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趾城南中央祭坛。
本是前朝遗留下的祭祀之地,后被秦皇下令禁止私祭之后,便拆除了外围建筑,只留下这个这个石台,但是原来的名称并没有变化,只是外围便成了行人游走的大道,比一般街巷宽了三四倍不止,城中若是有盛大的聚会必在这里举办。
这中央祭坛的人流今日却比往日多出几成,因为周家周以卉将要在此地接受裁决司的处刑,来的人多是因为周家在城中的德善举止,剩下的一部分人则是被裁决司的名头所吸引,毕竟这个组织也算得上是朱天野中的中上层是势力。
这日执行刑罚的灭妖师名为彷境,九段人位武学宗师武道实力,按照裁决司向修行盟许诺过的规矩,灭妖师在执行灭妖行动的时候,必先报上自己的性命,因为每一名灭妖师都登记在册,若是借着灭妖的名头杀害了平常妖类,一般被百姓举报,便会受到修行盟的调查与惩罚。
其他七名下属倒是不必赘叙,虽然他们的实力也在七段或者八段,但终究是比不得灭妖师的光彩,没有人会注意他们。裁决司中规定,只有灭妖师助手在达到一定的资历或者实力的时候才能晋升为真正的灭妖师,此时他们的姓名便没有任何意义。
彷境虚闭着眼,手中持着一柄长剑,端端正正地坐在石凳上,冷峻的面容似乎全然没有在乎围观民众的吵嚷,张口问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一名灭妖师住手道:“现在是午时一刻,还没有到行刑时间。”
“还有一些时间吗?”灭妖师彷境缓缓睁开双眼,从眼球中射出两缕冷厉的光芒,扫视过周围的人群,道:“时间还没有到,但是我却嗅到了人群中有着几道颇为强横武者的味道,估计是该来的人来了。”
“需要我们去探查一下吗?”
彷境道:“不必,该来的总是要来的,你们只管注意着那个妖孽,要是让她趁乱逃了,你们可就有麻烦了。”
“是,大人!”
在那四周围观百姓中,隐隐有着数十道身着普通百姓衣衫的人影走进人群,似乎来人并不少,使得这里的道路更为拥挤,而人群中的声音也变得驳杂。
“大人,不知我们方圆教众何时动手?”
“再等等,现在是午时一刻,还有点时间,还有点希望。”
“可是,万一他们这时候对小姐动手怎么办?”
“不会的,裁决司自恃正义,自然不会干这种破坏信义的事情,我们一旦出手,便与那名灭妖师彻底成了仇敌,那是九段人位武学宗师,我们没有人是他的对手。”
“那要等什么?”
“等,城主府那里,父亲应该还有机会。”
城主府门前,周开微长跪不起,高声大呼。
所有侍卫早已悉数屏退,府门一带寂静一片,剩下的只有他的高呼。
“羊塔风城主,救救我的女儿吧!她是无辜的,不管有什么错都是我的错,现在只有你能够救她,看在我为城主你开辟交趾城格局的份儿上,还请出面相救。”
“城主,我周开微不算是有功之人,我周家什么都可以不要,但请你出面解救卉儿,她是无辜的啊!裁决司的不分好坏,以灭妖之名铲除异己,若是城主你不出手解救,恐怕这交趾城便再也没有其他能能够救小女了。”
“当初度儿失踪,我没有能够出手相救,是因为三大家族遏制着我,我不管怎样后悔都无法弥补。如今卉儿再一次身陷危机,我若仍然视若无睹,那我还有何颜面去见周家列祖列宗。”
羊塔风背对着周开微,冷声斥道:“你可别忘了,周以卉不是你的亲生女儿,何况今日出面的是灭妖师,那是朱天野的大势力,从来没有人敢挑衅他们的决定。你要我出面解救你那狐妖女儿,便是在唆使我用整个交趾城冒险,一旦裁决司动怒,别说是我们交趾城,就算是整个秦王朝也得迫于压力妥协!”
周开微连磕十几个响头,苍老的身躯已然有些衰弱,他老泪横流道:“城主,若你不出手,我又能依靠谁?卉儿虽然与我没有血脉联系,但当年从雪地里将他捡回来,我便知道这一辈子我都是她的父亲。她自幼体弱多病,前几年眼看着已经无法过活,多亏了度儿拿回来的珠子,她才能继续活下来,她真的是很不容易才活到这么大的,终于,终于她有了像一个正常人的生活,可却要遭受这种劫难,我不忍心,不忍心!”
