一只挨过打的小狗。

  “你怎么在这儿?”看见燕眉,巫史马脸拉长,“你来干吗?”

  “探望杜风烈,”燕眉极力忽略对方的脸色,“星官大人,我认为道魂武库、双龙塔两次袭击之间拥有某种关联,两个案件应该合并成一个,‘公共事务安全科’跟‘失踪人口调查科’应该联手办案……”

  “这跟你无关,”巫史提高嗓门,“你已经被开除了!”

  “什么?”燕眉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被开除了!”巫史生硬地重复。

  “我做错了什么?”燕眉冲口而出。

  “很多,”巫史扬起下颌,“最重要的一点,你是影魔的妹妹。”

  “跟他有什么关系?”燕眉深感屈辱,“你在怀疑我的忠诚?”

  “我怎么看不重要,重要的是民众的看法,”巫史抿了抿嘴唇,“这一次行动,虎探几乎全军覆没,影魔的妹妹却毫发无损。”

  “太荒谬了,”燕眉大声叫嚷,“我没有手下留情。”

  “可他对你手下留情。”

  “你说什么?”燕眉瞪大双眼。

  “我说错了吗?”巫史哼了一声,“影魔从你面前溜走,你却活得好好的。”他顿了顿,“我不能让可疑的人留在白虎厅,除非你做到一件事。”

  “什么事?”燕眉喃喃问道。

  “把影魔的尸体带来给我。”巫史走向病房。

  “真遗憾,”宫子难假惺惺地冲着女孩微笑,“我要提醒你一句,根据你和白虎厅的保密协议,即使离开白虎厅,你也不能向外界透露任何案件信息,不然就是泄密罪,那会把你送进天狱。”

  燕眉脑子发木,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才恢复清醒,口中苦涩,身子酸软。她拖着双腿走出医院,但见天色黑尽,星月无光,狂风猛烈刮来,凄厉的风声仿佛千万人痛苦地呼喊。她哆嗦一下,双手抱在胸前,浑身充满了刻骨的冷意。

  “鹏风来了,”宋艾琪的声音从身后飘来,“听说鲲鹏已经越过了谜山……”

  “行了,”燕眉心烦意乱,“我想一个人呆着!”

  “我只是奇怪,你干吗要留在白虎厅?”宋艾琪唠唠叨叨,“你是燕玄机的女儿,根本不用当什么虎探。换了我是你,就该为所欲为,做我想做的任何事……”

  “你不是我,”燕眉冷冷打断她,“我也不只是燕玄机的女儿。”

  “你……”宋艾琪还没说完,燕眉一顿足,“丹离”剑跳出虚空,仿佛一团火焰,裹着她的身影冲向高天。

  树梢刺入云霾,夜空漆黑无光,繁星和月亮都被狂暴的北风卷走,雨丝和冰雹如同天女的长发,若隐若现,披拂直下,缠绕横斜的枝桠,摩挲干枯的树皮,在庞大的根须上飞舞,最后洒落在泥泞的林间小路上。

  虫妖没了影子,鸟兽藏匿无踪,风雨填满了森林的空隙,只有树上的白菌苟延残喘,把昏暗的银光洒向小路上行走的人影。

  来人身高腿长,银灰色的斗篷顺滑地贴在身上,风吹不动,雨打不湿,走起路来就像银灰色的蝙蝠在林间滑翔。

  突然他放慢脚步,停在一棵参天大树之前,树身上木门紧闭,暖融融的灯光从门缝里泄露出来。

  笃笃笃,来人敲了三声,木门洞开,他走了进去,反手带上门扇,把无边的风雨关在外面。

  “来了?”天皓白抬起头,四周空荡冷清。“天外天”里没有客人,酒保和花妖也不知去向。

  来人掀开斗篷,露出金白色的长发和冷硬的面庞,他的目光扫过酒馆:“杜老头呢?”

  “下班了!”天皓白拎起酒壶,注满对角的酒杯,“鹏风来了,人人都想回家。”

  皇师利瞅他片刻,缓缓落座,看了看杯里的虫露酒:“多少年的?”

  “四十九年!”天皓白回答,“你最爱的年份。”皇师利举杯喝光,注视老者:“你约我干吗?鲲鹏要来了,我得去北方。”

  “不用急,”天皓白笑了笑:“我要说的事比鲲鹏更重要!”

  “哦?”皇师利放下酒杯,“什么事?”天皓白沉默时许,幽幽说道:“天宗我还活着。”

  “是吗?”皇师利不动声色,“他怎么做到的?”

  “亡灵禁城!”天皓白把一叠资料推向白王,皇师利使用“神读”看完,抬头问:“然后呢?”

  “神游!”天皓白托起烟杆,吸了一口。皇师利瞪他片刻,摇头笑道:“那不可能。”

  “记得元婴实验吗?”老道师直视对方,“我猜他从那儿得到了灵感。”

  “证据呢?”皇师利倒满酒杯,轻轻摇荡两下,虫露酒由浑浊变为清澈。

  “有一张‘迷魂符’,”天皓白说道,“他五个月前写的。”

  “噢?”皇师利瞳孔收缩,“符纸在哪儿?”

  “毁了!”天皓白叹了口气,“我用元气共振,结果惊动了他。”

  皇师利的身子松弛下来:“也就是没有证据啰!”

  “你不相信?”天皓白无奈苦笑,“我的信用就那么差?”

  “你是他的祖父,”皇师利身子前倾,“这一点永远也不会变!”

  “如果我站在他那一边,就不会告诉你这件事。”

  “我不怀疑你的立场。”皇师利缓缓摇头,“可他会影响你的判断。”

  “你不认为魔徒近来动作太多?道魂武库!双龙塔!”

