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大魔师的小论文
“方飞……”燕眉挺身坐起,头上全是冷汗。
她做了一个噩梦,梦见方飞浑身是血,在黑暗里拼命挣扎,她叫着喊着,试图把他拉住,可是无论如何努力,手指无法够到他的身体。男孩悲伤地望着她,无助地被黑暗一点点吞没……
悲恸充满了身心,醒来的女子大口喘气,当她恢复神志,发现许多目光正在注视着她。
还是“逆鳞密室”,除了逆鳞成员,黄鵷、龙蛛也赫然在座,两大妖王一声不吭,无精打采地蜷缩在角落里。
“我怎么了?”燕眉茫然四顾。
“你被阴雷伤到了元神,”云炼霞严肃地说,“我们给你喝了一些‘黄粱汤’。”
“我魂眠了?”女孩吃了一惊,“我睡了多久?”
“七天,”杜风烈幽幽叹气,“外面已经闹成了一锅粥。”燕眉满心苦涩,小声问道:“斗廷知道了多少?”
“几乎全部,”狐青衣苦笑,“你、我、黄鵷、龙蛛,造化笔,现在都被斗廷通缉,你的悬赏比我高一倍,白虎厅真是瞎了眼。”
“钱是猫鬼出的,”杜风烈白他一眼,“你可没去贪婪宝库。”
“全世界都在找你,”贝露眉开眼笑,“燕眉学长,你真是大出风头。”
“得了吧,”燕眉悻悻说道,“这种风头我宁可不要。”
“真想念我的小窝,”老笔妖在上面唉声叹气,“没想到我活了大半辈子,还要过一回颠沛流离的生活。”
燕眉抬头看去,造化笔挂在天花板上,意兴阑珊地摇来荡去。
“笑笑和陆厂长呢?”燕眉的目光扫向二人,“你们也被发现了吗?”
“我没留下把柄,”陆苍空摆了摆手,“制造‘元极万向磁’的时候,我在里面嵌入了自毁符咒。”
“斗廷检查的重点是‘北斗印门’,”狐青衣直视女孩,“印门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的神识进入了‘象蛇元珠’,找到了天宗我和一个魔徒。””燕眉抿了抿嘴,“很可能是狐白衣。”密室陷入寂静,人人屏息凝神,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声。
“他俩没在一块儿,各持一颗元珠相互联系,”燕眉接着说道,“我冒充他俩分别跟他们套话,可是没说两句就被天宗我发现了,他不但想要杀我,还想控制元珠逃出雷阵。我无计可施,只好引爆阴雷,把元珠困在阵里……”
“慢着!”山烂石打断她说,“天宗我能用一颗元珠操控另外一颗?”
“对!”燕眉点头,老一辈的逆鳞面面相觑,眼中的震骇掩藏不住。
“你跟他们说了什么?”简怀鲁问道,“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有一件事,”燕眉顿了顿,“他们在找‘山都巢城’。”
“什么?”陆苍空嚷嚷:“山都巢城消失几十万年了。”
“巨灵战争以后,山都就没出现过。”禹封城也说。
“可是……”燕眉沉吟,“天宗我相当急切,看样子‘山都巢城’对他很重要。”
“喂!”贝雨忍不住高叫,“山都巢城到底是什么?”
“对呀,”贝露也嚷嚷,“快说来听听。”
“山都巢城是山都的王城,”山烂石拧起眉头,“据说它是木巨灵青主的化身,可以在大地上自由地行走。”
“木巨灵不是变成了浮羽山吗?”贝雨不解地说,“《紫微史》上写得非常清楚。”
“那本书漏洞百出,只能骗骗书呆子。”胖道师冷笑,“真正的历史必须进入‘天渊阁’的渊部才能略知一二。”
“浮羽山到底是什么?”贝露打破砂锅问到底。
“这是一个谜,更大的谜团还是山都巢城,这关乎山都一族的下落,”狐青衣说道,“我研究过这个问题,可是没有得到答案,那段历史被人精心的篡改了。好在狐族的典籍保留了一段记载,提到人头果在山都巢城。”
“人头果是啥?”贝雨好奇地问。
“三个人头一样的果子,它们在很多远古的文献里出现过,”狐青衣说道,“人头果拥有非凡的智慧,有人甚至认为,启迪支离邪的不是鸿蒙,而是人头果,它们把道术传授给道祖,从而开启了道者的时代。”
“不无可能,”简怀鲁赞同,“支离邪在山都巢城长大,他制造的第一支毛笔就用了巢城的树枝和人头果的头发。”
众人看向造化笔,老笔妖不满地说:“看我干吗?我又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生出来的?”
“难道说……”简怀鲁沉吟,“天宗我是冲人头果去的。”
“他想得到什么?”禹笑笑忍不住问。
“他没透露原因。”燕眉回答。
“杜风烈,”狐青衣问道,“斗廷有多少天宗我的资料?”
“不少,”女虎探撇嘴,“可都烧光了。”
“烧光了?”狐王不胜吃惊。
“资料都在道魂武库。”
“该死,魂室呢?”
“那儿只有一本《天宗我入魔记》。”云炼霞说道。
“慢着,”山烂石一拍脑门,“二年级的时候,天宗我写过一篇关于山都的论文。”众人精神一振,狐青衣忙问:“写了什么?”
