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天离在拿起钥匙的一瞬间才想起后悔。
在家里彻底“收拾”之前,不该让齐可情跟着上来。
他勉强笑了笑道:“家里太乱,你等我一下。”
齐可情妙目一转,盯着他笑道:“没关系,你不介意我便不介意。”
沈天离打着马虎眼儿:“不是......我只是......你是女孩,又是军队出身,大概难以想象大多数的......普通的独居男人私宅环境是......”
齐可情无视他的拖延,自己上手扭开了门锁,推门而入。
沈天离胆颤心惊的紧跟其后,开了大灯。
齐可情笑道:“还好。比想象中整洁太多。”
沈天离尴尬的笑笑:“你随便坐,我去拿你的工具箱。”
只因原以为齐可情要睡足七日,为安全起见,沈天离将她身外物暂存私舍;也只因他原以为自己可在七天之内收拾残局。
屋内家居齐整,唯一股弥留不去的淡淡酒气与超过三种留香持久的香水味道混打着挑衅来客,在冷气的调动下,仿佛平日里购物商城的一楼,十分怪异。杯盘狼藉中,残留着一滴滴红酒渍与果皮,细看还有些类似香薰蜡烛的蜡泪。
齐可情读懂了沈天离的犹疑和尴尬,她觉得自己像面对着一个刚偷了件无关紧要东西的稚气小男孩,不禁豁然失笑,沿着开放式厨房的边角池拧了毛巾,着手收拾。
沈天离将一个经过伪装的手提电脑,与工具箱并一些杂物放到客厅,手僵持着忘记抽离。
他往日破案无数,亦熟读犯罪心理学。但此刻他方切身明白,那每一个曾在审讯室里正对他而坐的疑犯们是怎样一种心情。
他尽量维持着正常的情绪,嘴上连一句“别辛苦了”或“来者是客”都编排不出,直到齐可情麻利的将客厅收拾得真正一尘不染,便挨着沈天离坐了下来,在沙发上舒展着双臂。
沈天离直呼好险,指着那些仪器:“你点算一下,有无异常。”
齐可情刚要上手,只觉搭在沙发垫的后腿底下被什么东西硌了一记,伸手去抠,岂知越拉越长,直至拉出一整条带着性感蕾丝边的丝袜。
气氛有一瞬间的僵硬。
谁料齐可情只笑了笑,顺手将这丝袜叠成一团,放在沈天离手上:“记得还给艾丽。”
沈天离欲哭无泪:“你也没说你认识......”
齐可情笑着举手撇清:“我谁也不认识。不过你其他前女友应该都不穿这么花哨的底衣。”
沈天离边神游边反应过来,齐可情的职务专业,以至于通常令她对大多数人于公于私的信息掌握,都远远清晰于本人。自己此番的闪躲,不但无谓且多余,还十分可笑。
他又尴尬的笑了笑,但也渐渐大方起来。
齐可情打开了她那台神奇的笔电,片刻已道:“没什么问题,只怕需要交流电。”
她自己举着电脑走向电源,却在路经另一个紧锁的房门前停了下来:“这是......”
沈天离有些无奈,上前推打开了门:“是的,丘灵的。”
他顿了顿,有些感慨:“但是她连一天也没住过。”
齐可情感同身受的拍了拍她,再看见这小巧一间房,五脏俱全,一并的浅紫少女色,并着窗台与床罩内外颇带趣味的装饰,床上手办布偶琳琅互依,就着零星缭绕的小彩灯,或许虽对于大家了解中的丘灵,缺乏了雅致与高洁,但对于身为男人的沈天离,显然已为此用尽了心。
她宽慰道:“她会喜欢的。”
沈天离摊摊手:“但愿吧。”
他拉开五斗柜下一个巨大的匣子,内里装满了各色难以联系在一起的物件。
齐可情拿起一个留言公仔,疑道:“这些是?”