“你这是承认了盗窃灭妖师含光珠的事实了吗?仅仅只是这一条,我便没有办法救你女儿。”羊塔风转身过来,面色微微温和了些,低叹道:“当初,我孤身来到交趾城就职,孑然一身全然不必担忧,就算被三大家族的一个普通佣人欺辱,我也默不作声,因为我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但是如今,我是这交趾城真正的城主,若是我惹恼了灭妖师,罪责将会由交趾城的百姓承担,我不敢这样做。老周,你虽然是我亲信,但是我却不能帮你,甚至不能出面。”
周开微摸了两把眼泪,低声道:“城主,在你眼中交趾城便是你的全部,在我眼中度儿与卉儿便是全部,你所不能容忍的,便是我所不能容忍的,你应该明白我说的全部到底有多少。不管你出不出手,卉儿我是一定要救的。度儿已经带着人去了,若是午时三刻我没有请动城主身后那位武学宗师大人出手,度儿便会发动攻击,城中肯定会乱起来的,不管城主愿不愿意承担,灭妖师都没有办法成为交趾城的朋友。”
羊塔风低叹了一口气,道:“老周,你这又是何必?逼我出手,会有什么代价你应该很清楚,现在风雨动荡,前些日子孟降炎在我这里带走了那些东西,让我一直不安难寐,若是祝祸此时现身,那便是等于告诉天下人,昔日的凌统之就在我身边,他的处境便危险了,我也不会容许这种情况发生的。”
周开微再次连磕六七个响头,恳切说道:“城主,度儿现在是十里方圆的方圆之子,本身也会半步九段武者,他虽然手下有着能够驱使的信徒,但根本比不上灭妖师的实力,只有武学宗师大人出面,才能够与那名灭妖师抗衡。你曾说过,十五年圭臬,护城无功;我周某人将也无功绩,但我是交趾城的人。”
羊塔风头脑一懵,显然是被周开微那句“他是交趾城的人”震惊了,他所要守护的便是交趾城的百姓,当然也包括周家,他开始难以驳辨了。
此时从远处房梁上走来一道人影,仅仅只是数秒时间便来到了羊塔风身前,在周开微那遍是热切与崇敬的目光中,他望向羊塔风道:“让我去吧,隐藏这么久了,也并没有逃过那些人的眼线,第七幕的人早已知晓我的身份,孟降炎也知道我的身份,庞路也知道,似乎并没有什么人是不能知道的了。他说的很对,他也是交趾城的人,你没有理由反驳的。”
羊塔风紧蹙眉头,他能看到周开微眼中的乞求,也能觉察到祝祸情绪中的豪迈,他似乎真的没有理由再拒绝了。但,他所担心的事情一直横亘在心头,尽管许久时间过去仍然没有局势仍然没有其他的变化,但是他却无法真正地放心。
周开微道:“城主,请成全周某人一番爱女之心吧,既然城主不能出面,那便请宗师大人帮助解救,只是拖住那灭妖师便好,其他的事情自然有度儿处理,只要大人能够适时遁去,不会交趾城带来麻烦的。”
祝祸冷笑道:“你这老家伙想的倒是好,知道羊塔风出面求情可能没有效果,便让我直接参与你的计划,倒是一个明道之人。”
周开微道:“大人过奖,只要大人能够出面相助,不管大人需要什么代价,我会倾尽周家之力来报答。”
祝祸没有再次接话,他虽然是九段人位武学宗师,但实际上所有的行动都要听从羊塔风的指令,只有他同意了他才会去。
羊塔风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无奈地望向祝祸,道:“既然如此,你就跑一趟吧!不过一定记住,一切以大局为重,取舍之道不用我教你,还有,尽量不要将事情招惹到交趾城来。”
祝祸点了点头。
周开微喜形于色,连忙磕了几个头,道:“多谢大人,多谢城主成全,周某人感激不尽。”
羊塔风正色道:“周开微,我这样喊你,此事若是成功,便与周容度、周以卉去别的帝国吧,隐姓埋名,或许便可以躲过一劫,也算是我们所剩不多的善缘吧!”
周开微声音哽咽,愣了愣,道:“谢城主!”
小雍城中。一八
几道黑影从房顶上被扔了下来,自两米多高的屋顶坠下发出砰然巨响,却见那处宅院中已经有着十多名黑色服饰的尸体。
三个人跃下屋顶,身形都是轻盈如燕,落地未有声响。
“第十七个了,应该这一带的暗探都被我们清除干净了,其中还有三名服饰不同的黑衣哨探,与在四方城击杀的十几个暗探相同,应该都是卧华山那‘暗鹫’了。”男子抬起头,露出其中温和的面孔,赫然是那枪戟皆通的极限能力者,邛乐双。
既然邛乐双在这里现身,那其他两人也自然是庞路军中的人,若是姜鸣等人在此,定然能认出,一人是那有着参灵感应的寇修永,一人则是银枪虎娄终,沉寂了许久的庞路所部,终于再次行动。
娄终道:“这暗鹫是卧华山的终极暗探组织,总数不过百人,这两日我们四方城、交趾山脉清理过的加起来,应该都有三十多名了,还不算普通哨探,将这些哨探清除掉之后,便等于损毁了交趾城卧华山一部的耳目,我们的任务也算完成了。”
寇修永怪笑道:“还没有完成,小雍城挡在交趾城前面,交趾平原一旦有风吹草动,小雍城的卧华山兵士都能第一时间传入交趾城,想要让总督的大军真正悄无声息地开进交趾城,将这些人清除干净才算保险。”
娄终皱眉道:“寇修永将军,你的意思是杀光这里的守卫,虽然这里只有五百守卫,但想要凭靠我们三人,短时间内可是没有办法做到这一步,何况若是打草惊蛇,影响了总督的计划,我们可是犯了大错了。”
寇修永道:“有什么关系?总督此次可是打算倾尽所有来布置这一战,若是我们不做周全,出了问题也是我们的罪责。这小雍城的兵士有着大半都是羊塔风的人,而我们的目标只是那些落单的探寻者,尽量减少暴露的因素而已。”
邛乐双淡然一笑,道:“听起来比找这些暗探有意思,我没有什么意见,你们做什么,我帮你们便是了。”
娄终看着两人,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转头望向交趾平原,此刻庞路的大军正紧急向这里开来,这将是交趾城的灾难,而庞路已是没有了当初的怜悯之心。
“总督,你当真要那样做吗?”
