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影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很美的梦,美到他不愿醒来。
梦里,自己生活在一个诡异的世界。
那个世界叫做地球,虽然也有战乱,也有不平,但是,那里没有贱奴,更没有神弃之民,不论男女老少,每个人都能抬头挺胸地活着。
这里没有修行者,他们甚至比神州的普通人还要孱弱,魔法也只是一些小把戏的代名词,更没有神,但是,他们却发展出了一种名为科技的东西,借着这东西,他们能够上天入地,无所不能。
飞机、航母、坦克、潜艇、空间站……
他们有着和自己一脉同样的名称。
炎黄子孙!
有礼仪之大,故称夏,有服章之美,谓之华,所以,他们又称自己的国家为华夏。
他们,是那个世界最优秀的民族!骄傲地活着!
在这个世界,他名叫陈小石,与妹妹陈小雨相依为命,当了五年兵,在五年兵即将到限之时,妹妹突然罹患奇症,为了照顾妹妹他离开了最喜爱的部队,为了筹集给妹妹看病的钱,退伍之后那些年他几乎什么事都做,黑道白道灰道,最终事发,不得已带着妹妹远离故土,在一个名叫北美的地方住了下来。
后来,一个名叫云兮的女人和一个名叫凌云的男人找到自己,请自己帮他们前往亚特兰蒂斯遗迹中寻找一块残片,作为报答,他们不仅治好了妹妹的病,还替自己补完了人生中最大的遗憾。
永生无法回归故土。
他们会带着妹妹回到祖国!
作为代价,他将踏上一条没有归途的路。
以自己剩下不到三年的命,换来妹妹一辈子平安无虑,这买卖……值!
他答应了,乘着一艘潜水舱来到亚速尔群岛海底,在一处巨大的雕像上拿到了那块残片,而自己,则随着潜水舱一直沉没到大陆板块俯冲带深处。
但是,自己并未死去。
当再睁眼时,已经躺在京城郊区的一座小屋里,而此时,发生了一件极其恐怖的事!
一股来自宇宙深空的力量将地球切为两半,从太阳深处翱翔出朱雀,月亮上浮现白虎,南极之下,玄武现世,朱雀双翅一展,成千上万瑞光霞彩刺向地球,其中一道,正对准自己眉心。
随后,天地一黯……寂无声息。
冥冥中,似乎有一方卷轴飘浮。
仿佛一个呼吸,又仿佛亘古荒凉。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一切都混混沌沌。
沉寂的意识仿佛有人拨了一根琴弦,诤然一声,意识开始缓缓升起,苏影感觉自己身处海底,正以极快的速度冲上海面。
意识上升得越来越快,混沌的感觉也越来越朦胧,就在浮出海面的那一瞬间。
苏影感觉自己应该是睁开了双眼。
眼前是一个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地方,似黑似白,无数云烟氤氲,仿佛无尽,又似有涯。无边无际,混混沌沌。
“醒了?”
熟悉的声音仿佛直接响在整个空间,眼前明明没有任何东西,却偏偏能感觉到自己身前站着一个人。
那个人是如此的熟悉。
脸庞清秀,那双剑眉让这张脸庞多了一丝锐气,而那双眸子间蕴着压抑不住的腾腾怒火。
这……是我?
混沌空间中陡然剧烈波动,无数记忆潮水般汹涌而至。
血淋淋的世界,血淋淋的屠刀,那双茫然的眼眸,那座尸山,以及那道生生用血肉之躯打通的裂隙。
随着记忆至深,一股无比可怕的火焰冲天而起,整个空间都在燃烧。
对面的人剑眉紧皱,一股可怕的杀气迸了出来。
“愤怒?你有什么资格愤怒?你以为做了那些事就能弥补一切?你以为他们当真能通过地下水道活着逃生?”
“你特么什么都不知道!无知得像个蠢猪!不!猪都知道叫一叫!你他娘的只会窝在被子里瑟瑟发抖!你对得你吊着的那根玩意吗?啊?要不是在这意识空间里,老子能活吞了你!什么玩意!操!”