  “影魔和鬼八方干的。”

  “你真那么认为?”天皓白直视对方,“他们目的何在?”

  “我正在调查。”皇师利冷冷说道,“我们需要更多的信息。”

  “这就是你不如天宗我的地方,”天皓白徐徐摇头,“你太过理智,缺少了一点儿不管不顾的疯劲。”

  “祖父总是偏爱孙子。”皇师利笑着说。

  “可你从没赢过他,是吧?”

  “我不否认。”皇师利木无表情。。

  “你思维严谨,善于构建秩序,因为你的努力,世界得以恢复元气,”天皓白挑了挑雪白的长眉,“可是说到破坏与毁灭,天宗我却是一把好手!”

  “破坏和毁灭?呵,我也能做到!”

  “你能毁掉自己吗?”

  皇师利扬起眉毛:“我干吗要那样做?”

  “你知道吞噬元神的原理吧?要想吞噬他人,先得撕裂自我,把元神搞得一团糟,”天皓白的脸上闪过阴霾,“元神是道者之根,毁坏元神等于自我毁灭,敢于自我毁灭就能毁灭一切。你需要信息才能做出判断,天宗我什么都不需要,他只需要毁灭一切就够了。”

  “他是个疯子,”皇师利口气冷淡,“我可没疯!”

  “无名者不够冷静;燕玄机缺少果断。只有你,冷静残忍,不择手段,所以能够战胜他们。可天宗我不一样,他对敌人残忍,对自己更狠。你说得对,他是个疯子,想要打败他,必须拥有同样的疯狂。”

  “好比伏太因?”皇师利面露嘲讽,“魂飞魄散、同归于尽。”

  “伏太因做了他该做的事,”天皓白沉痛地说,“下一次战争将更残酷、更绝望。”

  “没有下一次,”皇师利放下酒杯,“天宗我已经死了。”

  “看来我无法说服你!”天皓白失望地摇头。

  “你已经老了,天皓白,”皇师利的声音铿锵有力,“你一直缺少明智的判断,你没看清天宗我的本性,也没有发现我的雄心。没错,天宗我,伏太因,也许他们都比我强,可是只有我把握住了机会。个人的才华微不足道,时势才是命运的主宰,鸿蒙选择了我,而不是他们。”

  “你还真谦虚。”天皓白苦笑。

  “过奖了,”皇师利扬了扬手,斗篷顺滑地披在肩上,“再见!”

  “再见!”天皓白心不在焉。

  皇师利拉开木门,看了看天,挺身走了出去。

  “真冷,”方飞缩起脖子,迎着凄厉的狂风抱怨,“这风也太邪门儿了,吹到人骨子里去。”

  “这是鹏风,”懒鬼伸袖揩掉鼻涕,“要么三年,要么五年,总要来这么一次。”

  “鹏风?”方飞惊讶地说,“这是鲲鹏闹出来的?”

  “对,”禹笑笑点头说道,“鲲鹏从北冥海出发,向南飞往南溟,随后绕过南极,飞过北方极海,最后返回北冥,经历九九八十一天,完成对世界的环游。大家把这种环游称之为‘逍遥游’,把飞行的路线叫做‘苍天鹏路’,鲲鹏经过的地方会掀起大风,‘鹏路’上的城市都会受到不同程度的影响。”

  “祂为什么环游世界?”方飞好奇问道。

  “这是亘古之谜,”禹笑笑轻轻摇头,“没有人知道原因。”

  “除非钻进鲲鹏的肚子里一探究竟。”吕品接道。

  “有人这么干过,可都有去无回。”禹笑笑一本正经,没有说笑的意思。

  “据我所知,”方飞迟疑一下,“鲲鹏不只会‘逍遥游’!”

  “祂还袭击冲霄车,”吕品同情地看着他,“这是祂被天宗我降服以后的事,以前风巨灵逍遥人间,从不多管闲事。”

  “风巨灵可不是什么善茬,”禹笑笑反驳,“鹏风多次毁坏城市,每一次‘逍遥游’,斗廷都要派出天道者监视鲲鹏,保证祂在安全的高度飞翔。天宗我降服鲲鹏以后,这件事就更糟糕了,谁知道祂会不会突然发疯,把‘鹏路’上的城市一扫而光。”

  “玉京也在‘鹏路’上?”方飞皱眉问道。

  “是啊,”懒鬼撇了撇嘴,“谁把玉京建在这儿?真是脑子抽了。”

  “还有谁?”禹笑笑白他一眼,“你的老祖宗支离邪。”

  “噢,”吕品抓了抓脑袋,“他这么干一定有他的理由。”

  “变得还真快,不愧是狐妖。”禹笑笑话中带刺。

  “今年谁监视鲲鹏?”方飞无不担忧。

  “白虎皇师利,”女孩说道,“监视鲲鹏的重任会交给最强大的天道者。”

  “往后几十天,他都得在天上喝风。”吕品用力擤掉鼻涕。

  “‘幻月舞会’他也来不了,”禹笑笑说道,“举办舞会的时候,鲲鹏才走四分之一,刚刚飞越了玉京。”

  “燕玄机也来不了,”吕品耸了耸肩,“鲛人发了疯,三天两头攻打南溟岛。”

  “舞会上只有一个天道者。”禹笑笑有点儿失望。

  “再加上一帮有钱有势的蠢货。”吕品接着说道。

  “玄武人的天道者不会来吗?”方飞忍不住问。

  “那还用说,他放弃了名字。”吕品说道

  “他到底是谁?”