“写什么我不知道,”山烂石皱眉苦想,“我只知道,当时《紫微史》的道师是玄武人闵让,他给了那篇论文六十分,评价是:‘胡说八道、异想天开’,这是天宗我生平罕见的低分,所以我的印象特别深刻。”
“闵让是我的老同学,”陆苍空沉痛地说,“他被天宗我亲手杀害了。”
“不止是他,”山烂石绷着一张胖脸,“教过天宗我的道师,我是唯一的幸存者。”
“那篇论文有存底吗?”燕眉问。
“没有!”云炼霞说道,“入魔之前,天宗我毁掉了他所有的信息,包括作业、论文、试卷……一切文字记载的东西。”
“通灵网也没有,”贝露从镜子上抬起头,“删得一干二净。”
“滴水不漏啊,”简怀鲁摇头叹气,“那家伙太精明了。”
“我有一个猜测,”燕眉挺身站起,“天宗我大肆杀害道师、删除信息,目的是为了掩盖。掩盖真正要杀的人和最想删除的信息。”
“你的意思是……”狐王望着女孩若有所思。
“他真正要杀的人是闵让,”燕眉加重语气,“最想删除的信息是关于‘山都’的论文。”
“你又来了,”杜风烈连连摇头,“闵让的评语正好用在你身上——胡说八道,异想天开。”
“你这么想就对了,要想明白天宗我的意图,必须用他的思路去思考问题,有些事听起来很疯狂,可他本来就是个疯子,”燕眉毫不气馁地兜售自己的观点,“你们想一想,天宗我一贯注重效率,他从不干劳而无功的事。杀光道师,删除信息,不是别有用心,根本没必要花这么大的工夫。”
“有道理,”简怀鲁撤下烟杆,“所以关键在于那篇论文。”
“除了闵让,还有谁读过那篇论文?”狐王盯着胖道师。
“闵让很欣赏天宗我,为了顾全他的面子,那篇论文没有公开。”
“道者就是矫情,”狐王不以为然。
“等等,”山烂石一拍肚皮,“也许还有人看过。”
“谁啊?”
“天皓白!”山烂石的眉毛舒展开来,“他有一个习惯,搜集孙子的作业、论文和试卷,做成副本,收藏起来。这件事从天宗我上学他就开始干,我还问过他为什么自找麻烦?他说他想记录孙子的人生,当他荣休以后,重温这些东西会是赏心乐事,很可惜……”胖道师眼神黯然,“那时他没想到会发生后来的事。”
众人沉默一时,云炼霞担忧地问:“副本会不会也被天宗我销毁了?”
“我想他不知道这件事,”山烂石胖脸堆笑,“小时候天皓白对他很严厉,从不假以辞色,制作副本的事情自然也瞒着他。我所以知道,一是我守口如瓶,二是我教授天宗我的炼气课。天皓白为了得到副本,向我索要过他的作业和试卷。”
“那些副本在哪儿?”燕眉忍不住问。
“也许就在皓庐,”山烂石话锋一转,“可我从没见过。”
“因为你从不看书!”陆苍空尖刻地指出。
“谁说的?”当着一帮学生,胖道师脸上有些挂不住,“我还写过几本书呢!”
“炼气术的小窍门?”甲厂主人嗤之以鼻,“那玩意儿全是狗屎。”
“不管怎么样,总是一本书。”山烂石要么脾气太好,要么相当心虚。
“所有人都去皓庐,”狐青衣起身说道,“务必找出副本。”
“我不行,”杜风烈看了看仙罗盘,“我得赶回斗廷,指挥虎探抓捕你们。”
“我也要回甲厂,”陆苍空起身,“近期要出一大批货。”
“唉,快到亥时了,”贝露跳了起来,“宿舍要关门了。”
“是呀,”贝雨也说,“回去晚了,帝江会起疑心。”
“爸爸,”禹笑笑恋恋不舍,“我也得走了。”
“好!”禹封城怜爱地摸着她的头发,“路上小心。”
离开的五人各自走向一隅,闪光过后,隐没消失。
“还有谁要走?”狐青衣问过,但见无人回答,“剩下的人跟我来。”他带头走向墙壁,燕眉跟在后面,一阵天旋地转,倏忽回到皓庐。客厅里很是安静,金乌鸦在鸟架上打盹,白蛤蟆蹲在椅子上通灵,爪子舌头齐用,玩得不亦乐乎。
“虫老虎,”燕眉上前问道,“碧无心呢?”
“它在看门儿。”蛤蟆眼也不抬。
“它是个树精,”乌鸦也应声醒来,“它能在那儿站一百年。”
“我可不行,”蛤蟆接嘴,“站一天都会要我的命。”
“得了吧,”九阳君鄙夷地瞅着它,“你根本站不起来,你是个爬行动物。”
“呸,”虫老虎怒气冲天,“我总比你多一条腿,你这个三只脚的老怪胎。”
“别闹了,”燕眉不耐烦地说,“你们知道天宗我的副本吗?”
“副本?”九阳君眼珠乱转,“什么东西?”
“跟天宗我上学有关的东西,试卷啊,作业啊,论文呀,天道师每样都复制了一份。”
“有这么回事儿。”白蛤蟆吐了吐舌头,燕眉大喜过望:“你知道在哪儿?”
“不,”蛤蟆摇头,“乌鸦嘴也许知道。”
“胡说,”乌鸦大怒,“我哪儿知道?”
“你们都不知道?”女孩大失所望。
“对,”九阳君摇头晃脑地说,“但我可以给你一点儿提示。”
“什么?”燕眉心头一喜。
“天道师藏起来的东西,不是你去找它,而是它来找你。”
“什么意思?”女孩不胜困惑。
“就那个意思,”虫老虎拖腔拖调。
“废话,”燕眉有些生气,“两个骗子。”回头一瞧,逆鳞分散开来,拿着符笔,写出各种符咒:“检索符”、“显微符”、“透视符”……逐分逐寸地四处搜寻。
“山道师,”燕眉问道,“我去哪儿?”
