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我在水牢不知道待了多长时间,黑暗,幽深,除了铁链的声音,水滴落的声音,我便再无波澜。
我自然是知道,这同我在无尽海也无半分不同。
我睁开眼睛,仔细想着所有的一切,却怎么也记不起来,我瞧着那尊碎裂的九璃盏,最后只是摇头叹息。
“朱子给我的一切,最终不过一场烟云。”我捂着心口,没有半分奢求。
正当我闭上眼睛,打算将这种不适感抛出脑后,耳边响起了一阵浑厚的声音。
“南蜀祭司玉璇玑可在此地?”并不是疑问句,而是质问。
想来定然是朱子,可朱子不过是一凡人,如此只会送死。
“公子可是在说什么,奴家并未知晓。”锦绣的声音回答了他,可下一秒却是一阵凌厉的剑气而起。
这是……
不嗔?
整个水牢激荡开来,他一手提剑,一手破壁,只听“咣当”一声,朱子便出现在了我面前,他发丝凌乱,下巴消瘦了许多,还有那几根若有若无的胡子。
“属下恭迎️祭司大人。”他跪在地上,可全身的气息压抑住了所有的一切。
他随手一挥水牢四分五裂,我胳膊上的玄铁也应声而落,“朱子,你为何要来。”
我勉勉强强站了起来,为了不引起他的注意,我甚是小心的掩住了心口处的疼痛,可那血迹斑斑,却骗不了他分毫。
“你竟敢伤你。”我瞧见他紧握双手,靠前扶了他起来。
“朱子,回吧。”我压低声音同他说着。
他犹豫了片刻,最终给了锦绣一剑,带我离开,许是好久未见太阳,阳光刺眼,我拿袖子遮挡,朱子却轻轻栏我入怀。
他身子甚是抖动,想来怕是尽力了。
“朱子,我不杀她,不是因为仁慈,也不是因为怕她报复,而是她是有情人,若是有情,自是不能如此荒唐,她自是懂的。”我瞧着朱子的眼睛,仔细同他讲着,他点头的瞬间我看到了一丝落寞,可这容不得我深究,我便合上眼睛睡了过去。
在水牢耗费了我太多的精气神了,怕是要好生调养了。
锦绣不过是一枚棋子罢了,我自是晓得,可晓得又如何?
我离开之前为她留了一封书信,信上大抵上是写了如何救她的心上人,我晓得有情人可以为了那人狠心,也可以为了那人柔软。
法无定法,又万物皆空。
顾琹然是谁,我从不愿意深究,他同朱子一样又如何?
想来那年杏花树下,顾琹然的一笑便已经倾注了锦绣所有的爱,这场爱肆意,浪漫,赌上了一辈子。
我睡了三日,醒来时我便看不见这万物,我没同司羿讲,怕他心生担忧。
司羿小心翼翼的替我倒水,盖被子,好似我便是一枚瓷娃娃。
“司羿,可有人寻过我?”我开口问他。
他点了点头,立马又摇头,“我不想骗你。”
我浅笑,伸手喝下他递过来的清茶,“可是女子?”
他又点头。
“那人可给了我什么东西?”
“九璃盏。”
“现下在何处?”
“二哥拿走了。”
我依旧浅笑,伸手别过额前的碎发,司羿伸手捧起我的脸,眸子盯着我的眼睛,“璇玑,从今往后,若你有险,我必定相随。”
“生死天命已定,我又何必自寻苦恼,司羿你为何偏我不行?”我起身,微微咳嗽,司羿便替我披了一件斗篷。
“醒是同交/欢,醉后各分散,”他低头瞧着我,“你就当我喝醉了吧。”
“可你却清醒的很,”我出了屋外,雨水滴滴答答,我取了一把折扇,“回驿站吧。”
司羿没有吭声,亦步亦趋的跟在我身后。
我一手捏诀,开了天眼。
25
回了驿站,朱子便已经在房门口等我,司羿上前弯腰行礼,“二哥。”
朱子摆手,“你走吧。”
司羿抬头看了我一眼,这才离去。
“可是有何要事?”语气淡薄了许多。
“无妨,便不能寻你?”朱子伸手要牵我的手,我一甩袖,他扑了个空,凉气入体,他猛然喷出一口黑血。
“你……受伤了,”我弯腰扶他,“是因为救我?”
他没有吭声,反而把九璃盏放到了我手里,我搀扶他进屋子,好久之后他才开口说道,“山上流石是那红衣女子所为,为的便是……”
“要我这半颗心罢了。”我无奈苦笑。
朱子上前把上我的脉搏,“你受伤了……”
“我知道……不过你救了我,应该是死不了。”他瞧着我的眼睛,伸手抚上,“所以你想同我说什么?”
