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火在火炉里燃烧着,屋子里渐渐有了丝丝热气和木炭的味道,我又去房间里给肖艾拿了一件厚实的棉衣,让她披上,她那件红色的针织毛衣实在是太单薄了。
等她快要吃完那碗热面之后,我终于向她问道:“你今天去金鼎置业,有听到肖总新的消息吗”
肖艾点了点头,她的手臂抱住自己的双腿,炉火将她面容映衬的忽明忽暗,许久后她才回道:“他今天下午已经被纪委移送到了公安机关的经侦大队,他承认了向官员行贿的事实,接下来要调查的就是经济犯罪了。”
我一声叹息,连肖总自己都承认了行贿的事实,那这个事情基本就不会再有什么转机了。此刻,我因为心情沉重而点上了一支烟,然后深深为肖艾的未来担忧着
我们就这么坐了许久,直到火炉的木炭渐渐没有了温度,我才终于对她说道:“你到我的房间去睡吧,我睡赵牧之前住的房间。”
肖艾摇了摇头,她坐着的姿势甚至都没有变过。我知道,此刻,每一次的变动都会让她感到痛苦,她需要的是安全感,而不是睡眠。
“外面冷,我床上有电热毯,你去床上躺着吧我不走,就坐在沙发上陪着你,行吗”
卧室里,我坐在沙发上,肖艾穿着毛衣坐在床上,有限的空间里静到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我们第一次有这么充足的时间相对,可也第一次面对着彼此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你冷吗我再给你捧一床被。”
肖艾摇了摇头。此刻,除了需要我在她身边,她仿佛丧失了对一切的需求,我知道她在憋着自己的情绪,可我却希望她能痛快的哭一场,她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太坚强。
我拉上窗帘,又起身打开了屋子里所有的灯。渐渐,我们所在的房间一点也看不到屋外的黑暗,可肖艾的愁容也更加清晰的呈现在了我的目光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终于转头看着我,低声问道:“江桥,你会唱歌吗”
“吹口哨唱,算吗”
肖艾摇了摇头,回道:“不算你给我唱一首鹿港小镇好吗”
“你怎么知道我会唱这首歌”
“我不知道,如果你会唱最好我的吉他呢,你拿来,我给你伴奏。”
我应了一声,便从柜子里拿出了那把被我小心保管的吉他,然后递到了肖艾的手上,而看到吉他的这一刻,她的眼角终于有了泪光的闪动。她轻轻拨动了琴弦,一段熟悉的前奏便响了起来,我却有些木讷,不知道该从哪个音符开始唱起
“江桥,等我用手指敲击吉他面板时,你就开始唱,我把声调起低一点”
“哦。”
我一边等待着,一边在大脑里回忆着这首鹿港小镇的歌词。这时,肖艾终于轻声敲击了琴板,我赶忙跟着节奏低声唱了起来:“假如你先生来自鹿港小镇,请问你是否看见我的爹娘。我家就住在妈祖庙的后面,卖着香火的那家小杂货店。假如你先生来自鹿港小镇,请问你是否看见我的爱人。想当年我离家时她一十八,有一颗善良的心和一卷长发。台北不是我的家,我的家乡没有霓虹灯。鹿港的街道鹿港的渔村,妈祖庙里烧香的人们”
这是我第一次给肖艾唱歌,我不知道自己唱的好不好,但却很努力,而一直帮我伴奏的肖艾,在听到“台北不是我的家”时,泪水仿佛绝了堤般的流了下来
她终于弹不下去了,将吉他紧紧抱在怀里,然后仰起头哭到连喘息都变得困难
在她的哭声中,我仿佛看到了一段旧时光,在这段旧时光里有她和她的父母,他们过得很幸福、很充实
我没有劝慰她不要哭,只是从盒子里抽出一张纸巾递给了她,此刻她需要这样的释放,而我更不介意她将脆弱的一面用这种撕心裂肺的方式摆在我的面前,虽然这会让我为她的痛而痛
我不知道此刻已经是几点,更不知道屋外的世界是什么样子,但寒冷却是真实的,因为杯子里的水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冰。
肖艾终于不再哭泣,但是她没有擦掉眼泪,脸上挂着泪痕对我说道:“江桥,愿意听听我爸和我妈妈的爱情经历吗”
“嗯,我很想听。”