“二楼,”山烂石回答,“左边第三个房间。”
燕眉上了二楼,向左来到第三间房,但见门户大开,云炼霞手持符笔,正在搜索墙边的书架。
房间不大不小,左边横着一张软床,被套颜色灰暗,枕边放着两本硬皮厚书。正对床铺的墙壁上挂了一张来自红尘的古画,工笔描绘一只鲲鹏,大鸟鼓动翅膀,离开浩淼的海面,矫捷凌厉的样子像要破纸飞出。
靠窗的书桌小巧精致,上面齐整整堆放许多书籍,另有一盏玲珑的符灯,折成鲲鱼形状,发出柔和的暖光。燕眉走到书桌前,取过一本《隐身术探幽》,随手翻开,忽见扉页上写着一行遒劲有力的文字:“已阅,天宗。”
啪,她失手把书掉在桌上,瞪着云炼霞问道:“这是谁的房间?”
“天宗我,”女道师小声说道,“最好使用符笔,不要用手乱碰。”
“天道师还保存着大魔师的房间?”燕眉惊讶地望着四周。
“他们毕竟是祖孙,”云炼霞怅然摇头,“天宗我是天道师最亲近的人。”
“可他杀了天道师!”
“是啊,”云炼霞微微叹气,“真是悲剧。”燕眉心里很不痛快,打量四周说:“这里比我想象的简陋。”
“天宗我了无情趣,”云炼霞说道,“他不喜欢世俗的享乐,只爱阅读和思考,我认识的人里,他可能是最渊博的一个。”
“您对他评价很高?”女孩有些诧异。
“他是我的学长,我亲眼见证了他的辉煌和堕落,”云炼霞注目窗外,“天宗我曾是最伟大的道者,他一手毁灭了魔道,又亲自让魔道崛起。他的转变毁掉了一代人,出于对他的崇拜,无数道者的精英投入魔道,成为最难缠的敌人,这里面有我许多同学,他们有的死了,有的生不如死。战争摧毁了一切,像我这样的人,不过是一个可悲的幸存者……”女道师忽然住口,望着怔忡的女孩苦笑,“抱歉,走题了,我们还是找吧!”
“噢,”燕眉恍然说道,“我找哪儿?”
“床上床下。”女道师简短回答。
燕眉写出符咒,用笔搜索一番,然而一无所获,起身的时候,云炼霞也搜完了别的地方,失望地说:“什么也没有。”挥笔熄灭符灯,转身走出房间。
燕眉满心失落,刚要离开,眼角余光所及,忽见黑暗里出现两点幽光,墨绿深沉,正是古画上鲲鹏的双眼。
她心下奇怪,忍不住停下脚步,但见鲲鹏挥舞翅膀,就像沾了水的飞蛾,拼命地在画里扑腾。它似在躲避什么,极力想要逃出画纸,可是撞到画纸边缘,又被弹了回来,这么左冲右突,就像一只没头的苍蝇。
“出了什么事?”燕眉凑上前去,想要看清大鸟恐慌什么,画上云气缭绕,后面的景象若隐若现,她忍不住又凑近一些,倏尔天旋地转,一头栽进画里。
“陷阱?”燕眉又惊又悔,这儿本是天宗我的房间,藏有任何恶毒机关也不足为奇。云炼霞提醒过她,可是女孩自顾好奇,忘掉了对方的忠告。
忽然身下一沉,撞上一个软绵绵、毛茸茸的东西,她停止下坠,定眼望去,发现自己躺在“鲲鹏”背上。她见过真正的鲲鹏,还曾与它殊死搏斗,相比起来,画里的鲲鹏缩小百倍,看上去更像一只未成年的毕方鸟。
“鲲鹏”带着她冲向水墨起伏的大海,入水的一刻,大鹏化为鲲鱼,劈开翻涌的海水,笔直地冲向幽深的海底。
燕眉趴在鲲鱼背上,不知如何是好,画出的海水从身边流过,不冷不热,也不潮湿,与其说是海水,不如说是一团团流转的烟气。
忽然鲲鱼翻了个身,把她从背上抖落下来。燕眉头重脚轻,噗地落到海底。她站起身来,踩着细软的沉沙四处张望,水里空空荡荡,没有一只鱼虾,离她十米远的地方,歪歪斜斜地搁着一口白石柜子,一半埋入沙里,一半缠绕棕黑色的海藻。
燕眉走上前去,扯掉海藻,忽见石柜上写着一行小字:“天宗学业记录档案。”
女孩一愣之间,心跳如雷。她想打开石柜,转了一圈发现没有柜门,石柜通体浑成,就像一块没有缝隙的大石头。
她不胜懊恼,试图抱起石柜,可那玩意儿沉重了得,燕眉使尽力气也无法撼动。
“嗐!”一个尖细的声音忽然传来,“随便搬人家的东西可不好。”
燕眉回头一看,一只大螃蟹横着爬了过来,边爬行边吐气泡,来到她面前,瞪着细小的眼珠问:“你谁啊?”
“朱雀燕眉?”女孩不胜惊疑,“你又是谁?”
“我是它的看守者。”螃蟹用左边的螯钳指了指石柜。
燕眉哭笑不得,天皓白是个老天真,竟用一只画出来的螃蟹来看守副本。可是既然来了,就得遵守他的规则。女孩想了想,耐着性子问:“螃蟹老兄,怎么才能打开柜子?”
“很简单,”螃蟹慢条斯理地说,“你回答我三个问题,答对了,我就打开柜子,答错了,你就得离开,永远不能踏足这里。”
“好吧,你问。”燕眉无奈说道,螃蟹用螯钳挠了挠背壳:“敢问天皓白最喜欢谁?”
燕眉转了几个念头,目光落在石柜的字迹,心头一动,不情愿地回答:“天宗。”
“噢,”螃蟹连吐两个水泡,“天宗最喜欢什么生灵?”