  禹笑笑和吕品对望一眼,女孩摇头说:“不知道。”

  “‘天道弃名符’把他的名字从我们的脑子和所有的记录里抹掉,”吕品说道,“除非跟他能力相当,否则一定想不起来。”

  “为什么这样做?”方飞惊讶极了。

  “他输给了皇师利,”吕品呼出一口气,“失败者必须消失。”

  “太残酷了。”禹笑笑轻轻摇头,方飞沉默地望着学宫大门,那里并非空无一物,门框之间有一层天青色的光幕,时有时无,波涛似的上下起伏。

  “那是支离邪的守护符吗?”方飞满心疑惑,“过了这么多年还有效?”

  “这是不可磨灭符,”禹笑笑解释,“修建学宫的时候砌入了地基,除非学宫毁灭,否则不会消失。”

  “用来防范什么?”方飞问道。

  “妖怪、魔徒还有道者,”禹笑笑撇了撇嘴,“除了开学、离校和道祖节,任何人进出学宫都要通行符。”

  “谁有通行符?”

  “天道者、斗廷星官、学宫的道师和级长。”

  “级长?”方飞头一次听说这个词儿,“那是谁啊?”

  “你不知道吗?”禹笑笑惊讶地望着他,“每个年级都有一个级长,一年级是青榜天元,从二年级开始,由获得‘魁星奖’的组长担任。”

  方飞张大嘴巴,半晌说道:“也就是说……”

  “二年级的通行符在天素手里。”吕品拍了拍他的肩膀,“本来级长应该是你……”

  “不要挑拨离间,”禹笑笑白了懒鬼一眼,“天素当级长没什么不好。”

  “她那么好,你干吗不找她要来通行符,把简真的爸妈带进学宫。大伙儿在寝室里聊天,比起呆在外面吹鹏风要强。”

  “有了通行符他们也进不了学宫,”禹笑笑无精打采,“简伯伯、申阿姨跟我爸爸一样都被斗廷流放了,不但不能飞,也不能进入任何机密重地。”

  “胡扯,”方飞忿忿不平,“学宫算什么机密重地?”

  吕品打开通灵镜搜索一通,忽然吹了一声口哨:“八非学宫还真是机密重地,警戒程度为九品,仅次于天狱,比浑天城还高。”

  “真的吗?”禹笑笑吃惊不小,“我也是第一次知道。”

  “肯定写错了,”吕品关上通灵镜,“一帮学生有什么好警戒的?”

  “那可不一定,”禹笑笑说道,“学宫比玉京更古老,也许藏了很重要的东西。”

  “什么东西比得上斗廷?”吕品反驳,“浑天城可是斗廷的中枢,警戒程度才八品……”

  “别争了,”方飞望着大门,“简真回来了。”

  守护符的光幕出现空隙,山烂石领着大个儿走了进来。简真一脸苦相,山烂石安慰地拍拍他肩,又看了看方飞等人,点头示意,转身走开。

  “怎么样?”方飞赶上前去,急切地询问,“见到你爸妈了吗?”

  “见到了,”简真低头说道。

  “他们怎么说?”

  “我爸还好,我妈要哭死了。”

  “简容有消息了吗?”禹笑笑忍不住问。

  “没有。”简真扁了扁嘴。

  “他怎么会被魔徒抓走?”方飞又问。

  “他是个混球,”简真怒容满面,“他离家出走,还换了个名字叫单易。至于为什么出走,魔徒为什么抓他,巫史一个字也不肯说,他说这是斗廷的机密。”

  “燕眉不也在场吗?”禹笑笑转向方飞,“她一定知道原因。”

  “我留过言了,她根本不回。”方飞沮丧地说。禹笑笑不胜失望,向大个儿问道:“你爸妈还说了什么?”

  “他们让我好好学习,找简容的事情交给他们,”大个儿稍稍振作,“这也难怪,他们只剩我一个儿子了,从今往后,我就是简家唯一的希望。”

  “你好像还挺高兴。”吕品一边插嘴。

  “谁说的?我伤心透了。”大个儿使劲揉眼,一滴眼泪也挤不出来,“你们说,如果简容变成了一只蜕,下次见到他的时候,我要不要把他烧掉?”

  “没那么糟,”禹笑笑鼻子发酸,“他刚被捉走,也许还没有……”

  “得了吧!”简真翻起白眼,“你见过不吃鼠蜥的书貂吗?”

  “你挺想他被吃掉吧?”吕品又放冷箭,大个儿脸涨筋红,怒不可遏,“说什么呢?他可是我亲弟弟。”

  “我理解你的心情,”吕品亲亲热热地勾住他的粗脖子,“本来过得好好的,凭空多了个弟弟,比你更漂亮更聪明,仗着爹妈的宠爱,经常作威作福,骑在你的脖子上拉屎。现在好了,你爸妈没办法,又把希望寄托在你的身上,让你找回了久违的尊严……所以你既难过又高兴,可能高兴更多一些……”

  这些话句句命中简真的心曲,大个儿听得一呆一愣,忽见禹笑笑狐疑望来,恍然惊觉,使劲推开懒鬼:“胡扯,我只有难过,一点儿高兴也没有。”

  “没有就没有,”懒鬼把手一揣,“你干吗生气呀?”

  “怎么能不生气?”禹笑笑忍不住怒斥,“这种事情也能开玩笑?”

  “我可没开玩笑,”吕品摸了摸下巴,“我只是揣摩一下他的小心思。”

  “你揣摩个鬼。”简真挥舞拳头,恨不得把他活活砸死。

  “好吧!”吕品举手投降,“你这么难过,一定不会参加‘幻月舞会’啰。”简真迟疑一下:“我可没那么说。”

  “什么?”禹笑笑望着他一脸诧异,“你还要参加舞会?”

