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辜负你们任何一个,结果还是每一个都辜负了。”容若憔悴的脸上,是道不尽的哀愁,“宛儿,我到底还是负了你。”
沈宛摇摇头,将她心爱之人紧紧抱住,眼泪合着嘴边努力扬起的笑容说:“这一切,是我应得的。”
三月的夜,依旧寒凉,纳兰府一番折腾后,所有人都精疲力竭,明珠夫人醒转时,儿子早就不知去向,看着身边委屈无奈的儿媳妇,明珠夫人身上几十年的傲气都要被挫败光,拉着儿媳妇的手说:“千万不要重蹈覆辙,不要让我的孙子和我的儿子也有一天父子反目,我这辈子最大的骄傲是他们,最大的失败,也是他们啊。”
儿媳妇则眼含热泪,凄苦地说:“额娘,我总觉得容若他,不会回来了。”
少夫人的忧虑很快就成了真,年初以来难得的一家和睦被打破,自那一晚后,容若一直住在私宅里,皇帝对他一如既往,该做的差事一件不少,父子俩在朝堂见了面不过是礼貌而已,不多说半句话。明珠父子不和睦的事由来已久,朝臣同僚们早见怪不怪了。
而后宫之中,觉禅贵人被下令禁足在咸福宫反省思过,但并不问她私通之罪,那个“自裁”的侍卫终究被说是癔症疯魔,本以为是很麻烦的死无对证,只因一句话的不同,结果就完全不一样,岚琪本担心觉禅贵人会因此百口莫辩,说到底一切还是看上头什么态度。
至于平贵人,在那之后十来天里,去了乾清宫两回,第二回时终于不再是白纸一张,但皇帝并没有如皇贵妃所言晋升她的位份,不过是看做奖赏一般,赐给她一个小院落独自居住,受幸后的第二天,就风风光光地搬走了。
在那之前,佟嫔都称病躲在寝殿里不见小赫舍里,直到她要走的那天也不相见,倒是小赫舍里大摇大摆地跑来门前行礼,隔着门对佟嫔说:“来日妹妹也坐上一宫主位,一定记得来谢谢姐姐今日的提携,咱们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佟嫔躲在屋子里一言不发,玉芝尴尬地出来说自家主子睡着了,平贵人冷笑说:“怎么总睡呢,应该起来走走,这一直睡着病怎么能好?你跟娘娘说,我那儿过几天收拾好了,就要请她去喝喝茶。”
玉芝垂着脑袋恭送平贵人离去,跟随她的人熙熙攘攘终于都走开后,玉芝连忙唤了几个宫女太监,让她们把东配殿里里外外打扫一遍,看看平贵人有没有什么东西落下了,赶紧给她送过去,别再让她有机会找个借口回来。
等玉芝再回寝殿,佟嫔立在窗口看外头的光景,听见玉芝说人走了,她点点头道:“走了好,我这里总算又清净了。”
玉芝抿了抿唇,犹豫再三还是说出口:“主子别怪奴婢多嘴没规矩,可是您真该硬气一些了,宫里头的娘娘主子们和平贵人就算不好相处,也没见您这样怕她的呀。”
佟嫔撅着嘴道:“我几时怕她了。”可这话说得毫无底气,一时红了眼圈,委屈地说,“我就是这个样了,我也想争口气,可是我没能耐呀。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
好在平贵人搬走终归是高兴事,往后再不用抬头不见低头见,佟嫔的心情一会儿就好了,更亲自往咸福宫来,要告诉觉禅贵人这个喜讯,也一直想为了这件事跟她道歉,毕竟事情的源头,还是在她身上。
觉禅氏虽然被禁足,但并没说不能有人来探望,在温贵妃那儿略坐了坐,佟嫔就来觉禅氏的配殿,她果然安逸自若心境平和,依旧还是之前的模样。
觉禅氏见佟嫔这样欢喜,提醒她:“平贵人那样的人,娘娘让着她就是了,她喜欢斗喜欢争,几次三番您不搭理,她也就厌倦了。”
佟嫔连连称是,叹一声道:“后宫的日子本就不易,我这回也算是体会到了宫闱倾轧的凶残,我只是池子里的一条小鱼,尚且饱受煎熬,何况那些从风口浪尖上跌落的人呢?不免又把本就没几分的争荣夸耀之心尽皆灰了,还是低调隐忍,才是身心安宁的归宿。所以我喜欢你,你就是这样清清静静的人,跟你在一起,我心里松快得很。”
觉禅氏却道:“承蒙娘娘厚爱,但臣妾身份尴尬,皇贵妃娘娘对臣妾诸多不容,您多少要姑息姐妹情分,要紧的时候,还是皇贵妃娘娘能帮您,您总要敬着自己的姐姐。”