燕眉应声愣住,琢磨一下,想起身处的古画,这幅画正对床铺,当初天宗我必然日夜观望,如果不是喜欢,早就看得腻烦。想到这儿,她盯着螃蟹,吞吞吐吐地回答:“鲲……鹏?”
“噢,”螃蟹又吐一串水泡,“鲲鹏最爱吃什么?”燕眉吸一口气,徐徐说道:“亡灵!”
“回答正确,”螃蟹伸出螯钳,夹住石柜两侧用力一拉,咔,石柜从中裂开,露出一条缝隙,幽淡的青光流泻出来,把螃蟹通身染成了蓝色。
“进去吧!”螃蟹指了指裂缝。
“这么小……”燕眉话没说完,发现自己站在一个巨大的房间,身后一道窄门仅容一人通过,前后左右都是书架,满满当当地堆放文本和卷宗,隔板上标注时间和科目。燕眉一眼扫去,立刻明白这些文卷都是天宗我的学业副本,而她站立的地方是石柜的中央。
“给你六分钟,”螃蟹的声音从窄门飘了进来,螯钳上的细毛在门前忽隐忽现,“抓紧时间!”
燕眉直奔书架,找到八非学宫第二年《紫微史》的论文副本,使出神读翻阅,不过一会儿,“山都”两字突然跳入眼帘。
她抽出论文极速扫瞄,论文的题目是《山都巢城在哪里?》,下面详细地论述了天宗我的看法。文章不长,言简意赅,燕眉读了两遍,直觉心惊肉跳。
“时间到了!”螃蟹尖声叫喊,燕眉愣了一下,副本脱手飞出,她匆忙伸手去抓,可是水墨扑面而来,天旋地转,她又回到古画之前,房间沉暗无光,“鲲鹏”的眼睛也黯然失色。
“该死!”燕眉小声咒骂,九阳君说得对,她没找到副本,副本倒来找她,前前后后恍若一梦,到底是真是假,她也说不明白。
女孩转身下楼,“逆鳞”聚在客厅,都是愁眉不展,见她神气,狐青衣诧异地问:“燕眉,你……”
“我找到论文了。”燕眉小声说道。
“什么?”众人齐齐振作,山烂石忙问,“在哪儿?”
“这儿!”燕眉指了指脑子,见大家迷惑,又解释道,“天宗我房间的《鲲鹏图》里有一个水墨幻境,里面藏着所有的副本。”众人面面相觑,云炼霞问道:“论文写着什么?”
“天宗我……”女孩抿了抿嘴,“他认为‘山都巢城’在天狱星。”
“那不可能!”禹封城惊呼。
“难怪他会得六十分,”山烂石也大摇其头,“盘古被流放了五十九万年,天狱星人来人往,从古至今也有几千万人,加上夸父,谁也没有发现过山都的踪迹,更别说那么大一座城市。”
“你们想过没有,”燕眉扫视众人,“盘古为什么一直沉睡?”
“众所周知,”山烂石说道,“道祖在天狱星布下琼田,用玉禾、瑶草结成一个封印。”
“天宗我表示怀疑!”燕眉沉着脸说,“他通过复杂的计算,得出琼田不可能封印盘古,只有整个山都族加上木巨灵的力量才能做到这一点……”
“慢着,”蛛仙子忍不住打断她,“你认为木巨灵在天狱星?”
“不是我,是天宗我!”
“这太荒谬了,”申田田连连摇头,“木巨灵就是浮羽山,祂就在你脚下。”
“论文上就这么写的,如果天宗我对这篇论文深信不疑,那么……”燕眉的目光转向狐王,“他可能派人去了天狱星。”
狐青衣的俊脸出现细微的波动,他沉思一下,说道:“找到巢城他们会怎么做?”
“他们有象蛇元珠,”燕眉语速加快,“金克木,那东西能摧毁山都巢城,解除封印、唤醒盘古,盘古一旦醒来,那是紫微的末日。”
“耸人听闻,”禹封城挥手,“没人能找到‘山都巢城’。”
“万一找到了呢?”蛛仙子冷冷插嘴。
苍龙甲士张口结舌,狐青衣拧起眉头,目光扫过众人:“不管是真是假,我们得去天狱看看。”
“我们通过不了盘古之虱,”简怀鲁说道,“除非……”他看向燕眉,没有再说下去。
燕眉刚要说话,忽然传来急促的砸门声。众人吃了一惊,山烂石当机立断:“除了我和云道师,全都返回密室。”
“我隐身留下。”狐青衣说完消失。
简怀鲁匆匆对着《清明上河图》念咒,青光烛照,众人躲进画里。刚刚藏好,砰的一声,有人击碎了皓庐的大门。碧无心怒叫一声,随即陷入沉寂,杂沓的脚步声直奔客厅,巫史领着一群虎探冲了进来,分成一圈,把山烂石和云炼霞团团围住。巫袅袅从巫史的身后钻了出来,冲着两人恶毒地微笑。
“巫史,”胖道师镇定自若,“干吗砸我的门?”
“那不是你的门,”巫史冷冷说道,“皓庐是学宫的公产。”
“好吧!”山烂石淡然说道,“你找我有事吗?”巫史看了看他,又瞅了瞅云炼霞:“深更半夜,你们在干吗?”
“研究道术。”女道师冷冷回答。
“对!”胖道师连连点头。
“没那么简单,”巫史扬起下巴,“你们得跟我走一趟白虎厅。”
“凭什么?”山烂石好奇地问。
“造化笔参与了‘象蛇元珠盗窃案’,”巫史阴沉地望着两个道师,“我有理由判定——这件案子跟学宫里的人有关。”
“你怀疑我?”胖道师眯起双眼。
“对!”
“有证据吗?”
“燕眉参与了盗窃,斗廷正在通缉她。”
“跟我有什么关系?”