  “我都报名了,”简真哼哼唧唧,“总不能半途而废……”

  “你不担心你弟弟?”禹笑笑微微有气。

  “担心归担心,”大个儿有气无力,“可幻月多少年才出现一次,我……”

  “没心没肺。”女孩怒冲冲掉头就走,简真又气又急,冲着吕品怒吼:“全都怪你。”又扯住小度者,“方飞,你来评评理……”

  “他也没说错,”方飞没好气说道,“你要真的难过,还有什么心情参加舞会?我知道你讨厌简容,可他毕竟是你弟弟。”

  大个儿哼了一声,鼓起两腮无言以对,三人各怀心事,闷头走向寝室,忽见碧无心噔噔噔地走了过来,树精顶着大风,枝条蓬勃焕发,它见到三人,两眼放光:“嗐!九星之子。”举起长溜溜的手臂,冲着方飞快活地摇摆。

  “碧无心,”方飞随口问道,“你上哪儿去?”

  “上大门口接人,”碧无心摇头晃脑,“天道师派我去的。”

  “接谁啊?”简真好奇问道。

  “朱雀燕眉。”树精边走边说。

  方飞的双脚钉在地上,愣了一下,匆忙追上碧无心问:“你说谁?”

  “朱雀燕眉,”碧无心大步流星,“她跟天道师约好了见面。”

  方飞抿起嘴唇,默默跟在树精身边,碧无心瞅他一眼:“你跟着我干吗?”不待方飞回答,反手一拍脑门,“噢,看我这木头脑袋,她是你的点化人。”

  “谢谢你还记得。”方飞勉强笑道,心思却已经飘到大门外面。

  来到学宫门前,树精从枝叶间取出一块金色的符牌,上面镂刻精白色的符咒。

  “这就是通行符?”方飞好奇地望着符牌。

  碧无心点点头,举起符牌,念念有词,冲着宫门挥舞两下,天青色的光幕剧烈动荡,露出两米见方一个空洞。

  方飞望着空洞不觉屏息,忽见人影闪动,燕眉急匆匆钻了进来,大风中她衣衫单薄,形容疲惫,看见方飞,她愣了一下,随即点头说:“你也来了?”

  “我给你留言了。”方飞跟她四目相对,面孔无端发烫。

  “是么?”燕眉掏出通灵镜,展一半又收了回去,“抱歉,我没心情通灵。”

  “你还好吧?”方飞忍不住问。

  “糟糕得很,”燕眉摇了摇头,“我搞砸了案子,还被白虎厅开除了。”

  “那不是更好?”方飞冲口而出,“反正我讨厌白虎厅。”

  “我也不喜欢白虎厅。”燕眉皱起眉头,“可我更讨厌不明不白的离开。”方飞望着她,心情起伏不定:“你打算怎么做?”

  “反败为胜。”燕眉把手一挥。

  “天道师还等着呢!”碧无心提醒。

  “我要去皓庐,”燕眉打量男孩,“你也要来吗?”

  “好哇。”方飞求之不得。

  “我们边走边聊。”燕眉甩开长腿向前走去,没走多远,忽见吕品、简真站在路边,大个儿望着她欲言又止。

  “简真,”燕眉径直上前,“你想问简容的事吗?”

  “对,”大个儿红着脸说,“听说你也在场……”燕眉打断他说道:“我想告诉你,他可能还活着。”

  “噢!”简真吃了一惊,“你怎么知道?”

  “我不能说太多,”燕眉看看四周,“只要他活着,我一定会救他出来。”

  “那可有劳你了……”简真低头嘟囔,吕品凑近他耳边说:“你一定很失望吧?”

  “滚开,”简真像被马蜂蛰了一下,冲着懒鬼怒吼,“你这只臭狐狸。”

  “等我消息,”燕眉冲大个儿点点头,转身走向皓庐。

  方飞匆忙跟上,一路上两人都很沉默。到了皓庐,碧无心抢先推开大门,燕眉轻快地走了进去,扬手跟架子上的古董打招呼,“老商鼎,你多久没除锈了?看上去脏乎乎的;瓷贵妃,你还这么胖,可得跟青夫人学学怎么减肥;嗐,甲将军,你就别费心了,我才不会当你的女兵。”

  她谈笑风生地走进客厅,伸手招了两下:“乌鸦嘴、癞蛤蟆,又在玩纸牌吗?别忘了,上次打完牌,你们还欠我二十三条鬼毛虫。”

  “哪儿有这么多?”虫老虎懊恼地把牌一扔,“你这个讨债鬼。”

  “怎么?想赖账?”

  “打牌不赖账,还有什么意思?”九阳君趁虫老虎不留神,从打出的牌里摸回两张。

  “这张画儿还在?”燕眉站在《清明上河图》前面,上面的人物来来往往,忙得不亦乐乎,“上一次天道师说过要送我,我一直没空来取。方飞,你把画卷起来,待会儿我好带回家!”

  方飞应声上前,刚要伸手摘画,就听有人笑道:“燕眉,你又想偷我的东西?”男孩惊了一下,望着天皓白款步下楼,身形又瘦又长,比起上次见面落寞了不少。

  燕眉眨了眨眼睛:“我要不偷,您也不会下来。”

  “哪儿话,”天皓白坐下来,“碧无心,看茶。”

  “多谢,”女孩旋身坐下,向虫老虎说,“癞蛤蟆,你要输了。”

  “不可能!”白蛤蟆否定。

  “乌鸦嘴刚才偷了两张牌,一张帝江,一张精邪,凑了两个对子,你打得过它才是见鬼……”燕眉话没说完,两个小妖怪已经扭打起来,九阳君气愤地尖叫:“朱雀燕眉,你这个多管闲事的混……哎哟,癞蛤蟆,打人别打脸。”

  “你又不是人……噢,敢啄我的屁股!”虫老虎跳起老高,翻个跟斗,狠狠砸在九阳君身上,小爪子左右开弓,打得金色的羽毛到处乱飞。

  “真好!”燕眉端起茶杯,吹开漂浮的茶末,“皓庐还是老样子。”

  “你也还是老样子。”天皓白笑着说。

  “不!”燕眉摇头苦笑,“我近来干了不少蠢事。”

  “谁又没干过蠢事?”天皓白打量女孩,“说吧,找我干吗?”