“朱子,你究竟是谁?”我一手取出长笛,一手握着一把匕首。
“我解释可是有用?”
“也是,我向来不在意。”我挥手所有的物件凭空消失。
“你不在意我是谁,你不在意你来人世界为何,你也不在意你生死,可你唯独在意你的过去,早知道如此,还不如把你的记忆还给你。”朱子嘴角一勾,顺着好看的唇线慢慢低落了几滴血花。
“那你可是要还了?”我极尽嘲笑。
他又靠近了几分,眸子盯着我的眼睛,“璇玑,你是想要过去,还是想记得过去一个人?”
我心思微沉,手指深嵌掌心,“我/日日梦回,不过寻一人罢了。”
“如今前尘妄断,为何不想过去?”他把我搀扶到床边,想要替我上药,我闪身往后躲去。
他却突然一笑,“我这次没有醉。”
我依旧不肯,抬头瞧上朱子,“朱子,你有好多的秘密。”
他笑而不语,伸手替我脱下衣服,小心替我上药,直到替我换好药,才开口,“从今往后,若你想做之事,不违背天理,不违背我心,不违背纲常,我必不拦。”
他弯腰跪拜,我抬头瞧上他时,他的笑脸我久久不忘,直到他晕下,合上眼睛的时候,我才反应过来。
“朱子?”我小心试探着他的呼吸,原来他如此种种只是为了替我上药。
我一手捏诀想要探去,却被无形之力挡去。
刚安顿好朱子,门外便是一阵喧嚣。
“辞丫头,若是谁来拜访,便说不便可。”她点头离去,我便又瞧上了朱子的眉眼。
眉眼如画,眼睛星辰,侧脸俊秀,尤其是嘴上那一抹朱红。
“朱子,你我可是前世便识?”我突然勾唇一笑,抬眼便瞧上了他袖口处那一尊九璃盏,“如此九璃盏你拿着便好。”
“大人,门外拜访者是公主殿下,你可要一见?”辞丫头端了一碗汤药而来,我嘱咐她放在桌上,随后摇了摇头。
“不必了,如此小事不必劳烦公主殿下费心。”我起身端过那汤药,微微有些烫手,不过也还能忍受。
我用衣衫蹭着那瓷碗,等了一会还是为朱子喂了下去。
他伤的重了些,一勺的药一口都没喝进去,顺着他的脸颊划到了颈窝。
我摇了摇他的身子,见他没有回应,我无奈暗叹,只能自己喝一口,朝着他的嘴里灌去。
或许是嘴角的凉薄,汤药的炙热,也或许是他唇上的柔软,我的脸颊一片绯红。
许是子夜,朱子醒了过来,我就趴在床边,他一醒,我自是明白。
我抬眼瞧上他慌慌张张的神情,他连忙下地,朝我行礼。
“如此你也醒了,且回房内歇息吧。”我淡淡开口,“明日便前往定军山吧。”
他垂着眸子,“好。”
我瞧着他的背影,突然想起他救我那日,你一手执剑,一手跪在我身前,同样的动作,开口道,“属下来迟,还望祭司大人赎罪。”
我端坐在镜子前,辞丫头vivo我拆着头发,“大人可是在想司马?”
“我为何想他?”我移开自己的眸子,伸手捏诀,可惜却再也瞧不清楚这万物,镜子里也不过是模糊一片。
“因为我能瞧见大人待他不一般,”我听见辞丫头嘴里的笑意,“也能瞧见司马待大人也不一般。”
“或许吧。”我寻了个舒服的地方,辞丫头依旧仔细的替我梳发。
“大人可是为公主之事烦忧?前几日便生出白发,这几日也多了许多。”辞丫头宽慰着我,可我只是笑了笑。
如今的我连颗心都没有,还能活多久?
夜深了,我靠着其他四感摸上了屋顶,一手拿着一壶上好的女儿红,在漫无天际的黑暗里,我分不清楚自己如此的境地,只能听见耳边飘过的树叶。
想着想着便睡了过去,我想起了一年前王上同我讲的佛法。
魔罗说:“我将用两千五百年的时间把你的教和法摧毁,我让我的魔子魔孙,穿上你的袈裟,进入你的庙宇,宣扬我的魔说,腐化你的僧徒。”
而佛说:“那时我真正的弟子将脱掉袈裟,穿起便衣,到世间去。那时红尘将变成庙宇,庙宇将成你魔子魔孙的监狱。”
当时我粗粗听去,不过是佛法无边,可如今我却明白,人生一辈,红尘历劫,庙宇早已在人心,而非那实物。
魔罗终究是低估了人心。
我又喝了两口酒水,心里暗道这酒的醇香,可眼角却还是落下了一滴泪水。
算起来,我终究是欠朱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