“追悼天皓白那天,燕眉来过这儿,”巫史声音上扬,“加上你跟狐青衣过从甚密,山烂石,我怀疑你是他们的同谋。”
“燕眉是我的学生,你也是我的学生。”山烂石不紧不慢地反驳,“难道说你跟我也是共谋?”
“真会狡辩,”巫史盯古怪一笑,“告诉你吧,山胖子,接下来我还会拘捕贝雨、贝露和禹笑笑。”
“跟她们什么关系?”云炼霞锐声质问。
“不久之前,有人看见她们从皓庐里出来……”
“有人?”山烂石看了看巫袅袅,“你女儿吗?”巫史不置可否:“我想知道一件事,今晚她们在皓庐干什么?”
“说了研究道术,”云炼霞冷冷回答,“我们是道师,她们是学生,一起研究道术有什么不对。”
“什么道术?”
山烂石和云炼霞对望一眼,但觉一阵微风从身边拂过,胖道师吸一口气,徐徐说道:“御物飞行术。”
“很好,”巫史笑了笑,“回头我会向三个女生求证,希望你们研究的是同一课题。”
“随便你。”山烂石耸耸肩膀。
“山胖子,别当我是傻子,”阴暗星凑近他咬牙冷笑,“没人骗得了我,我会把真相从他们的骨头缝里榨出来。”山烂石收起笑容:“巫史,没有证据,你不能拷问学生。”
“这是非常时期,”巫史直起身来,“我得到了斗廷的授权,为了揪出元珠盗窃案的要犯,我可以拘捕审查任何人。”山烂石哼了一声,说道:“所以你要公报私仇?”
“是公是私我说了算,”阴暗星笑了笑,“山胖子,云炼霞,你们跟我回去,还是我抓你们回去?”
“我跟你去白虎厅,”山烂石扫一眼女道师,“云道师跟燕眉并无交集。”
“她今晚跟你在一起,你是燕眉的同谋,她就是你的同谋。”
“这么说起来,所有学生都是我的同谋,”云炼霞不无讽刺地说,“包括你女儿。”
“胡扯,”巫袅袅尖叫,“我跟你一点儿关系也没有,你和山烂石都是偏心鬼,你们帮助天素毁了我的飞轮。”云炼霞看她一眼,微笑说道:“说起那件事,我倒是挺开心。”
“臭女人,”白虎女生暴跳如雷,“我看你嘴硬多久……”
“够了,”巫史瞪一眼女儿,制止她继续咒骂,回头说道,“走吧,老实一点儿,我可不想对你们动粗。”
虎探握着符笔围上来,山烂石笑着说道:“用不着,我自己来。”抖着肥嘟嘟的赘肉,大剌剌地走向大门。云炼霞脸色发白,昂首跟在后面,经过巫袅袅身边,女孩幸灾乐祸,冲着她大做鬼脸。
“搜索皓庐,”巫史向虎探下令,“一根头发也不许放过。”
“唉,”虫老虎不禁叫了起来,“小心一点儿,别放跑我的虫子。”
“闭嘴,臭蛤蟆,”阴暗星嫌恶地瞅着小妖怪,“要么我把你剁了喂狗。”
蛤蟆咕的一声,慢慢缩进墙角,乌鸦站在鸟架上面,木呆呆就像一块金黄色的大石头。
白火微微跳动,把墙上的影子拖得又细又长、变幻出各种夸张离奇的形状。
禹封城焦躁难耐,甩着一双长腿踱来踱去;申田田也像热锅上的蚂蚁,呆在原地团团乱转;简怀鲁倒是镇定,有一口没一口地吸着烟草;蛛仙子靠着龙蛛打盹,这女人没心没肺,除了钱,任何事情都不能让她张皇失措。
燕眉坐在墙角,脑海里一字字闪过天宗我的论文,心里油煎火烤,说不的混乱难受。盘古觉醒不是她最担心的事情,她更担心的是方飞,魔徒把他视为眼中钉,如果魔徒潜入天狱,小裸虫必将遭遇极大的危险。他身上的隐书是天宗我梦寐以求的钥匙,魔徒决不会放过他,他要么被杀,要么被抓,在天狱那种地方,他很难逃脱对方的魔爪……
墙上青光一闪,狐青衣穿墙而入,他的脸色十分凝重,目光停留在禹封城脸上,甲士感觉不祥,不由停下脚步。
“巫史抓了山烂石和云炼霞,”狐王顿了顿,“还有双胞胎和禹笑笑。”
“什么?”众人齐声惊叫。
“他怀疑山烂石跟我们的同谋,造化笔受了他的教唆……”狐青衣还没说完,老笔妖就在上面插嘴:“一点儿没错,巫史那个死人脸,什么时候脑子变灵光啦?”
狐青衣不理睬它,接着说道:“巫袅袅暗中监视皓庐,她发现双胞胎和笑笑出来,立刻通知了她爹。巫史把三个女生和两个道师拘禁在不同的地方,讯问他们在皓庐里干什么,如果口风不一,就能逼迫他们交代实情。”
“你不会让他得逞吧?”蛛仙子抱着双手冷笑。
“当然,”狐青衣点了点头,“巫史讯问山烂石的时候,我把山烂石的回答告诉了三个女生,他们口风一致,让巫史讨了个没趣。”
“太好了!”众人松一口气。
“别高兴太早,”狐青衣轻轻摇头,“巫史没有释放他们,把他们押回了白虎厅。”
“凭什么?”申田田叫了起来。
“公报私仇,”狐王叹了口气,“因为象蛇元珠的案子,斗廷给了巫史很大的权限,可以拘捕审讯任何人。巫史早就看山烂石和云炼霞不顺眼,双胞胎是巫袅袅的死敌,笑笑是方飞的死党,阴暗星不会轻易放过他们。”
“糟糕,”燕眉脸色发白,“他用道术拷问怎么办?”