  “我要‘魂室’的阅览符!”燕眉说道。

  “魂室?”天皓白惊讶地扬起眉毛,“去哪儿干吗?”燕眉沉默一下,轻声问道:“天道师,您知道命灯吗?”

  “有点儿印象,”天皓白想了想,“很冷僻的道术。”

  “我去了斗廷的图书馆,没有查到‘命灯’的资料,”燕眉直视老道师,“但我得到了一点儿提示。”

  “提示‘命灯’的资料在魂室?”

  “进入‘魂室’,需要您或乐当时的同意。”

  天皓白审视女孩:“为什么研究命灯?”

  “我想找到命灯的主人。”

  “谁的命灯?”

  “冯少宇。”燕眉轻声说道,“他失踪了。”天皓白拿起烟杆,试图点燃,又轻轻放下:“干吗不找乐当时?”

  “告诉他等于告诉了斗廷。”

  “噢,”天皓白摸了摸胡须,“你不想斗廷知道?”

  “对!”燕眉回答。

  “违法吗?”老道师又问,燕眉摇头说:“不!”

  “好吧!”天皓白叹了口气,“你知道规矩,进入魂室至少要两个人,以便互相监视、彼此提醒。”

  “我明白,”燕眉看向方飞,“所以我带他来了。”方飞应声一愣,心口一阵滚热。

  天皓白示意树精取来符纸,写了一通,递给燕眉。女孩伸手去接,符纸纹丝不动,老道师直视过来:“你真的只对‘命灯’感兴趣?”燕眉点头说:“对!”

  “你保证?”

  “我保证!”

  天皓白放开手指,燕眉取过符纸揣进兜里,起身说道:“我告辞了。”

  “这么急?”天皓白有些诧异,“至少把这杯茶喝完。”燕眉端起茶杯一气喝光,抹抹嘴,笑着说:“完了。”

  “好吧!”天皓白无奈苦笑,“再见。”

  “再见!”燕眉起身出门,步履如飞,方飞跟在后面一阵小跑,心中十分纳闷:“燕眉,你很着急吗?”

  “当然,”燕眉头也不回,“我急着找人。”

  “找谁?”

  “冯少宇,”燕眉耐着性子解释,“燕郢冒充他炸了道魂武库。”

  “他还活着?”方飞吃惊地说,“那不可能。”

  “人人都那么说,可他的命灯还亮着!”

  “命灯?”

  “一种符灯,联结点灯者的生命。”

  “影魔为什么不杀他灭口?”方飞感觉思绪混乱。

  “有两种可能,一,他还有利用价值;二,他是影魔的同伙。”

  方飞吃了一惊:“你找他岂不是很危险?”

  “我别无选择,”燕眉停下脚步,回过头说道,“这是找到影魔的唯一办法。”

  “这太冒险了。”方飞大声嚷嚷。

  “我喜欢冒险。”燕眉一阵风走进“天渊馆”。

  馆外狂风怒号,馆里灯光温暖,古籍的味道就像多年的陈酿,让人有晕晕乎乎、神志不清。

  燕眉站上金属圆盘,目光投向方飞,后者暗暗叹气,走上前去。圆盘一人站立空间宽裕,两人稍显拥挤。方飞站在女孩身旁,可以嗅到一股清爽迷人的气息,仿佛早春的微风,纯净透明,没有任何杂质。

  “站好了!”燕眉点燃符纸,嗤,青烟升起,圆盘下降,浑浊的气流从深渊里翻涌上来,变成狂飙把两人拉扯向上。两股截然相反的力量产生了强烈的失重感,方飞飘浮起来,黑暗在他身边涌动,黏糊糊的就像刚出锅的巧克力,书貂的眼睛有红有绿,如同撒在上面的新鲜糖果。方飞当然不会因此产生食欲,可是这样的想象让他减少了一些恐惧。

  降落无休无止,男孩几乎怀疑圆盘失去了控制,不觉手脚发冷,呼吸沉重起来,忽然一只手伸了过来,握住他的左手,温软光滑,纤细有力,把女孩的意志传递过来。

  方飞五指收紧,心跳加快,背上渗出细汗。他忍不住偷眼看去,符纸还在燃烧,灵焰被逆风吹得细细长长,火光摇曳不定,照得燕眉忽明忽暗,她的面孔就像烛光下的幽兰,雪白淡然,优雅地绽放。

  燕眉的手动了一下,轻轻抽了回去。她呼出一口长气,脚下的飞盘由快变慢,猛地一震,终于停了下来。

  方飞迫使目光从女孩的脸上挪开,他扫视周围,发现竟是坚实的地面。圆盘一路向下,两人来到了“渊部”的最深处。

  正前方的墙壁雕刻一只玄武,细看是一道椭圆形的门户,飞蛇从龟壳钻出,盘绕在圆门四周,龇牙吐舌,狰狞奇诡。。

  女孩看了看符纸,念诵上面的符咒,突然笔尖一扬,火光钻进“飞蛇”的利口。轰隆隆,“飞蛇”活转过来,一截一顿,僵硬地缩回龟壳,跟着“啪”的一声,“龟壳”向外弹开,露出一道窄缝。燕眉走上前去,抓住“龟壳”边缘,用力向外拖拽,锈蚀的门轴相互摩擦,发出让人牙酸的声音。

