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罗德村一路向东北方向大约十五里,就来到出云河畔。
出云河与碧带河不同,碧带河发源于大荒林,一路向南,蜿蜒向南蛮荒林深处,出云河源头位于极西,自高天原千里而下,一路向东,奔腾入星落海,称为中州大河。
沿着出云河溯水而上,大约百余里,就到了断江流。
所谓断江流说的就是落霞山脉与余霞山脉被出云河分为两半,两座山脉隔江相望,巍然雄浑,故名断江流。
过了断江流,远远地就能看见一座大城匍匐在出云河与落霞山脉之间。这就是落霞城。
凉风习习,吹动路边大片麦田,化为一层层金色麦浪,有不少农民还在田间劳作,就连风中,都带着粮食的香味。路边每隔数十步就种着一些与阔叶树,郁郁葱葱,时不时就有不少炊烟村落在层层葱翠中探出一角,远处出云河中,许多渔夫唱着说不出调儿的苍凉歌声摆渡回家,天边最后一缕光线斜照,将人间铺得满地金黄。
行走在平整官道上的苏影默默地看着眼前一切。
这里与大荒林的落凤城相比,就仿佛是两个割裂的世界,一边是香满稻田,万里金黄,另一边是遗民泪尽胡尘里……
路上行人渐多,天上更是偶尔有装饰华丽的车掠空疾驰而去。
这便是风之车,车上铭有吸引风之元力的法阵,并备有一个充能核,可掠空而行,是中州各地间最通用的交通工具。
路上行人见着苏影,并没有过多的惊讶,只是会多看几眼。当苏影回望时,那些人就会露出些许畏惧之色,将视线挪开。
苏影知道他们的想法。
一开始多看几眼是在分辨这个人到底是炎黄人还是昭幕人。
很显然,他们都将自己当成昭幕人了,所以,最后会露出些许畏惧之色。
当然,也有不畏惧的。
比如那些骑着高头大马的,装饰华贵的马车,比如一些孩子。
那个孩子盯着苏影看了很久了,眼睛里只有满满的好奇。
最终,他忍不住扯了扯父亲的衣袖,大声道:“爹爹,那个哥哥为什么长得和我们不一样啊?”
那个看着就憨厚老实的汉子哆嗦了一下,连忙捂住孩子的嘴:“小孩子净瞎说,哪有不一样,不都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
说着,他对着苏影憨厚地笑了笑:“童言无忌,小兄弟别见怪。”
苏影看那孩子挺有趣,似乎拨动了内心深处某片净土,于是,童心忽起,对着小孩子做了个鬼脸。
小孩子先是瞪着大眼睛,然后咧嘴咯咯地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指着苏影:“爹爹……那哥哥刚才那样子好好笑……”
老实的汉子似乎感觉这个昭幕人与传闻中的凶狠不太一样,渐渐地,也就与苏影拉开了话匣子。
这一老一少是出城访亲的,这会正赶着落日点回城,落霞城于戌时准点关闭城门,晚点的话,就得在城墙下头临时搭建的宿营地睡上一晚了。
“说起来……有一件事我一直很好奇,我是第一次出门游历,去过这么多地方,好多人都会误会我是炎黄人,为什么落霞城的人都没有认错呢?”
汉子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一开始其实好多人都不知道昭幕人,后来……大概是十年前吧,城里来了一位很厉害的女人,她叫鬼樱,在城里开了一家青楼,据说那青楼的名头非常厉害,叫什么凝香阁,好多人以为她是炎黄人,打她的主意,这事儿越演越烈,某天夜凝香阁大开杀戒,一夜间血洗城内十九家族,场中血书留言说‘辱昭幕者,死!’,城主对这事儿屁都不敢放一个,反倒是派出卫队挨家挨户递了一本小册子,上面记着昭幕盟约的事儿。”
“哦?这倒是有意思。”苏影装出惊奇的模样道:“老伯,那本册子你带在身上吗?我想看看外人对于我昭幕盟约的评价。”
汉子似乎猛地想起什么一般,挠头笑道:“那本册子啊,时间太久了,都忘记放在哪儿啦。小伙子你要想看,进城后随便找一家书肆,应该还能买得到。”
说话间,苏影微皱眉。
他感觉身后远处有一种特殊的能量以非常快的速度疾奔而来,回头看去,不禁吃了一惊。
一辆很特殊的马车从遥远的官道尽头疾驰而来,说它特殊是因为马蹄落地没有半分动静,仿佛踏风而行。
苏影下意识就想起那些在空中掠风飞行的车,一个名词跃入脑海。
风之车简化版?