“不用担心,”狐青衣指着那团白火,“这是天皓白亲自留下的‘真金百炼符’,加入逆鳞的时候,每个成员都要加持这道符咒,有了它的庇护,任何道术都不能迫使我们说出逆鳞的秘密。”
“可他们还是会受折磨。”禹封城嗓音发抖,女儿的处境让他痛苦难当。
“没办法,”简怀鲁了口气,“我们力量太弱,还不能公然对抗斗廷。”
“让杜风烈想想办法。”申田田建议。
“杜风烈被软禁了,”狐青衣沉声说,“正在接受斗廷的审查。”
“为什么?”燕眉惊讶地挑起眉毛。
“因为你,”狐青衣顿了顿,“她当过你的上司。”
“借口,”女孩忿然说道,“巫史老早看她不顺眼,他想趁机把杜风烈赶走。”
“不太妙,”简怀鲁发愁,“杜风烈离开斗廷,我们会失去内应。”
“这些事姑且丢开,”狐青衣沉默一下,“当务之急是天狱。”
“陆苍空能弄到冲霄车,可我们过不了‘盘古之虱’,”蛛仙子略微一顿,殷切地望着燕眉,“除非能弄到天道者的专车。”
“我会说服爸爸,”燕眉狠下决心,“请他务必前往天狱。”众人如释重负,狐青衣欣然点头:“这是最佳办法,他出面比我们好得多。”
“你有把握说服他吗?”蛛仙子冷冷注视女孩,“燕玄机就爱一意孤行,伏太因的死他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这次不一样,”燕眉稍稍迟疑,“以前我还太小……”
“我不相信他,”蜘蛛女转向众人,“我们得有一个后备方案。”
其他人默不作声,蛛仙子有些失望,说道:“我和老龙蛛得离开玉京避避风头,如果有需要,到潜江的万妖石窟来找我。”翻身跳上龙蛛,爬向东南一隅,墙上光亮一闪,人和蜘蛛双双消失。
“别介意,她是直性子,”禹封城对燕眉说,“她和伏太因是生死之交,所以……。”
“没关系,”燕眉怅然说道,“我早就习惯了。”
“她不喜欢你爹,可她很欣赏你,”狐王笑着说道,“我认识蛛仙子以来,她从未把龙蛛借给任何人。”
“我很荣幸,”燕眉想了想,“离‘昭阳别墅’最近的出口在哪儿?”
“炎夏路,”狐青衣说道,“我送你过去。”
“用不着,”燕眉打开“壶公乾坤袋”,对黄鵷说,“进来。”
“我讨厌呆里面。”鸟妖王抱怨着钻进口袋,燕眉取出女乞丐的衣服穿上说道:“狐青衣,我以后怎么找你?”狐王取出一枚符牌:“发出这道信符,我就会赶来。”
燕眉握住信符,眼鼻发憷,心里的愧疚快要冲破胸臆,她吸一口气,幽幽地说:“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如果我没失手,事情也不会变成这样。”
“没关系,”狐王笑了笑,“加入逆鳞的一刻,我们就有舍弃一切的觉悟。”
“这可是战争!”禹封城慨然说道,“打仗有赢有输,战士有生有死。”
“至少我们还活着。”简怀鲁慢吞吞说道。
“死了也没关系,”申田田满不在乎,“我在星原死过一次。”
燕眉的泪水夺眶而出,她匆匆扭过头,披上破衣烂裳。狐青衣念念有词,前面青光涌现,女孩穿过墙壁,遍体生寒,倏忽来到一个小小的房间,回头望去,身后挂着一幅《溪山行旅图》,画上草木摇动,溪流飞逝,苍苍峰峦生意盎然。
前方有一扇小门,燕眉推门走出,忽见一座小厅,跟“悠悠古玩店”格局相同,摆满了红尘里的古物。掌柜仍是树精,店员还是花妖。两只妖怪一声不吭,望着女孩安之若素。
燕眉走出小厅,回头望去,门牌上果然也写着“悠悠古玩店”,看样子这是“逆鳞”刻意经营的连锁小店,用红尘的古董掩盖密室的入口。
小巷僻静无人,燕眉佝偻身形,沿着墙角走到正街。夜深了,路上行人疏落,蚣明车在高空爬行,就像流淌着一股股彩色的烟雾。
燕眉走向车站,她不敢使用飞剑,丹离剑一出,无异于自报身份。
车站就在前方,寥寥站了几人。燕眉忽觉有些异样,一回头,看见一只灰黑色的犬妖,呼吸急促,口角流涎,三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
“汪!”女孩不及动手,犬妖狂吠一声。
“糟了。”燕眉抽出笔来,她可以击毙犬妖,可是毫无意义,吠叫已经惊动了整条街道,远处闪出几条人影,一边奔跑,一边对着符环狂呼大叫。霎时间,街头巷尾又冲出几人,有男有女,目光锐利,手里的符笔闪烁奇光。
“炎夏路”不是大道通衢,行人一向不多,忽然出现这么多虎探,足见白虎厅为了捉她倾巢而出,散步在整个玉京。
燕眉微微叹气,扯掉衣裳,露出本相,笔尖向下斜指,左手按住“壶公乾坤袋”,随时准备放出黄鵷。
虎探不急着合围,他们远远散成一圈,堵死女孩的去路。更多的人影从夜色里钻出,转念之间多了一倍,远处传来激烈的啸响。燕眉一抬头,但见流电掣空,数以百计的飞行器分从各地向这边飞来。
“流星……”燕眉的“炙弹符”刚要出手,周围的虎探忽然纷纷倒地,浑身电光流蹿,像被绳索捆住。
“爸爸?”女孩脱口而出,游目四顾,却不见人,忽听身后一声冷哼,她浑身一颤,掉头望去,燕玄机袖手站立,瞪着她一脸怒气。
“您怎么来了?”燕眉忍不住问。
“我不来你怎么办?”天道者冷哼一声,“你闹过了斗廷,还想大闹玉京?”