  门背后闪闪发光,刻写数行龙文,燕眉边看边念:“一、不能带走室内任何书籍和文字;二、不能阅读禁锢的书籍,擅自解开禁锢后果自负;三、违背以上两点,永远陷入魂眠。”她哼了一声,说道:“啰里啰嗦。”挺身走进圆门,取出符灯点燃。

  受到光亮刺激,四面躁动起来,叽叽咕咕,嘻嘻呵呵,有人抽泣,有人悲哭,突然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吓得方飞毛骨悚然。他抖索索靠近燕眉,抽出符笔到处观望,两人站立的地方较为空旷,孤零零摆放几张桌椅,桌椅背后,数以百计的书架向洞窟深处辐射,书架上接二连三地明亮起来,光芒惨白幽冷,充满阴森鬼气。

  发光的是架上的图书,一本本上下跳动、前后摇晃,如同许多惊醒的怪物,作势扑向两个闯入者。

  “这都是什么书?”方飞回头一看,圆门已经关上了。

  “道者的黑暗历史。”燕眉点亮符灯,大踏步走向书架。

  “黑暗历史?关于魔道的吗?”

  “也不全是,”燕眉举起符灯照亮书架,更强的光芒带来更剧烈的骚动,“这儿的书籍都跟元神有关,你也知道,道者对元神的探究催生出了魔徒。”

  “为什么会这样?”方飞小声说道。

  “物极必反。”燕眉笔尖抖动,发出一声锐喝,“披沙拣金——命灯!”

  “检索符”的火光冲出笔尖,如同燃烧的飞蛇在书架间穿行,沿途书籍叫声不断,细微的窃窃私语,高昂的声如擂鼓。燕眉后退两步,紧握符笔严阵以待,但见火蛇一刻不停,钻进一排书架,书架摇晃两下,啪嗒,一本古书掉了出来。

  燕眉松一口气,上前拾起书本,扫一眼笑道:“找到了。”古书十分厚重,青白色的封皮写着一行烫金古篆《命灯原理详释》。

  “等我一下,书本不能离开魂室,我得在这儿读完。”燕眉捧着书转回桌椅、坐下来边读边写,同时对着通灵镜推演计算。

  方飞百无聊赖,沿着书架边走边看。有的书五花大绑,符锁层层缠绕,书本摇摇晃晃,似有东西想要挣脱出来;还有一本巨书,浑身浴火,抽搐尖叫,书本烧成灰烬,只剩一团白影,过不多久,灰烬里又逐页长出新书,直到恢复原貌,忽又火光一闪,再次燃烧起来;另有若干古籍,破破烂烂地冻在硕大的冰块里,封面上的书名红光流淌,仿佛沸腾的熔岩,冰块咔嚓有声,不时出现裂纹,可是眨眼之间,白气翻涌,裂纹消失,冰块晶莹通透,宛如包裹书本的茧壳……

  看了片刻,方飞闪过一个念头,仿佛水草蔓延生长。他偷眼看向燕眉,女孩遇上了难题,紧锁眉头,注目书本,咬着笔杆心无旁骛。

  他吸一口气,举起毛笔轻叫一声“披沙拣金——天宗我”,火光蹿出笔尖,越过四五排书架,忽然失去踪影,跟着传来摇晃声音,啪,掉出一本书来。

  方飞上前拾起,书本又小又薄,封皮上工整地写着“天宗我入魔记”几个大字,著者落款“天皓白”。

  “天道师写的?”方飞更加好奇,翻开再瞧,书上云烟一片,萦萦绕绕。

  “魑魅古语!”他一眼认出来历。魑魅的文字稀奇古怪,想一想便觉头痛,方飞大失所望,正想把书合上,忽见云烟的缝隙闪过半张人脸,那是一个中年男子,皱鼻咧嘴,满眼痛苦,待要细看,云烟聚合,人脸又消失了。

  “错觉?”方飞心念闪过,忽见云烟里闪出一道黑色人影,一边奔逃,一边回头,仿佛后面有人追赶。

  他看了又看,人影忽隐忽现,方飞越发好奇,凑近书本想要看个究竟,冷不防云烟扑面,跟着天旋地转,方飞来不及惊叫,双脚踏上实地,眼前云开雾散,豁然变得清晰起来。

  逃跑的人就在前面,那是一个中年男子,左臂不翼而飞,断口鲜血淋漓,脚下没有飞行器,漆黑的羽衣向后鼓荡,如同蜂鸟振翅,速度快过闪电。

  “魔羽衣?”方飞心头一沉,“他是个魔徒!”

  魔徒不时回头张望,可在方飞眼里,他的身后一无所有。

  嗤,符光从天而降,天青悦目,裹住黑衣男子。男子凄声惨叫,伴随数声龙吟,天青色的符光在他身上流蹿,转眼变成两条粗大的蛟龙,从头到脚把他缠住,龙头一左一右,龙眼微微闭合。

  “逃不能解决问题,”一个声音从方飞身后传来,“我们好好谈谈。”

  方飞吓了一跳,回头发现身后多了一人,个子高挺,面庞清瘦,须发浓密异常,一双眼睛光亮慑人。

  方飞但觉眼熟,正想询问,忽听受伤男子发出一声尖叫:“天皓白,你少做梦了,我一个字儿也不会说!”

  “天道师?”方飞大吃一惊,定眼再瞧,高瘦男子与天皓白果然五官相似,不过老道师和蔼可亲,眼前的男子精干凌厉,仿佛刀剑出鞘,通身透着锋芒。

  “没关系,我有的是时间,”年轻的天皓白不动声色,“西门星野,你的同党已经死光了,二百一十三个,对不对?”