那些掠风飞行的车就是风之车,是中州各地往来的最佳代步工具,一些实力高强的世家宗门也会创造出来用以出行便利,通常,这些工具分为几种。
规模大的,为空之舟,规模小的为风之车,世家宗门使用的各有各自的名字,按方便来说,通常将这些称为飞鹞、地鹞。
显然,这辆特殊的车,应该就是地鹞。
能拥有地鹞的,身份肯定不一般。
所以,沿途众人纷纷闪避,苏影也不想惹事,很干脆地闪到一边。
才刚刚闪开,转眼一看顿时吃了一惊。
那汉子正低声和自家孩子说着话,他以为苏影听不见,实际上听得一清二楚。
“娃儿,不是所有昭幕人都和这个大哥哥一样的,他们很凶的,动不动就拿刀拼命,以后你要记着,一定别惹昭幕人,尤其是之前你说他们和我们不一样的这种话,一定不能说。懂吗?”
小娃儿很乖巧的连连点头。
他们这边说着话就没注意到后方地鹞疾驰而来,而最要命的是,由于左边是麦田,汉子下意识将孩子牵在右手边,导致孩子比较靠近路中间。
一开始,苏影以为驾车之人会减速,又或者高声提醒。
然而……
那辆地鹞仿佛啥都没看见一般疾驰而来,苏影甚至能看见驾车位置上的汉子眸子闪动着阴冷的光芒。
按正常情况,遇到这种事苏影是绝对不会去管的。
毕竟,无数小说里都清楚地说明了一件事,像这种路上遇奔马要撞人的事儿,一旦出手,就是天大的麻烦事上身。
但是……
看着那孩子,心底深处那不安份的善良终究还是跳了出来,苏影估算了一下彼此距离,身躯一动,掠过路面,将孩子拎到一边。几乎同时,那辆地鹞如风一般刮了过来,就在彼此擦肩而过的瞬间,驾着地鹞的行车人眸子一厉,手里的鞭子啪地一声抖得笔直,挟着锐风直奔苏影后脑。
熟悉的鞭子声音让苏影本能地想起矿坑里的日子,凝在深渊里的戾火缓缓翻腾。
由于此行还要借助落霞城里的风之车,所以,苏影不想惹事。
但不意味着他怕事。
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小孩安全了,你也不影响通行,很好的一件事,为什么总有人想出一下风头?
况且,这也不是出风头这么简单,如果是普通人,这一鞭,足够将人活活打死。
苏影左手将汉子和孩子震到一边,右手扣住鞭子末端,冷哼一声。
“下来!”
行车人还未来得及松开手,龙气已沿着鞭子汹涌而至,措手不及之下一声惊呼,被苏影从硬生生从地鹞上扯了下来,不过,这家伙身手还算不差,摔下地鹞的瞬间,手就松开了鞭子,脚尖在车身上微微一点,翻了一个跟斗轻巧落地。
失去行车人,地鹞从疾奔到急停的转寰极快,车体往四周迸出一片劲风,稳稳当当地停在五米开外,甚至连厢体上的垂饰都没晃动一下。
这倒是让苏影小小地吃了一惊。
落地的行车汉子脸色阴沉,当抬头看见苏影时,眼睛眯了一下,还没等他开口,地鹞厢体内就传来一道气急败坏的声音。
“该死的贱民,竟敢冲撞本王的车驾!”
砰地一声,一只脚踹开厢门,两名侍女连滚带爬地翻下车厢,趴在车前用自己的身子垫了个踏脚,一名衣着华贵的少年甩开了想搀扶着自己的侍者,从中跳出。
当他露脸的瞬间,被苏影震到一边的汉子顿时就趴到地上,于其它路上行人,见状不妙早就避得无影无踪了。
“卑贱的虫子,你知道这一辆地鹞值多少墨晶吗?就拆了你们全家老小都比不上这轮子上的一根毛……唐尼!你这废物!老子一个月花了几十墨晶,养的就是你们这样的一群垃圾!连个车都开不好!你他娘的到底还在等什么……”
这少年一边叫骂着一边冲了过来,突然,他的叫骂声顿止,不可置信地抬手指着苏影,脸容骤然就扭曲了起来。
“野……野人!竟然是野人!他……他娘的!”
行车人脸色一变再变,一个闪身护到了少年身边,低声道:“少城主慎言,他可能是昭幕人。”
少年瞪着眼睛看着唐尼,突然甩手抽了他一个嘴巴子。
“你觉得那娘们带来的人会用……”
他说着,用两只手指比划着走路的姿势。
“用这种方式?你傻还是我傻?”
说着,他一把推开唐尼,一脸阴沉地盯着苏影。
“看来这些年我那可悲的父亲太良善,给了你们错觉了。你们到底凭的什么走的这条道?”
苏影淡淡地道:“路是给人走的,你们能走,我也能走。”
少年噗嗤一声笑了:“路是给人走的……好!说得好!”
“但是……”
他脸色骤变,一脸的不屑:“野人不配称之为人!”
说着,他转身走向地鹞。
“真他娘的晦气!唐尼,快杀了这野人,把这野人的皮扒下来充草挂在这条路上!让那些野人看看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