“我……”女孩支支吾吾,燕玄机突然伸手,扣住她的手臂,呼地冲天直上,脚下剑光涌现,宛如水间的彩虹,光彩流荡又迷离飘忽,然而神速了得,霎时突破音障,在空气中激起一串爆响。
气温陡然下降,燕眉发现自己升到了万丈高空,四面空旷寂寥,只有星河烂漫,追赶的虎探都在下方,愤怒的叫喊响成一片,数以百计的符咒冲天飞来,符光又慢又蠢,活是蠕动爬行的蚯蚓,不但没有接近,反而越落越远。一晃眼,符光消失了,玉京变成小小的一块,微微发出亮光,布满曲折无尽的沟回。
父亲的速度超出了燕眉的极限,丹离剑力不能支,发出痛苦的颤鸣。女孩的血都冲到脸上,心跳变得疯狂,身为万中无一的天才,她也承受不了这样的速度。
“爸……”燕眉叫了一声,对方没有理睬,燕玄机一口气冲破天顶,忽又向下俯冲,比起上升的势头更加迅猛。燕眉感觉自己成了断线的风筝,疯狂旋转,东飘西荡,狂风如同巨人,直要把她活活撕碎。
痛苦之间,忽又一顿,女孩的心脏差点儿蹿了出来,来不及尖叫,双脚踩上地面。她捂着胸口一阵干呕,脑袋晕晕乎乎,说不出的难受。
“滋味怎么样?”燕玄机明知故问。
“不怎么样!”女孩怒从心起,“你故意的吧?”
“这只是小意思,”燕玄机森然说道,“如果我是皇师利,你连飞的机会都没有。”
“我跟风巨灵斗过。”燕眉倔强挺身,环顾四周,发现身在荒野,父亲的冲霄车就在不远,李应钟和阳太簇站在车前,笑得云淡风轻,俨然事不关己。
女孩定了定神,回头问道:“您怎么找到我的?”
“跟着那些虎探,”燕玄机的的目光投向乾坤袋,“黄鵷,出来。”
“闷死了我,”大鸟钻了出来,尴尬地歪起脑袋,冲着天道者眨了眨眼,“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天早上,”燕玄机目光阴沉,“我让你看着燕眉,结果你居然跟她胡闹?”
“全是我的主意,”女孩抢着说,“它也是不得已。”
“不得已?哼!”燕玄机怒血上涌,“砸了流水赌坊是不得已?大闹北极宫是不得已?全世界都在追捕你们,你们让我如何面对斗廷九星?”
“你不用面对他们,”燕眉大声说道,“他们想要杀了你。”
“胡扯,”燕玄机扬起眉毛,厉声说道,“你又打什么歪主意?”
“她没说谎,”黄鵷幽幽叹了口气,“决议通过的时候我也在场。”燕玄机看着鸟妖惊疑不定,皱眉问道:“为什么要杀我?”
“方飞被裴千牛关进了地牢。”燕眉顿了顿,“他随时会死。”
燕玄机变了脸色,沉思一下,缓缓说道:“这件事我会跟斗廷交涉。”
“交涉什么?”女孩冷笑,“他们等你自投罗网。”天道者漫不经意地说:“要杀我,也没那么容易。”
“不能让斗廷牵着走,”燕眉一咬嘴唇,“我们得反守为攻。”
“哦?怎么说?”
“我们去天狱!”燕眉说道。
“你说劫狱?”燕玄机皱眉问道
“不止劫狱,还要阻止天宗我的阴谋。”
“天宗我在天狱?”燕玄机惊讶地扬起眉毛。
燕眉快嘴快舌,从贪婪宝库说起,一直说到鲲鹏图里的副本,最后说道:“我猜天宗我派了魔徒去天狱星,想要摧毁山都巢城,从而唤醒盘古、毁灭紫微。”
“你太天真了,”燕玄机徐徐摇头:“天宗我能够察觉到你,焉知道那信息不是他故意泄露给你的?你说‘鲲鹏图’在天宗我的房间,焉知道那些副本不是另一个圈套?”
“你不相信我?”燕眉急得跺脚。
“我相信我的眼睛,”燕玄机举目看天,“我去过天狱,走遍整个星球,我也没有见过山都巢城。”
“可是……”燕眉还要辩驳,天道者却一摆手:“我会去一趟天狱,但在此之前,你必须返回南溟岛。”边说边指冲霄车。
“不,”燕眉脱口叫道,“我要跟你在一起。”
“这是命令!”燕玄机声色俱厉。
“我要跟你去天狱。”女孩固执地说。
“我一时去不了,”燕玄机看了看天,“今晚我还有事。”
“什么比天狱的事更重要?”
“对我来说更重要。”燕玄机平静地说。
“盘古的觉醒关系世界的命运。”
“我不关心世界,”天道者冷冷说道,“我只在乎身边的人。”女孩愣了一下:“跟我有关吗?”燕玄机沉默不答,燕眉的脸上刷地失去血色,颤声说道:“燕郢?你找到他了?”
“够了!”燕玄机扬起脸来,“交出你的毛笔、飞剑和乾坤袋。”
“不,”燕眉抽出毛笔,怒目相向,“想都别想。”
“最好别这么干,”黄鵷小声提醒,“傻丫头,我保证他会让你躺着回去。”
女孩使劲咬着嘴唇,死死盯着父亲,可她很快感到绝望,燕玄机眼神不可动摇。她几乎落泪,强自忍住,慢慢解下乾坤袋,和笔一起交给李应钟。
“还有剑!”燕玄机冷冷说道。
燕眉气恨恨一挥手,丹离剑飞向父亲,燕玄机随手接过,递给阳太簇:“看好了,别让她拿到。”阳太簇双手捧剑,笑着说:“燕眉小姐,请登车!”
