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泽,东林集入口处。
一行四人付过入集费,缓步走在集内栈桥上。
宁白峰本不想来此,但在与罗本告别时,得知当年大泉王朝攻破虎牢关后,大宁朝廷就封闭了蝴蝶谷,致使大宁东部往西北的长道再也走不通。
相要去西北鹰愁涧,就只能靠自己。
要么走地上,要么从天上。
元泰提议直接御剑驾云过去,理由是少爷如今已是剑丸境,御剑速度与高度,想必今非昔比。
然而宁白峰却在考虑另外一点。
小姑娘李惊蝉的体魄,并非如他们一样,能扛得住御剑飞掠时的强风。
从景新城御剑到湘云郡城,小姑娘纵然有他照应,身上穿着天仙洞衣,依旧冻得脸色通红。
尽管如此,却也没有叫一句苦。
但宁白峰看在眼里,岂能不疼在心里。
所以他直接否决了元泰的提议,进而转头来湘泽。
因为他记得很清楚,当年他第一次乘坐的飞空载具,便是东林集林家的穿云舟。
所以此时来东林集,只是来借舟一用。
兴许是蝴蝶谷封闭的原因,如今哪怕不是湘泽秘境开启的时候,禁外集依旧热闹非凡。
小姑娘李惊蝉由聂红竹牵着,自入集开始便不断东张西望,颇有些目不暇接。
元泰跟在后面,以备不测。
宁白峰领着他们弯绕许久,才终于凭借记忆,找到东林木楼的位置。
一楼大堂里,推杯换盏谈笑呼喊之声,不绝于耳。
柜案后面,一名妇人边结账边与客人调笑。
等到宁白峰走到柜案前时,妇人立即眼前一亮。
“敢问这位公子,是要用膳还是要住店啊......”
“林三娘,难不成你想陪侍?!”有食客大声调笑。
妇人毫不露怯,朝着白衣青年抛了个媚眼,笑道:“我倒是想,就怕这位公子觉得自己吃了亏。”
十年前已是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妇人,哪怕驻颜有术,眼角额头,依旧还是留下岁月的刻痕。
宁白峰没有理会这声调侃,微笑道:“既不用膳也不住店,我来找人,不知现在坐镇此地的是林厨子,还是林自鸣?”
妇人微微一怔,然后皱眉道:“客官,来者是客。”
这要是放在以前,宁白峰绝对听不懂这话与他的问话有何关系。
但走过这么多的路,自然见的多听的多。
来者是客,来者只是客,主家何人在此,与客人无关。
宁白峰说道:“林三娘,我们也算是旧识,你或许已经不记得我。十年前开泽,有个老道士带着两个少年来找林厨子,我就是其中一个,甚至在离别时,你还替你家公子送了我三张法符。”
听完这番话,林三娘双目瞪圆,嘴巴微张,惊讶的合不拢嘴。
“是你?!”
她有些难以置信。
湘云郡地界上,这些年发生的事不少,但能让她记住的事情不多,但偏偏有两件事让她至今难忘,那就是十年前,湘泽开泽与湘云城一战。
尤其是湘云城内外两位地仙一战,以及孙家两位地仙的死,让她映像深刻。
而这些事情里,无一例外,全都有那个少年参与其中。
林家也因这个少年而获益颇丰。
只是不曾想到,离开的少年,时隔十年居然又再次回到这里。
本来繁华热闹的一楼大堂,就因林三娘这声高亢的惊呼,瞬间一片安静。
众人心想,此人是谁?
难不成真的是老相好?
宁白峰平静的点点头,“是我。”
林三娘高耸的胸脯剧烈起伏片刻,许久才平息下来,她复杂的看着白衣青年,低声
道:“您稍等......”
“不必了,你忙你的。”
说这话的不是宁白峰,而是来自一位站在二楼楼梯口处的消瘦男子。
“贵客驾临,林某有失远迎,还望见谅。请随我至楼上歇息,好略备薄酒,以作赔礼。”
说话间,消瘦男子让开楼梯口,伸手迎客。
一楼大堂里有那常年混迹于湘泽,在此谋生之人,认出这是林家坐镇于此的地仙。
随即众人就看向白衣青年。
居然能让林家坐镇地仙如此客气相迎,此人到底是谁?
大堂里议论之声四起。
宁白峰看着那长眉如刀的消瘦男子,轻笑着点点头,然后走上楼去。
随着这一行人身影消失在楼梯口,议论声骤然增大。
当即有人开口询问,“三娘,这人到底是谁?值得镇守仙师如此对待。”
不少人跟着附和追问。
林三娘收回看向楼梯口的目光,扫视这些人一眼,轻声道:“十年前,此人孤身斩杀孙家两位地仙!”
刹那间,一楼大堂落针可闻。
......
......
不久后,东林木楼后面的停鹤台上。
两只巨型仙鹤,拉着一艘梭型小舟破空而去。
长眉似刀的消瘦男子,目送穿云舟没入云中,低声道:“传令下去,将祖宅前那棵老桂树移栽到金桂别院里,同时将今年送往万寿山的利钱,多加一成。”
站在旁边的林三娘一惊,“自鸣叔祖,这是为何?!”
祖宅老桂,乃是金桂别院里那株桂树的桂母,珍贵至极。每年送往万寿山的利钱本就不少,如今再加一成,等于是翻了一倍。
骤然增加这样的付出,谁都想知道为什么。
消瘦男子望着天空,轻笑一声,“知道昨天覆盖湘云城的云旋,是谁造成的吗?”