佟嫔点点头,可似乎更无奈了,不知叹息着什么,只嘀咕了一句:“现在挺好,我也不奢望更好了。”一会儿心情又好些,说道,“算着日子,端午节会热闹些,到时候我求姐姐解了你的禁足,往后我那儿清净了,你就常能来坐坐。”她压低了声音说,“贵妃娘娘要生孩子呢,在这儿总不大方便。”
觉禅氏只是笑笑,未正面答应她,不知怎么又提起当日的事,佟嫔唏嘘道:“听说是皇上身边的纳兰容若亲自去审那侍卫,结果他走开没多久,那个侍卫就自尽了。那边就说是近来因为晋升受挫而精神不大好,本是早就要打发掉的人,没想到他竟闹出这样的事。总之嘴巴是他们的,爱怎么说怎么说,你看平贵人得意的,哪怕没把你怎么样,至少她得到皇上青睐了呀。”
佟嫔这番话说的,只见眼前人怔住了,她哪知道觉禅氏为了什么发呆,还劝她说:“你别难过了,就平贵人那样作妖的,下回指不定就去坑别人,大家很快就会把这件事忘记。”
可是她越劝说,觉禅贵人的神情越糟糕,一串串泪珠子从面颊滑落,把佟嫔吓得不轻,连连安抚她:“我不再提,咱们都不说了。你别难过,日子一长,谁都不会记得了。”
可是日子再长,那情根还是深深埋在心里,哪怕挥剑斩尽了枝叶,稍稍一些雨露阳光,顽强的根茎又再次生长,那要穿破心府的痛,让她止不住落下泪,心中一声声地问:纳兰容若,你何苦呢?
转眼已是四月,这一年皇帝在景山设立官学,让那些闲散的内务府三旗子弟能有点事可以做,宫内阿哥们的读书更是一刻都不放松。四阿哥自入了书房,小小年纪每日起早贪黑,将皇贵妃心疼得不行,可知道读书是顶顶要紧的事,每日尽心照顾之余,不敢做半点耽误儿子念书的事。
四阿哥天资聪颖,虽然入学早些,学得却十分刻苦用功,三阿哥虽然性格软弱,读书上也有几分天赋,两个弟弟很得师傅赞赏,大阿哥和太子未免有一日被弟弟们超越,也越发刻苦用功,但大阿哥终究少些天赋,胜在骑射武功日益精进,皇帝知道人有短长,也不再过分强求他。
那一日众妃聚在一起说如何过端午节,因五月初三是赫舍里皇后的忌辰,从前碍着这一天,极少热热闹闹过端午,但过去那么多年,早不如当初那般重视,再者今年宫里又冒出个小赫舍里顶着已故亲姐姐的荫蔽装腔作势,皇贵妃意在祭奠要有,节日也要过。
对于女人们而言,自然是热闹地过节来的更重要,皇贵妃既然是这个意思,纷纷奉承着出主意如何热闹地办一次,后来似乎还说起,邀请王公大臣的女眷们入宫游园。
到底如何过节,岚琪没怎么过问,只听荣妃姐姐跟她抱怨,说皇贵妃大手大脚,要全照她说的去办,得花不少银子,岚琪笑她一定有办法从别处挪银子来,荣妃便笑骂她:“你能耐,来日你管家时,看你怎么把一个铜板掰成两半花。”
这天带着胤祚从慈宁宫出来,答应儿子今天去等四阿哥下学,母子俩晃晃悠悠往书房来,一路上胤祚都在问额娘端午节是不是有大龙船可以乘,岚琪说一会儿见了皇贵妃娘娘让他自己问,不多时便等到书房下学,大阿哥一阵风似的跑出来,匆匆忙忙给德妃娘娘行了礼,就跑开了。
太子自然不跟他们在一处,之后是胤祉和胤禛出来,胤祉给德妃行了礼,晓得他们要和四阿哥同行,自己带着几个小太监就走了,胤祚跑上前拉着四哥的手欢喜道:“四哥,我们端午节一道坐大龙船好吗?”
胤禛却一本正经说:“今天不能跟你玩,我要好好背书。”
岚琪已经看出孩子不大对劲,跟着他出来的伴读小太监走路一瘸一拐的,便笑着问:“小和子,你今天没穿一样的鞋出门么,怎么路也走不好?”
跟着四阿哥的小太监十三四岁年纪,宫里人都叫他小和子,伺候四阿哥书房里的事,也算半个伴读,阿哥们做错了事,都是他们代为受罚,瞧他今天这光景,屁股上一定挨板子了。
胤禛很窘迫,回头看着他:“你回去歇着吧,往后一定不再叫你挨打,等我问额娘要一锭银子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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