燕眉直视前方,僵硬地走向车门,但听燕玄机在身后说道:“李应钟、阳太簇,她敢胡闹,你们可以使用任何符咒。记着,无论如何,必须把她送回南溟岛。”
“遵命!”两个下属齐声回应。
燕眉冲进车厢,悻悻坐下,绷着脸大生闷气。不多时,阳、李两人也双双登车,手握着符笔在她对面坐下。
车门无声合拢,冲霄车离开地面。燕眉低头看去,父亲站在地上举头翘望,孤独的身影越来越小,看上去有些凄惶无助
燕眉的眼眶湿润起来,转眼间,父亲的影子已经模糊不清,只剩下漆黑苍茫的大地,山峦在上面奔走,就像她的心情一样起伏不安。
以前每一次返回学宫,燕玄机都会亲自送别女儿。他长久地看着燕眉,仿佛女儿一去不回,再也没有重逢的机会;他孤身一人,站在南溟岛的顶端,如同苍凉的礁石,目送飞车消失在天际。燕眉也会一直注视父亲,直到他的身影消失,这才窝在座椅里面,抱着膝盖无声痛哭。
她的疑心不是没有理由,她曾经溜进父亲的书房,发现了一本讲述如何杀死天道者的书,上面写满燕玄机的笔迹,他在认真地思考自杀,同时伪装成自然的死亡,时间定在了燕眉的十八岁,女儿成年以后,他就可以无牵无挂地离开。
燕眉烧掉了那本书,燕玄机也从未提起,就像那本该死的书并不存在。但让女孩悲哀的是,她能烧掉一万本书,也无法把一个念头从父亲的心里赶走,她知道燕玄机的心结所在,可她完全无能为力。
父亲与方飞相反。小裸虫貌似弱小,内心坚强,总能一次次挑战死亡;燕玄机身为天道者,心灵深处却藏着自我毁灭的因子,貌似强大,命如游丝。更不幸的是,他的弱点被皇师利看穿了,制造了一个陷阱,把他导向灭亡。
燕玄机画地为牢,一直远离道魔之争。魔徒里有他最不愿面对的人,可他越是逃避,越是沉溺其间,妻子的死亡成为巨大的梦魇,在他的生命里不断循环,日复一日地耗尽了他的活力,他就像冬眠的巨龙,只有燕眉偶尔能让他清醒。
为了女儿,燕玄机再一次踏入尘世,无可避免地将要面对儿子。最该逃避的东西拥有最致命的引力,如同烈火吸引飞蛾,燕郢也吸引着父亲,一知道他的下落,燕玄机就会毫不犹豫地扑上去。
燕眉毫不怀疑父亲能打败哥哥,可是燕郢的死亡不是结束,燕玄机会落入悲恸的深渊,他将一蹶不振,再也无力面对天宗我和皇师利。
女孩抱着一丝侥幸,希望父亲不要找到燕郢,对于燕玄机来说,这件事必须去做,可对燕眉来说不是燃眉之急,真正的危机在天狱,方飞进了地牢、朝不保夕,天宗我的魔爪伸向了盘古,如果让他得逞,世界将会迎来浩劫。
父亲还是方飞?家族还是世界?个人荣辱还是芸芸众生?燕眉天人交战,陷入无比的困惑。
燕玄机的影子消失了,女孩吐出一口气,使劲抹去泪花,回头直视前方,两个男子满面堆笑,手里的笔尖却像指南针一样对着她。
“笑什么?”燕眉冷冷说道,“就像两个白痴。”
两人的笑容慢慢僵硬,对望一眼,无奈摇头,他们都领教过这个大小姐的暴脾气,回岛的路上两人一刻也别想好过。
“燕眉小姐,”阳太簇苦笑:“我们奉命行事,到了南溟岛,我再给你赔罪。”
“我请你吃饭,”李应钟讨好,“‘沧流馆’有几样新菜式……”
“没兴趣。”燕眉挺身站起,唬得对面两人也随之起身,笔尖对准女孩,符咒一触即发。
“慌什么?”燕眉翻个白眼,“我上卫生间。”悍然穿过两人,径直走向车尾,后面的两人亦步亦趋,笔尖始终指着她的后背。
“我要方便,”女孩脸也不红地说,“你们也想看吗?”
“燕眉小姐,”阳太簇不胜尴尬,“我劝你不要花招。”
“人有三急,”燕眉冲他冷笑,“你就不撒尿不拉屎?”
话一出口,对面两人的脸上都蒙了大块红布,李应钟咳嗽一声,小声说:“我们没这个意思,只是……”
“放心好了,”女孩努了努嘴,“我全副家当都在你们手里,就算插了翅膀也飞不出这辆车。”
“好吧!”阳太簇无奈地说,“我们守在外面,如果叫喊小姐,希望你马上回应。”
“不然我们会破门而入。”李应钟耳根通红,“那样,嘿,恐怕不太好。”
“啰嗦。”燕眉推开窄门,走了进去,反手虚掩门扇,从怀里掏出一个方盒子。她望着盒子迟疑不决,这是无可挽回的一步,一旦走了出去,她也不知道将来如何面对父亲。
燕眉闭上眼睛,脑海里闪过一张柔和平凡的面孔,明亮的眼睛似乎在笑,猛然间,她手指收紧,轻声念出咒语:“嘎哩嘎呀嘎嘎……”
盒盖动了一下,悠然向外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