林三娘回答道:“各处皆传,此乃罗夫子破境入大才所致。难道不是?”
昨日湘云城北的云旋,百姓引以为奇观,但在修行之人看来,那是有人破境所致,清晨时分在书院破境,只可能是山主罗夫子。
消瘦男子微微摇头叹道:“是此人所致。”
林三娘先是没在意,下一刻便目瞪口呆。
十年成就金丹?!
他才多少岁,三十岁有没有?!
这样的结果说出去谁敢信!
林三娘反驳道:“叔祖,你是不是弄错了!”
消瘦男子从袖中抽出一物,轻轻扬了扬。
一柄木镇纸。
林三娘死死盯着镇纸,半晌无言。
别人不知此乃何物,她却很清楚。
湘泽盛产感灵木,有感知灵气变化浓郁的效果,木龄越长,分辨的越清楚,而这其中以感灵木心为最,极细微的差别都能分辨出来。
消瘦男子轻叹道:“我也希望是弄错了,但感灵木是死的,骗不了人。”
接着,他又继续说道:“就连跟在他身边,那个仆从模样的驼背老者,都是一头化形妖灵,你说这样的人,值不值得再加重下注?”
语不惊人死不休。
林三娘头颅如遭重锤,嗡嗡作响。
消瘦男子没有等妇人回过神,回答他的问题,直接转身往回走。
在他看来,刚刚那笔下注还算是轻的。
一位二十几岁的金丹地仙,只要不早夭,突破至元婴老祖,已是必然之事,与这样的大修士结下一份香火情,等于就是给林家找了一张护身符。
林家坐拥两座集市,已经令人眼红,焉知没有出事的那一天。
曾经的孙家如何?
一夜之间崩塌,男做奴,女为娼,香火彻底断绝。
反观许氏,就算胡乱折腾至此,到最后,只因有个老道士,让其祖宗香火继续绵延下去。
此二者,便是前车之鉴。
林家,自然要抓住这个落在手里的机会。
老桂移到别苑里,只不过是挪个窝。
宁白峰不要,林家不亏。
宁白峰想要,林家大赚!
至于送往万寿山的利钱多加一成,只不过是将当年老道士推回来的那一成,再送回去而已,算得上是物归原主。
此番倒手下来,林家稳赚不赔!
良久后,林间风来。
妇人恍然惊醒。
她望着穿云舟离去的方向,轻轻笑出来。
......
......
穿云舟的船舱里。
兴许是看多了云上景观,小姑娘早已不再趴在窗前观看,反而是安静的坐在舱内,翻看宁白峰曾经买的那些山水杂集。
元泰似乎最近酒喝多了,此时已经窝缩成一团,轻轻酣眠。
聂红竹虽坐在小姑娘身边,却不时望向窗外,神情复杂,有期待,有胆怯,有迷茫。
只因公子告诉她,出鹰愁涧后,会去给她的父母扫祭。
时隔十年,如同游子归家,近乡情更怯。
聂红竹从窗外收回目光,看着盘膝端坐在舱内的白衣青年,微微轻笑。
宁白峰早已心神内敛,巡游气海。
昨日于晨读时心有所感,顺利成章的破境,聚胆成丸,正式迈入大修士之列。
对于此次破境,宁白峰并不觉得意外。
事实上,早在云台论剑之前,在上都救援元泰那一次,他以一己之力肩扛山河碑,事后剑胆便凝聚一大截,当时他就预估在剑池静修一年,可将剑胆锤炼成剑丸。
算上云台论剑到微山剑争这半年,返回游历的这半年,恰好一年之期。
云台论剑与裴千山的拼力一剑,剑阁里六层楼的剑意磨炼,上都城里与薛直的酣畅一战,微山顶上与嵇念的比剑厮杀。
这些战斗就像是一柄柄重锤,敲击在剑胆上,让其更为凝聚,距离剑丸更近。
而书院的晨读,儒家典籍的明悟,给了他一个顺利破境的契机。
这一切可用四个字来形容。
水到渠成。
此时,宁白峰站在气海上。
身前三尺外,一柄白光闪烁的无柄利剑悬于高处。
自从饮下含有太白精金的酒水后,曾经雪纹遍布的飞剑,已经通体亮白。
太白峰的太白一剑秘术,在洞阳湖喝酒的那个晚上,祁玉已经传授给他,并且送了一句话。
太白一剑,最好永远不要动用。
宁白峰在知道太白一剑的施展方法之后,便深以为然。
亮白飞剑下。
一只雪白蚕虫,静静趴在一枚银色丹丸上。
酒虫伤势早已痊愈,甚至因为含有太白精金酒水的关系,身躯越发白湛。
而酒虫身下的银色丹丸,便是宁白峰的剑丸。
世间练气士结丹后,体内丹丸之所以被称为金丹,与其颜色也有一定的关系。
结丹颜色越纯粹,其品相也越高。
与之相应的,练气士的实力也有越强。
很多传闻中的假丹修士,并非没有结丹,而是金丹颜色驳杂,与纯粹金丹相比,形同假货,故此才有假丹一说。
此时宁白峰眼前的剑丸,银色纯亮,无一丝杂纹。
按回元山典籍上记载评估,乃剑丸之中上品。
欣赏完气海上的气象,宁白峰退回心神,静坐养意。
穿云舟飞掠云海,仙鹤不时引颈高歌。
距离西北鹰愁涧也越来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