突如其来的暴怒,却击打在脆弱的神经之上,苏影浑然忘了这个空间的诡异,下意识想扣住对面那与自己一模一样的青年。
“你……你说什么?”
苏影的声音在颤抖,在祈求……
然而,青年的声音无情地打翻了他的幻想,将血淋淋的现实带到他眼前。
“就以那些同胞们的体质,根本撑不住地下水的冰寒,在途中就会冻死大半!地下水道可能全程都没有换气的地方,也有可能进入更深层次的地下空间,千里蔓延直到入海,那些人,有一个算一个,能活着出去的,有一两个就不错了!”
青年猛地欺近,反手一把拎起苏影,阴冷的眸子死死地盯着他。
“你他娘的怎么不早点去死?啊?早点让老子来,能让那些畜牲这么欺辱我们炎黄人?”
青年的怒意简直比苏影还要强烈,一开始还吐字清晰,到得后来,显然已经气昏头了,一把甩开苏影,口不择言,时不时就冒出一些莫名其妙的词汇。
比如什么盎格什么萨什么白什么猪的,什么小鬼子棒子什么奥什么匈的……
死了……都会死……
苏影失神瘫坐,猛地捂住胸口。
青年骂到最后,猛回头,沉沉地道:“你知道这炎黄二字对我们来说意味着什么吗?”
随着这一回头,虚幻空间陡然满目鲜红,一杆旗帜覆盖所有,猎猎飞舞,上方星星闪耀着璀璨光芒。
青年站在旗下,身姿傲然挺拔,巍然屹立。
一段段既熟悉又陌生的旋律响起。
‘一棵呀小白杨,长在哨所旁……’
‘那是一个晴朗的早晨……’
‘雄赳赳,气昂昂,跨过……’
随着记忆至深,那面旗职飞舞间,卷出了苍茫水墨山河,卷出了万里黄沙,卷出了金戈铁马,卷出了无数昂首天外的背影……
更卷出了无数字迹。
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
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
孰知不向边庭苦,纵死犹闻侠骨香!
祖逖击辑中流,刘裕气吞万里如虎!
山河奄有中华在,日月重开大宋天!
一寸山河一寸血,十万青年十万兵!
……
他看到三百万壮士出川,用自己的血肉铸成一座座不朽的丰碑,丰碑上渗着血迹的字是如此的悲壮雄浑。
民族危急,别亲离子而赴水火,易面事敌而求大同。风萧水寒,旌霜履血,或成或败,或囚或殁,人不知之,乃至殒后无名……
随着蜿蜒的血迹,一股撼天动地的气魄挟着数之不尽的不甘怒吼声汇聚成滔滔洪流汹涌而至。
苏影……懂了!
这是他的记忆,也是……我的记忆……
那是生活在地球上同胞们不屈的脊梁傲骨!
他们面临过无数次灾难。
他们倒下去过,但是,无论受伤多么重,他们总是能够爬起来,然后,用自己的双手撑起那一方属于自己的天空!
他们用自己的鲜血染红了那片旗职,铸就了永不倒的万里长城!
良久……
苏影缓缓睁开眼,看着眼前青年。
他真的懂了。
在这一刻,他真的很恨!
恨自己为什么不早点去死!
我就应该死在十六岁,而不应该苟活到二十三岁!
七年!七年啊!
早点把身体交给他,能改变多少事?
“对不起……”
青年猛地睁开双眼,冷肃地盯着苏影。
“对不起落凤城那无数同胞?还是对不起这神州大地上那无数遭受苦难的同胞?又或者是矿坑里死去的那无数人?”
“那我就再告诉你一件事!”
青年蹲下身揪着苏影的领口。
“男人的对不起很值钱!不应该随随便便说出来!与其错了再说一句对不起来掩耳盗铃式地弥补心里愧疚,就应该在错误发生之前尽力规避,在错误发生之时幡然醒悟,尽力挽回,在错误发生之后,亡羊补牢!”
“这是男儿的责任!上天给了男人强健的体魄与爆发力,不是让你懦弱娘炮,更不是让你低头,而是让你保护好妻儿老小,家国天下的!”