  “那又怎样?”黑衣人面庞抽动,“除了尸体,你又得到了什么?”

  “不是还有你吗?”天皓白笑了笑,“你知道‘双龙铰魂’吧?”

  西门星野的眼里闪过一丝惊悸,跟着凄声狂笑:“你吓不倒我!真神在上,我坚如磐石。”

  “别那么傻,”天皓白直视对方,“说吧,你哥哥在哪儿?”

  西门星野啐了一口,轻蔑地望着天道者。天皓白扬起右手,两条青蛟一左一右,开始疯狂转动,仿佛两个幻影,深深嵌入魔徒的躯壳。

  黑衣人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表面上看,皮不破,血不流,没有损失一根汗毛,可是方飞明白,两条蛟龙如同巨大的磨盘,正在一点点磨损他的元神。钝刀子杀人,痛苦远胜快刀,用这种迟钝的手法折磨元神,产生的痛苦无法想象。

  方飞背脊发凉,转眼看去,天皓白神色不变,似在欣赏西门星野的痛苦。男孩心生诧异,无法想象当年的天皓白如此冷酷。

  惨叫声中断了,方飞匆忙回去,发现西门星野已经昏了过去。天皓白招招手,蛟龙停了下来,魔徒悠然苏醒,目光暗淡无神,天皓白哼了一声,又问:“再来一遍怎么样?”

  “不、不,”西门星野浑身哆嗦,“你让我死吧?”

  “要死也行,先说出西门星魂的下落,”天皓白取出罗盘看了看,“我耐心很好,一天不行一月,一月不行一年,你的元神挺强,也许能撑三年。”

  “你算什么天道者?”西门星野失声尖叫,“你比魔徒还要凶残。”

  “你还不明白?”天皓白抽出烟杆从容点燃,方飞惊讶地发现,这么多年,老道师沧桑巨变,唯独烟杆没有换过。

  “要想结束战争,我必须杀光你们!”绝顶冷酷的话语从天道者的口中从容不破地说了出来,方飞听得打了个寒战。

  “杀光我们就行了吗?”西门星野笑得半痴半傻,“魔在人心,噬元的滋味绝妙透顶,尝过一次就无法摆脱。真神太一在召唤我们,融合元神是所有生灵最大的欲望。天皓白,杀人容易诛心难,杀光了我们,新的魔徒还会出现。”

  “那就接着杀,”天皓白不为所动,“看来你休息够了。”

  “我……”西门星野话没说完,蛟龙又开始转动,魔徒失声惨叫,“我说,我说……”蛟龙应声静止,西门星野大口喘气,脸上的痛苦消失了,浮现出一丝诡笑:“他在无情海、流波岛、贝石城……”

  天皓白松开牙关,放下烟杆,定定望着魔徒,整个人反复丢了魂儿:“你说什么?”

  “还没完呢,”西门星野笑意更浓,“砗磲巷,六十二号,黄白相间的房子,花园里长满了紫色的海菊……”天皓白面无表情,嗓音却沙哑发抖:“你们怎么知道的?”

  “别小看我们,”西门星野说道,“道者也不是铁板一块!”天皓白深吸一口气,眼神更加冷酷严厉:“奸细是谁?”

  “那不重要!”西门星野嘲讽地说,“当你的儿子真倒霉,躲到鸟不拉屎的海岛,仍然摆脱不了他的厄运。真有意思,你在屠杀我们,我的哥哥却在品尝你的儿子,哦,不,还有你的儿媳、你的孙子……”

  “孙子?”天皓白扬起眉毛,“我没有孙子!”

  “已经有了,就在昨天……”西门星野两眼暴突,肌肤涌现出激荡的波纹,砰的一声闷响,仿佛气球爆裂,变成一团血雾,漂浮云天之间,如同一朵怒放的红莲。

  方飞一愣之间,云烟汹涌扑来,接着一股呛鼻的烟味儿钻进鼻孔,伴随炽烈的火焰和滚滚浓烟,

  他站在一个海岛上,远处碧波荡漾,近处焦黑荒芜,身后嘶叫迭起,叫声不像人类,也不是来自野兽。这叫声方飞再也熟悉不过,扭头望去,两个火球向他扑来,穿过他的身体,向前扑倒在地,翻滚扭曲,化为灰烬,剩下一只手掌,黑如焦炭,乌龟似的慢慢爬行。

  “蜕……”方飞心神战栗,但听嘶叫响个不停,循声望去,远处浓烟里数十个火球跳跃奔跑,先后崩溃瓦解,烟火两边退散,走出一个颀长的人影。

  天皓白!方飞望着来人呼吸发紧。眨眼之间,天皓白失去了从容的气度,两眼充血,嘴唇裂开,咬着细白的牙齿直视前方,他笔直地向前迈进,符笔忽左忽右,笔尖的火光把扑来的蜕一一点燃。

  突然他停了下来,望着前方一对男女,两人缓缓转身,男子二十出头,面庞可见生前的俊朗,女子年纪相当,脸上的血污也遮不住她的美貌。两人神情刻板,回头走了两步,突然凶猛扑来。

  青光迸闪,两只蜕陷入火海,他们挣扎跳动,咿咿呀呀,叫声中没有痛苦,完全出于肉体的本能。

  天皓白站在原地,仿佛缥缈的影子,烈火在他身边跳动,似要把他卷入其中。他左膝一软,跪了下来,头颅向下垂落,黑色的长发披拂在地。

  望着老道师,方飞已经猜到了那对男女的身份。那是天皓白的儿子儿媳,他们被夺走了元神,变成了没有神志的丧尸。面对攻击,天皓白只能亲手把它们烧成灰烬,这种可怕的感觉就像粘稠的沼泽,紧紧裹住方飞,让他无法呼吸……