江城。
秋绝躺在榻上,俊美的面庞透露出一丝惨淡,一旁的白萍小心翼翼地喂着汤药,但秋绝还是连咳数声。
“将药撤下去吧,地位强者动用元势造成的伤,又岂是这些凡俗药物能够治愈的。”秋绝挥了挥手,便靠着墙,闭上了眼睛。
白萍与一旁站立的琼华对视一眼,美眸中流露出无限不忍,但最终还是将药汤放下了。
秋绝道:“交趾城怎么样了?”
琼华躬身道:“回禀公子,东部兵马大元帅孟降炎已经成功从羊塔风那里要来了必要的构件,并且将之送到了庞路手中,今早传来消息,庞路所部都已经在暗中调动,想来一切都在按照计划在实施了。”
秋绝淡然道:“庞路也算是名将,当初能够在金水宗的逼迫下自废武功,选择留在秦王朝为将,这本身就不是一般人能够忍受的。如今他却能用自己的毅力,再次塑造九段人位的武道修为,也算是极不容易。只是英雄总是很难长活,这秦王朝的格局需要他的牺牲,既然他答应了我,自然会按照我的计划行动。”
白萍道:“公子,奴婢只是疑惑,既然有了那些东西,为何不去攻打卧华山剿灭宗坤,将交趾城当做战场,我们似乎得不到什么东西。”
秋绝缓缓道:“我本来也就没有想要得到什么东西,老七老八他们稀罕那位置,但我看不上。他们都像是秋虫一般,只配活在不见朝夕的晨光中,但我想要的是这整个垣野界,又怎会与他们的眼光相同?这场战斗打响,交趾城便不复存在,无论是卧华山还是都城,都会进入最后的决战,这才是真正乱世的开始。”
“殿下英明!”白萍与琼华齐齐颔首,对于这个天姿与智谋同样高深的男子,她们两人深深沉迷。
像是白莲花爱上了挽救她们的湖水,像是向日葵爱上了滋润她们的太阳,他就像是没有边界、没有缺陷,他是这天下的秋绝。
可是,今日他受伤了。
“咳咳咳!”
秋绝再次咳了数声,剧烈的动作似乎将他的身体也带动了起来,白萍与琼华连忙凑上去,却见秋绝用来捂嘴的手巾竟然是沾了血。
“公子……”
秋绝面色冷淡下来,他能意识到自己体内的伤势比想象中还要重,但他却心思如冰。
“退下!”
白萍与琼华都啜泣起来,泣不成声。
“退下!我的话没有听到吗?”秋绝怒声道。
白萍与琼华松开了搀扶着秋绝的手,浑身颤抖,但还是低头走了出去。
秋绝松了一口气,低声道:“我仍然是秋绝,你不可改变我!”
城中无声,万籁俱寂。
太阳像是故意加快了步调,眼看着位置已经接近正午,日漏渐满。
周容度隐匿在人群中,神情紧张地注视着眼前的中央祭坛,随着时间的推移,围观的百姓非但没有减少,而且还正在增多,似乎人们心中还是承认“异族不能同立”的说法,想要看热闹的比比皆是。
但,周容度的人也早已经全数集结完毕,只待一声令下。
“看来父亲是没有办法了,果然与当初一样,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子女走向地狱吗?我恨这种感觉,心有余而力不足,弱者才会这样,我眼中的从来都不是恨,只是身为弱者的悲哀。父亲,你往日放弃了我,但这一次,我不会放弃小妹,即便是弱者,也有争取生命的权力。”
周容度眼中光芒烁动,似乎有着许多的果断,他望向了身后,似乎感应到了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人,他没有再多凝滞,便将目光收了回来。
而后他看向中央祭坛,那名久坐的灭妖师缓缓睁开了双眼,彷境似乎在这一瞬间注意到了他,在这千百人群中,没有任何筛选,他便注意到了他。
彷境的双眼没有再移动,身为九段人位的感知,不会出错。
周容度浑身一震,旋即也是对视向了彷境。
“午时三刻已到,行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