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道上,苏影凝立不动。
虬松凌立,云烟霭霭,时有鸟儿随风掠过,鸣声悠悠回荡,越显幽静。
落叶飘然,在空中划过一道轨迹,缓缓落向他的肩膀。
倏然,浓郁戾气自苏影身上炸开,落叶崩为齑粉。
停在松上的鸟儿、松鼠如遇大敌,飞的飞走的走,惊起一片惶然。
“嗯?”
观道台上,一名中年男子霍然睁眼,双目灼灼盯着山道上那条身影。
“怎会有如此浓郁的戾气,此子,杀性如此之重,怎么通过明心道的?怪哉!”
几乎同时,白衣少年的话声自下方悠悠传来。
“老师,这股戾气凝若实质,即使距离如此之远,仍旧让人遍体生寒,其心性,未必真善。”
男子思索片刻,沉声道:“静观其变。”
话音甫落,苏影霍然开眼,漆黑瞳孔绽出一缕血光,颤抖着弯下腰,双手慢慢地捂住脸庞。
指缝间,似有水光。
他又回到了那个绝望的年岁。
冲天大火,满城尸首,无数异族人屠戮着同胞。
男子的惨号声,女子的悲鸣声,孩子哭喊着妈妈声……
曾经,他没有力量,只能被那肥头大耳的城主绑在角马背上,看着一路残肢断臂。
太多太多的残忍与黑暗,都被淹没那滔天大火里了,他看到的只是血泪一角。
但是,这次。
他有足够的力量了。
也看到了曾经他没有看到的一切。
他看到了被枪穿透,扎在土里的小孩,也看到如同旗帜一般被扎在木尖上的婴儿……
看到横七竖八赤着身的女人。
看到满地乱滚的头颅。
油锅里的尸体……
手脚被拉长,并雕成祭礼模样的尸体。
火桩上成堆的焦黑残尸……
恍惚间,无数时空重叠了起来。
要把炎黄化为牧场的矮马,从南屠到北的野猪皮,小日子的京南以及落凤城……
他持着一柄刀,从城东一路杀到城西。
将所有看到的异族,尽数斩杀。
然而,一人之力有穷,那些畜牲,怎么杀,也杀不完。
直到自己力竭倒下。
无数敌人围了上来。
死去。
飘浮在空中,看着无能为改变的一切。
落凤城仍旧燃起了大火,所有罪恶与黑暗血腥,化为一炬。
城东数个万人坑里探出无数只手,徒劳地抓向天空。
被绳子串成一串,无数少年少女……
苏影颤抖着跪在地上。
一声震响,双拳将石道砸出了无数裂纹。
“他……通过见性梯了?怎么可能?老师,是不是出错了?如此重的戾气与杀气,不可能通过见性梯的。”
男子霍然起身,不可思议地看着山道上的人影。转身探手按向悬于身后,虚浮空中的古朴大钟。
触手之地,却没有半分动静。
他眸子露出奇光,收回手重新端坐,淡淡地道:“杀气与戾气不仅有恶意,同样有善意。这种先例也是有的。既然通过问道钟的考验,就不必多心了。”
“可……”
白衣少年还想再说什么,悠悠话音已然打断他的话。
“以杀止戈,以杀止杀,非为好杀。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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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护生,斩罪非斩人,可明白?”
白衣少年神色一凛,眸子闪过一丝波动,突然闭目沉静,不过半晌,身上浮出一股淡淡之气,仿佛与周边流风融为一体。
男子静静看了半晌,嘴角露出笑意。
不愧是我看中的学生,如此悟性,堪为大才。
他抬手一指,问道钟逸出一股玄奥气息,笼在白衣少年身上。
而后,他再度看向苏影。
这个少年同样引起了他浓厚的兴趣。
如此重的戾气与杀气,仍能通过见性梯考验的人非常少,但是,每一个都是绝顶大才!
更何况这还是大贤者特地安排的人。
然后他就更惊讶了。
只是两个呼吸间,那个少年身上的戾气就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意味着……
“小小年岁就能如此自如地控制自身情绪,很不错!”
男子摸着下巴。
想个办法捞到自家班级里来吧。
苏影拾级而上,几步,便平复心情。
真实存在的,不论怎么去愤怒,怎么去仇恨,也无法改变现实,那叫无能狂怒。
四周一片安静,飞鸟仍旧惬意遨游在云海飞峰间,唳鸣声扰动淡淡仙气。
苏影是第一个通过见性梯考验的人,因此,山道上只有他一个。
不过,很快,就有人跟上来了。
一袭红衣在山风吹拂下猎猎飞舞,仿佛乘风而去的仙子。
苏影不觉有些怔神。
丹羽绫淡淡一笑:“怎么?”
“没想到你这么快。”
“快吗?”丹羽绫瞥了眼苏影站的位置:“某人比本姑娘厉害得多了。”
两人并肩而行。
莫名地,有种当初高中时,与同桌在操场上漫步的淡淡温馨感。
苏影问:“我们也算是同患难的战友了。”
“战友?”
