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颜跟陈真说话的时候,表情和语气比以往显得认真。
她这番话说得听上去很有道理,竟把陈真给问了个大红脸。
连陈真自己都觉得,他刚才那么说炎颜好像的确有点过分。
不过陈真的性格一向条理分明,尽管被炎颜一连串的质问弄得有些懵,不过他很快就又找回了自己先前的思路。
他眼睛仍是那样安静清亮,望着炎颜的时候也同往常一样的专注,还带着些与人认真讲道理时,那种特有的一本正经。
“你说的不错,的确没有谁规定不允许进入他人梦里。我也不是因为这个才指责你。若是寻常时候,你进我的梦也便罢了,我不会恼你。可是此时与以往不同。”
炎颜挑眉:“就因为你梦里多了个妖怪,就不允许别人进去了?我想看看妖怪长啥样,不行呗?”
陈真一本正经地点头:“是!不行!我的梦里的确有妖怪,那么这个梦就与一般的梦境不同。所以,不论你怎么想,你打算做什么,我都不允许你再进入我的梦!”
他凝视着炎颜的双眼,虽然小小年纪,眼神却格外认真明澈,甚至给人一种无形的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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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颜有些意外陈真此刻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场。
她暗暗心惊:小小年纪就有如此气度,这孩子长大了不得。
突然想起上回沧华抚琴,说过一句“果然有来历”炎颜对陈真的真实身份越发好奇。
不过心里虽然意外,可炎颜脸上却始终是玩味的淡笑。
听见陈真明显坚持的拒绝,炎颜反而笑意更深:“说说理由。”
稍事沉默,陈真的表情没了刚才那么强硬,又恢复了平日的安静,语气也放缓了些:“我知道你想帮助我。你觉得那只妖怪在我的梦里,可能会伤害我。”
他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切换的特别快,居然目含感激地看了炎颜一眼。
炎颜却只静静地看着他,脸上的表情不见丝毫变化。
陈镇继续说:“可是,昨天在夜雾荒野,我已经跟你说的很清楚,如果这只妖怪被关在了我的梦里,那就让它待在里头好了,我不想再把它放出来,也希望你不要这么做。”
说到这里,陈真的情绪再次显得有些激动:“我刚才说你自私可能有点过分,对不住,毕竟你也是出于一番好意。可是如果你把它从我的梦里放出来,那全镇的人可能都会被妖怪所害,我不希望这样的事情发生。”
“我再次重申我的观点,就算它会伤害到我也真的没有关系,只要能把它关在我的梦里,就算我损失掉什么,我觉得挺值得的,真的,我不怕它在梦中的恐吓,哪怕有一天我再也醒不来!”
陈真最后这番话说的有点决绝的意思,他的表情始终显得特别认真,就显得他的决绝之意更是下定了决心的。
炎颜眉心一蹙,看向陈真的目光却有点厉。
陈真下意识闭上了嘴。
他目中激动的情绪尚未褪去,可是对上炎颜也同样充满压迫感的凌厉目光,又抑制不住地带出几分乞求。
炎颜有些不忍,略微收敛情绪,却问:“你不是说你还要好好照顾你母亲么?要是你再也醒不来,你母亲怎么办?”
陈真默默垂下眼,嘴唇嚅嗫:“如果,如果我娘知道我是为了整个浑敦镇,把妖怪关进了自己的梦里,我娘她……一定也会理解我的。”
说完这番话的时候,房间里彻底安静下来。
炎颜好像突然想明白了一些事。
她也突然理解了为什么昙湘子提起陈真的时候,眼睛里会有伤感。
一个人的思维方式,其实很难发生根本性的转变。
一件事遇到两次,在没有过往记忆的前提下,处理方式往往与之前基本上一模一样。
所以,陈真到底是怎么死的……炎颜心里基本猜到了大概。
轻叹一声,炎颜的语气又恢复了往日与陈真相处的温和:“先吃完饭再说。”
陈真温顺地点了下头,拿起面前的碗筷却没动,而是看向了炎颜。
炎颜轻轻摇头,表示自己不用进食,陈真才开始安安静静地吃饭。
炎颜一边静静地喝茶一边看着陈真。
吃完饭,陈真把桌上的餐盘收拾进大食盒里,准备送出去。
炎颜打了个响指。
隔壁的博承贤好像就守在门外一样,听见动静立马推门进来提了食盒又很快退了出去。
炎颜倒了杯茶,手指轻轻一推,茶盏自己飘到了陈真的面前。
陈真略显诧异地看着自己飘过来的茶盏,稳稳当当地一滴都没洒,甚至里面的茶汤都没晃,就跟一直放在桌上没动过一样。
他唇角轻轻地动了一下,露出个毫不掩饰的羡慕的微笑。
刚才他还跟炎颜针锋相对,这会儿却笑得平静又纯粹。
炎颜的目光一直在陈真身上,她心里其实同时也在打腹稿,琢磨怎么组织语言才能恰当地把事情的真相告诉陈真……
可是当她看见陈真像琉璃一样干净的笑,她的心突然被这个微笑刺了一下,有点疼。
炎颜垂下了眼:“陈真你说的没错,这个妖的确会害人。它不光害你,还害了这整个镇上的人。”
陈真已经把炎颜递过去的茶盏接在了手里。
他捧着热茶,听见炎颜这么说的时候,虽然觉得炎颜肯定的语气有些不妥当,至少现在妖怪还没害整个浑敦镇的人呢,不过炎颜眼下的态度,让他的心情比刚才放松了些。
轻轻点了下头:“我知道,夜雾荒野已经困扰浑敦镇很多年了,镇上的人一到夜晚就不敢出门,还经常莫名其妙有人死去,整个镇子都因为这只妖而人心惶惶。”
“我是浑敦镇人,我的家在这里,我不希望我生活的地方变成这样,所以我要把这个妖怪关在我的梦里,一直关下去,直到我离开这个世界。”
炎颜静静地听完,然后慢慢地抬起眼,平静地看着他:“可是,如果你想守护的人其实已经都死了呢?”
陈真怔了怔,然后认真道:“可至少他们现在还没死,趁他们还没死,我做这一切都还来得及。”
炎颜却摇头:“你知道你为什么没有脉吗?”
陈真不说话了。
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炎颜。
炎颜也一眨不眨地看着陈真,一字一句地道:“因为,你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