青年盯着苏影看了良久,咬着牙道:“如果不是老子过期了,我现在就想弄死你这废物!”
苏影懂得‘过期’这个词的含义。
但是,他不懂此时此刻说出的这两个字代表着什么含义。
青年猛地将苏影高高拎起,近乎哭丧地怒吼道:“你这该死不死的废物!足足拖了七年!七年啊!硬生生熬到老子的神识……过期了!根本无法承担起现在这十六岁的身躯啊!操你大爷的!”
苏影周身猛地一颤,眸子中陡然就迸出璀璨的亮光,双手猛地攥住青年的手,颤抖着声线道:“十……十六岁的身躯……这是……什么意思?快告诉我!”
青年瞪着杀气腾腾的眸子,一把将他甩到一边。
“什么意思?呵呵……”
他笑着摇了摇头,摊了摊手,不过,他脸上可没半点笑的意思。
然后下一秒就跳脚了。
“你知道那穹天变有多牛逼吗?啊?就连老子都没想到,这玩意竟然能逆转时空,把时间线重新拉回到老子出现在你这废物神识内的时候啊!哈哈……你他娘的,竟然放着这么牛逼的功法在神识里飘了七年!”
苏影身躯颤抖得无比剧烈,眸子中的光芒近乎实质。
“穿……穿越时空……重……重生到十……十六岁?”
青年脸差点怼到苏影的脸上。
“没错!就是重新回到了十六岁!但是!这是属于老子我的十六岁!不是你的!因为你这废物已经烧成灰了!现在掌控这身体的是老子我!对现在这具身体来说,你!是外人!只要老子愿意,一个动念就能把你这废物的神识消磨成灰!懂吗?废物!”
苏影的眸子在极度的光亮后陡然出现短暂空距。
再重来,有多少需要弥补的事?又有多少需要改变的事?
所有的悔恨,所有的遗憾,都有了可以挽回的机会啊!
无数记忆纷至沓来,有神州的,有地球的……
苏影闭着眼细细地咀嚼着,半晌,终于睁开双眼。
“明白了!你比我更适合活着。我过完了我的人生,接下来该你了,我只求你一件事!”
青年似乎知道他想说什么,于是,怒气更甚。
“现在知道了?明白了?你当老子我不想?什么狗屁的诸神?我炎黄人只认我炎黄人的神!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当神了?还有这神州!一群野人也敢爬到我炎黄人头上作威作福?老子的先祖们在争霸的时候,那些畜牲还呆在树上没下来呢!”
他越说越气,最后吼道:“但是,老子的神识过期了啊!上哪儿说理去?”
一番气急败坏的怒骂后,青年终于是收敛了那份怒火,重新变回一开始那幅冷肃模样,他一只手按在苏影眉心,盯着苏影一字一句地道:“我的神识已经无法承担这具身躯,而你的神识是本该死去的残灵,同样无法承担!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你我合而为一,借着你的残灵与身躯的契合度,再加上我的完整神识重新掌控身躯。这样,你我皆不会消散,而且也能够打开穹天变功法。”
“但是!合而为一的那个人,不是你,也不是我,既是你,也是我,等于你我都放弃了自已,形成另一个崭新的人。本来,按我的性子,就算烟消云散,我也不愿失去自我,不过,这个神州,让我非常不爽!非常想杀人!”
“你应该感到自豪,因为你应该是唯一一个把穿越者的神识熬到过期,不得不与原主人神识合而为一的那个人。”
“记着,这一世,是我借给你的!”
“如果你搞不定的话,我不介意重新回来,到那时,可没有现在这么好说话了!”
青年一声低喝,刹时,苏影感觉自己与眼前青年一同散为漫天烟雾,彼此混合,融合……
茫茫间,他仿佛看到了一道滔滔血河横空而至,将自己与那名为陈小石的青年一同卷入其中。
两段截然不同的记忆与人生完整融合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最终……无分彼此。
一道隐约歌声轻轻回荡……
“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
歌声渐渐低沉,一道人影重新出现。
他叫陈小石,也是苏影。
他缓缓睁开眼睛。
“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