丹羽绫早已对苏影时不时冒出来的诡怪词句习以为常:“所谓战友即是指共同作战,应对相同敌人的好友是吧?这么说来,倒也确实。”
苏影笑道:“你刚刚在桥上的幻境是什么?”
丹羽绫脸色微微一僵,转头瞥了苏影一眼,沉默半晌。
“目前看来,明心道会将每个人的心结以幻境形式陷入其中,若是这个心结无法解开,就通过不明心道。每个人心底总有一些遗憾,以及一些不想被别人知道的事。”
苏影摸了摸鼻子,还没开口。那边丹羽绫突然笑了。
“既然你好奇,那说说也无妨。”
“昭幕之下,丹羽为王,曾经,这句话在昭幕盟约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昭幕,指的便是昭幕之国的国主一脉,我丹羽家,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实际上,这么说并不准确,应该说,就算是昭幕国主,也不敢动我昭幕家。”
苏影忍不住插了一嘴。
“没有一个上位者能容忍一个无法控制的势力。”
丹羽绫点头道:“确实如此,不过,他们无可奈何。昭幕国主一脉能压伏各大家族以及国土范围内大小宗门的力量,是两套功法。”
“而这两套功法是我丹羽家传给国主的。正因如此,昔年昭幕一脉与我丹羽一脉订下了天道契约。”
“若不相叛,永为兄弟。”
苏影嗤了一声。
“契约,不就是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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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撕毁的么?”
丹羽绫淡淡地道:“错了,天道契约与普通契约不同。”
“需以彼此心血,至诚之心告之天道,若得天道承认,背弃契约者,将形神俱灭。”
苏影抬头看了眼天穹,冷笑一声,不作言语。
丹羽绫继续道:“可惜,即便是天道契约,仍有漏洞可钻,当初立下的誓言是,若不相叛,永为兄弟。”
“但是,兄弟之外的人呢?自然就不在契约范围内。如此,可动用的手段就太多了。”
“昭幕盟约立国之初,两家还是同舟共济,互不猜疑,这样经过了悠久岁月之后,在一件非常重要的事上,我丹羽家与昭幕家意见分歧,自此,便渐行渐远。直到我这一辈,矛盾终究不可调合。”
“我一直很好奇,当初我丹羽家为何要做出那个决定,可惜,年代太过久远,真相早已湮没于历史尘埃中,我祖父、我爷爷、我父亲,穷尽三代之力,终于找到了一丝端倪,确证了我们的选择是正确的,为了这个秘密,他们尽皆殒身,只留下我的哥哥担着整个家族。”
“其实,这是一个阴谋,昭幕家耗费了数代人之力,打造出来对付我丹羽家的阴谋,他们借着其它家族之力,引导着我们踏进圈套,到最后,他成功了,借着这个计划,将我丹羽家彻底打倒。我哥哥为了挽救家族,明知是坑,仍然跳了进去,为我留下一线生机。”
“至于结局么……”
丹羽绫微微笑着:“你也看到了,现在的我,在凝香阁。”
尽管丹羽绫说得轻描淡写,苏影却知道,这其中的弯弯绕,恐怕说上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毕竟,是个从昭幕国立国之后便牵扯至今的故事。
“所以,你流泪是因为你哥哥?”
丹羽绫微微一愣,扭头看着苏影:“什么流泪?”
“呃……”
她流泪那时,似乎还沉在幻境当中。
苏影自觉失语,顾左右而言它。
“没事没事,话说回来,你所说的,传授给昭幕家族的两种功法,不会是与那借物代形同脉的功法吧?”
丹羽绫摸了摸眼角,似是想通了什么,瞥了苏影一眼,淡淡地道:“差不多吧。”
“我有些好奇,能问一个问题吗?”
丹羽绫笑道:“是想问这功法从何而来?如果我告诉你,生而有之,你信吗?”
“不信!”
苏影斩钉截铁。
“既不信,何必问?”
随着话音,两人渐行渐高,到得最后,已踏云入雾,山道青石带着淡淡湿意,旁边小草,草尖皆垂着晶莹露珠。
山风不知何时已消失无踪,仅有唳鸟鸣声隐约传来。
前方烟云弥漫处,立着一座山门。
上书。
‘书上有路勤为径,学海无崖苦为峰’
横批,自然是灵辉学院。
丹羽绫看着这两行龙飞凤舞,忍不住赞道:“这十四字,可谓字字珠矶。听闻时就已韵味无穷,此时亲眼看见,更感玄奥。”
苏影噗地一声笑了。
好个贺伯苗,学术剽窃这事也干得利索。
丹羽绫翻了个白眼,也不与他多嘴,指着山门淡淡地道:“踏入山门就是最后一道考验了。”
“啊?还有?”
苏影皱起眉头。
“是什么?”
“悟!”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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