  浓烟掠过眼前,景象再次清晰。天亮了,火也已经熄灭,袅袅青烟布满海岛,天皓白仍然跪在原地,不同的是——满头的青丝变得皓白如雪。

  方飞心中恻然,禁不住高叫:“天道师!”跑上前去,想要扶起对方,可是指尖所过,一片虚无。

  都是幻象!方飞恍然惊觉,站在天皓白身旁,孤零零如同一根木桩。

  背脊抽搐两下,老道师站了起来,他满脸烟尘,环顾四周,眼中失去了神采,只有迷茫和苍凉。

  海岛上一片死寂,大魔师铁蹄所过,流波岛变成了鬼蜮之乡。

  天皓白迟钝地转过身,招了招手,青白色的飞剑来到脚前,右脚刚刚踏上,忽又浑身一颤。他皱紧眉头,侧耳向东,萧萧的海风送来了婴儿的哭声。

  天皓白跳上飞剑,蹿了出去,光芒闪烁,瞬间消失。

  云烟来了又去,四周景物暗换,变成了一个荒废的庭院,房屋毁坏大半,只剩断壁残垣,花圃里开满紫色的海菊,花朵垂头丧气,天鹅绒似的菊瓣紧皱一团,直到感觉没有危险,花朵一点点地展开,花蕊里千百只复眼暗淡无光,静静地注视白发颀长的男子。

  啼哭来自花园,忽左忽右,不胜缥缈。天皓白沉默一下,扬起笔来,符字跳跃而出,地面水一样沸腾,海菊四面退开,数不清的根须托着一口银白色的箱子,从地底深处缓缓升起。

  天皓白蹑足上前,抱起箱子,双手微微颤抖,仿佛捧着易碎的珍宝。他拂去泥土,打开箱盖,一个粉红色的婴儿躺在里面,挥舞拳头,张开小嘴放声大哭。

  婴儿的胸口有一张字条,字迹凌乱潦草,足见写得仓促:“北风起,小儿出生,暂名鹏儿,待父亲……”想是大敌到来,字迹到此消失,后面的意思方飞也能猜到,这是天皓白儿子的绝笔,生死关头,他想到的竟是儿子的名字,并把正式命名的权利留给了天皓白。

  老道师的眼泪滴在纸上,婴儿哭个不停,天皓白怀抱着他,久久地站在海菊丛中,迎着狂风化为一尊石像……

  云烟翻涌,花园变为宫殿。九个男女表情严肃,围绕一张玉桌,紧张地望着大门方向。

  天皓白站在门前,衣衫不整,脏兮兮的样子像个流浪汉。他的右手搂着一个襁褓,疲惫的目光扫过众人,看了看襁褓里的婴儿,老道师扬起脸来,沙哑的声音震动了北极宫:“我决定退出降魔军团,受聘八非学宫担任道师。”

  桌边的九人不胜错愕,有人瞪着老道师发呆,有人交头接耳,焦急地互相打听消息。

  “这是我刚作出的决定,”天皓白语气沉静,“之前没有告诉任何人。”

  “为什么?”桌尾最年轻的男子三十出头,面容清秀,八字须神气活现,光亮的双眼透着十足的精明。

  “元迈古!”方飞一眼就认出了男子,尽管年轻许多,阳明星的样貌依稀可辨,只是年老以后,城府内敛,藏起锋芒,更加凶险。

  “多年来,我消灭的魔徒不计其数!魔徒的报复也从来没有停止过,”天皓白意气消沉,“我的妻子战死在灵枢山,两个兄弟一死一残,我的独子天策多次遇袭,他为躲避魔徒,带着妻子隐居流波岛。这件事几乎没人知道,可他们还是死了……”

  “我们无比遗憾!”一个须发花白的男星官沉痛地说。

  “我认为这不是偶然,”天皓白毫不客气,“内魔外道,私下信奉‘万象归一’的道者并不少。”

  “您认为有人泄露了天策的行踪?”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妇人说道,“您认为斗廷出了叛徒?”

  “我不知道,”天皓白望着穹顶,“可我再也不能把后背交给你们。”

  “没有您,西门星魂将为所欲为。”先前的男星官说。

  “阳明星,你还不明白?”天皓白语带嘲讽,“这场战争不是一代人能终结的。一个天皓白根本没用,要想最终取胜,我们需要更多的天皓白,甚至远远超越我的天才……”

  啼哭声打断了他的话,天皓白停止高谈阔论,盯着怀中的婴儿一脸紧张。他伸手指拨弄小脸,试图让他安静下来,可是根本没用,跟着取出奶瓶,凑到婴儿嘴边,小东西摇头不理。

  “他叫什么名字?”和善的老妇人问道。

  “天宗!”天皓白手忙脚乱,孩子的哭声在宫殿里回荡。

  “让我看看,”老妇人笑着起身,“我养过孩子!”刚要伸手,天皓白反手将她拨开,两眼血红,声色俱厉:“别过来!”

  老妇人一愣,后退两步,咬了咬嘴唇,小声说:“您看看下面,也许……”

  天皓白如梦方醒,不顾九大星官的脸色,把孩子放在桌上,解开襁褓,抱出光溜溜、胖乎乎的小身子,噗,众人还没回过神来,婴儿屎尿齐流,小半溅上天皓白的羽衣,剩下的统统撒在了议事厅的玉桌上。

  臭气弥漫开来,北极宫一片寂静。婴儿瞪大双眼,神气活现地张望四周,看着众人古怪的表情,突然裂开小嘴,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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