肖艾点了点头,她的脸上露出回忆状,许久才对我说道:“20多年前,我妈妈是被学校派到南京交流学习的大学生,她和我爸爸的相识很简单,但却是一见钟情。那是个春天的晚上,他们在玄武湖邂逅了。我爸爸弹着吉他,唱着那个时代最流行的罗大佑,因为这首鹿港小镇批判了台湾当时的某个政治事件,所以从台湾来的妈妈就特别留意,她一直很耐心的听我爸爸唱完但她没有想到我爸爸唱完这首歌后,就缠着她,问她信不信一见钟情”
肖艾说到这里,嘴角微微扬了扬,而我也在她的描述中,想起了那幅画面,在80年代有人敢这么求爱,除了离经叛道还堪称大胆。
我对结果充满好奇,当即便向肖艾问道:“后来呢”
“有时候缘分就是这么简单,而音乐是一座很好的桥梁当时内地的音乐发展很滞后,所以还没有开始经商的爸爸可以说是内地最早的摇滚音乐人,虽然我妈妈没有相信他一见钟情的鬼话,但也和他保持了联系,两人一直聊聊音乐,聊聊人生,后来渐渐就有了爱情”
肖艾叹息,许久之后又说道:“他们不该在一起的,因为当时的台湾和内地间的往来还没有像现在这么开放,所以我的外公外婆坚决不让我妈妈嫁到内地来,可是我妈妈放不下这份感情,还是很任性的选择嫁到了南京,很快便和我爸爸有了我江桥,你能想到这幅画面有多幸福吗小时候的我弹着钢琴,爸爸弹着吉他,妈妈是个女中音歌唱家,我们一家一起演绎着这首带给这个家庭许多缘分的鹿港小镇”
“很幸福”
肖艾闭上眼睛,泪水便流了下来,她哽咽着说道:“在我三岁的那年,妈妈带着我回到台湾去看外公外婆,可是他们却在爸爸和妈妈结婚后相继去世了亲戚们说,外公是因为过度抑郁而去世的,外婆在外公走了后没多久也生病去世了是妈妈任性的选择伤害了他们所以,这也是妈妈离婚后一定要回台湾的原因,她是在赎自己年轻时犯下的罪”
我看着肖艾,自己也陷入到了一种难以诉说的哀伤中,我不知道她的父母之间竟然有这么一段如此深刻的过去。
看着她悲痛的脸,我不知道为什么又想起了自己深爱着的陈艺,她们似乎是两个极端,一个注定风雨飘摇,一个注定生活在温室里,可我却辨不清,此生遇见这两个截然不同的女人是一种幸运,还是一场劫数
我的沉默中,肖艾终于擦掉了自己的眼泪,她看着我笑道:“江桥,这个世界上一定是有因果报应的吧我爸背叛了为他付出了那么多的妈妈,所以他现在真的被报应了可是,为什么罪魁祸首的李子珊却活得这么好呢上天为什么没有报应她,她还在那么不要脸的争夺着爸爸在集团的那部分股份”
“为什么,为什么有报应,却不能一视同仁”
肖艾的情绪失控,她的手将被子撕扯的“吱吱”作响
我轻轻搂住她的肩,在她耳边轻声说道:“相信我,一切都会好的你会好的,你妈妈也会好,你爸爸也一定会洗心革面的”
“可是江桥无论时间怎么变,我的家庭也不会再回来了,我妈妈在台湾已经有了新的家庭,她不会再来大陆生活了”
我沉吟了许久,终于向她问道:“假如,以后你妈妈将你带到台湾留在她身边生活,你愿意吗”
肖艾难以置信的看着我,她摇了摇头:“妈妈的新家庭不会接受我的。”
“假如接受呢”
肖艾的气息渐渐急促,她的面色变得极其复杂,许久之后点了点头说道:“如果能和妈妈一起生活,即使是放弃去德国留学我也愿意我想去台湾,我很想陪在她的身边”
我的心情有些低沉,可我却不愿意承认是因为肖艾渴望去台湾而低沉。我终于笑了笑,安慰着她说道:“以后肖总不能再照顾你了,你妈妈的想法一定会改变的肖艾,我真的挺羡慕你的,在肖总出事后,你妈妈第一时间就会从台湾赶来看你,这证明她心中很爱你可是,我江桥却从来没有这样的幸福呵呵,当年赵楚去世后,我就像活在地狱里,可是她依然没有出现,连一个安慰的拥抱都没有”
肖艾看着我,她轻轻地抱住了我,然后用我刚刚安慰她的话,安慰着我:“江桥,一切都会好的,你妈妈也一定会回到你的身边忍一忍,所有的痛苦都会过去”
我闭上眼睛,也轻轻地抱住了她,她被泪水染湿的发丝落进了我的嘴里,咸涩的滋味中,我们就像两个被世界遗弃的孤儿彼此取暖,彼此安慰着
可是,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一个叫鹿港的小镇吗补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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