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到脸上,有些凉,头皮还有些发麻……铁甲摩擦的单调声音……心脏疯狂跳动的声音……还有我呼吸的声音……
第几圈了?
已经二十九圈了……还有一圈呢……
好安静啊……
“咣铛……”
机械的步伐一扭,苏影一头栽倒在地……
在头与地面相撞的那一瞬,意识一阵飘忽。
苏影想起了那座矿山,矿坑底部的那个尸坑。
他想起了那个在苏忠苏闲他们没来之前,可能唯一一个认识自己的人。
也就是他,唤醒了沉睡在自己意识深处,始终不曾苏醒的两个字。
责任!
苏影一直记得那一幕。
当自己在监工的注视下,将一具同胞的尸体抛进尸坑时,从悬崖一角突然探出一只枯瘦手爪紧紧地抓住自己脚踝。
那是一名断了一只脚的枯瘦汉子,仿佛一阵风就能将之吹走,那张脸上沾满腥烂的液体,浑身上下散发着浓郁的腐臭。虚弱如他,竟然凭着自己的力量硬生生攀到了绝壁之顶!
只差一步,他就能爬上悬崖,显然,他的力量已经到了尽头,单手吊在悬崖上,另一只手抓着自己脚踝,仿佛要将指甲扣进自己的肉里一般,看着自己的那双眼睛……
里面充斥着无数自己理解不了的东西,唯有一样,彻底将他震撼了。
那是不论如何也要活下去的求生欲望,还有浓重得近乎实质的希望!
当看见自己的脸庞时,他眼中的光,却倏然聚到了一点。
苏影从没见过一个人的眼神能够在一秒之间变化如此之大,也从未见过一个人的眼睛能够清晰地表达着自己想要说出来的话。
很显然,他认出了自己,于是,那双尽管充斥着浓烈求生欲望与希望,却仍旧焕散没有任何焦点的眼睛瞬间就找到了一个聚焦点。
就像是一片飘泊的浮萍突然就找到了附着点一般。
下一秒,他的视线就转到了发现异样,朝自己走过来的两名监工。
于是,那双眼睛瞬间就黯淡了下去。
他能看到浓烈的求生欲望疯狂挣扎着,扭动着,似乎想要冲破那双眼眶,然后,飞速地消逝。
取而代之的,是释然以及那从未消逝的希望!
他定定地看着自己,嘴角咧出了个恐怖的笑,张着嘴无声地用自己的口型表达出他想说的话。
‘少城主,看那边。’
然后,他松开了紧扣着自己脚踝的手,也松开了紧扣着悬崖的手,自己眼睁睁地看着他笔直坠落。
阴暗的尸坑仿佛深渊巨口,一口就将之吞没了。然而,自己却出奇地能够清晰地看见他坠落的身体。
他的手,一直指着一个方向,眼中的光,仿佛能够冲破无尽黑暗。
一张一合的嘴,似乎在说着一句话。
‘带着大伙……逃出去!’
于是,他找到了那个隐在尸坑角落,那道不起眼的裂隙。
眼前所有的一切都渐渐消失,耳中充斥着无数来自落凤城与矿坑中同胞的哀嚎,那双眸子静静地悬在眼前,默默地看着自己,紧随其后,无数张面容走马灯似地接连出现。
活下去……带着大伙逃离那个地狱……
力量……只有力量才能保护我想要保护的一切!
我失去了太多的时间,只有拼命!才能把失去的那十六年,一点一点补回来!
苏影眸子渐渐变得狠厉,彻底脱力的身躯已经无法支撑他重新站起,他艰难而又坚定地伸出手……
没人能够理解此时校场中所有人的心情,他们愣愣地看着仆倒地上,用双手爬着前进的身影。
“城主……别跑了……”
飞凤的声音带着哭腔,正欲冲上前去扶城主起来,却被落云一把拉住了。
“姐姐!你干什么?”
落云大眼中蕴着一层水雾,缓缓地摇了摇头。
“这是属于城主的路……我们不能让他前功尽弃。”
沉重的铁甲在泥地中拖出一道显目的痕迹,苏影死死地盯着那近在咫尺的终点……
不……我不能爬着过去!
我要……
站起来!
我炎黄子孙……从来都是站着活在这片星空下的民族!
汗水沿着铁甲缝隙汩汩而落,撑着地面的双手剧烈颤抖,随时都有可能重新倒下去,但是,苏影却一分一分……既缓慢又坚定地撑起身子。
“啊……”
一声撕心裂肺的怒吼,带着上一世的不甘不愿,苏影挺直身躯,昂首站在终点线上。
在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了,为何地球上的同胞们会把那首歌称之为国歌!
心神一松,铺天盖地的疲倦如同惊涛骇浪一般汹涌袭来,苏影眼前一黑……
鸦雀无声!
片刻的静默之后,轰然炸响。
“成功了!”
“城主大人好样的!”
所有侍卫都冲向那道人影,其中三道人影更如离弦之箭一般,在苏影身前却不由自主地一齐顿住了步伐。
所有人都震撼了!
远看感觉不出什么,当站在苏影身前才会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撑下来的。
汗水沿着铁甲汩汩而流,不过片刻,就已经将脚下站着的土地浸湿了一片,脸色青白,嘴唇惨白得仿佛死人一般,双眼紧闭……
“城主大人?”
“城主……”
“城主他……昏过去了……”
苏忠失神地喃喃低语,所有人都默默地看着那个站得笔直的身躯,这一刻,他们看到的,不仅仅是可怕的意志,更是一座巍然耸立的巨山。
一个即使昏迷了仍然挺直身躯的钢铁脊梁!
风,仍旧轻拂。
李玄沉与王钟世沉默着看着那道瘦弱不堪的身影,久久不能言语。
尽管李玄沉早就猜到苏影一定能跑下这三十圈。但是,他没想到,是以这样的方式跑下来的。
王钟世更是如同石雕一般站着不动良久,才愣愣地道:“我……我真不敢相信,这……当真就是他。老李……你当真确定,真的就是他?”
李玄沉张了张嘴,视线一刻也没离开校场,他看着落云飞凤等一众侍卫手忙脚乱地替苏影褪下军甲,看着徐大夫声嘶力竭地吼着安排熬药,眼睛不觉也有些模糊了。
沉默良久,他低声自语。
“十年不鸣,一鸣惊人……阿影……你真的是太让我吃惊了啊。”
“且走着瞧吧……让我看看你到底有多大能为吧!”
“我的少城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