沈天离怅然道:“生日礼物。从五岁开始,每一年的,直至去年。都标了号。”
齐可情翻阅着:“五岁,公仔;六岁,这是......娃娃家具,哗,价格不菲;七岁,还是公仔,不对,里面是带锁存钱罐子......十二岁,蕾丝衬裙,呵难为你还懂这个;......十五岁,口红,丘灵又不化妆;十六岁......这条珍珠钻石链用足了心......”
齐可情见十八岁后的礼物也是原封不动,便深知再追忆无益,关上了匣子,将纤手搭在沈天离肩上,柔声道:“她会明白的。她已然明白不少。”
沈天离带着深邃的无奈笑了笑:“今年生日又临近,罢了”,忽然又不愿再提,顾左右而言他:“茶馆盯得这么紧,丘灵的洋房已经无法住人。你近日可以暂住此间。”
齐可情却摇头笑道:“不了。赌五块,今年生日前,丘灵会住回来。”
沈天离朝天白了一眼:“赌十块,不可能。”
却又不知丘灵今后回家与否,与眼下有什么关系。待他回过神来,普天下概无人曾想,堂堂沈天离会有局促不安,脸颊微热的一刻。
他紧张道:“那你的意思是......”
齐可情将另一只手也搭在他肩上:“我的意思是,这是丘灵的小天地,永远是属于丘灵一个人的,我不能住。”
沈天离温柔的揽她入怀,但手机却不合事宜不知分寸兼没有半点良心的响起。
待响至第三个未接电话,沈天离只得拨了回去:“喂?怎么了新锐神探?”
Rainble焦急道:“哥打扰了!你快回来吧!”
沈天离与齐可情瞬间同时警觉起来:“什么事?!”
Rainble:“交通部值班室的小刘送来一个人,酒驾。”
“酒驾?!”沈天离尽量不使自己带着哭腔:“兄弟,酒驾也值得你夺命追魂CALL?”
Rainble言辞急迫:“普通的酒驾肯定麻烦不到我们,甚至麻烦不到分局的办公室助理。但这事太不寻常,诡异。恰好在特别调查组的范畴。”
“哦?”沈天离来了兴趣,“哪里诡异?”
沈天离训练有素的在半小时之内回到了自己办公室,却不见Rainble,只得和萧彦一齐看了他留下的监控录像。
监控录像是高屏中路路口的摄像头所拍,可以眼见一个年轻男子在十字路口四处张望,最后看见了这个摄像头。他慢慢的靠近,双眼眼神涣散,却带着一种偏执的癫狂,紧接着,他对着摄像头手舞足蹈,像是在进行一种什么小众而奇特的仪式,当他停下动作时,开口说了一句话。脸上浮现出一种解脱般的微笑,朝着路口冲了过去,撞上一辆车,身体复被车直直碾过。
萧彦关掉视频,道:“司机酒驾,但伤者本身有自杀嫌疑。主要他对着监控的表现太反常了。”
沈天离将双手架在桌上,沉思片刻,问道:“联系伤者家属了么?”
萧彦道:“无亲无故。但从齐少校留下的茶馆在高屏西街的资料里,从那些古惑仔中找到了他的照片。”
沈天离将视频倒回去,又重新看了看男子开口说话那几秒。
Rainble十分得力的推门进来,干练道:“哥,我已经破译了唇语,这人说的是......”
沈天离惊奇于他的犹豫,鼓励道:“但说无妨。”
Rainble:“他说的是:阿灵,看着我,你看着我。”
“阿灵?!”沈天离心下一慌,想起男子似被下降头又似被催眠般的举止,又来自于茶馆底层,“该不是说丘灵吧?这司机是谁?”
Rainble摇摇头:“放心,不是丘灵。我们在调取通话记录的时候,查到一个叫王天灵的女孩。”
沈天离松了口气:“叫她来。”
Rainble这才慎重道:“她主动去交通部自首,现在已经到我们这儿了。也许会扯出更糟的情况,因为她的证件上,是丘灵以前的身份证号。”
沈天离手中转着的笔骤然跌落在平滑的桌面上,发出让人心跳加速的声响。
王天灵被萧彦带了进来,闲庭信步,年轻的身姿几分出彩,旗袍与珠链着于她身,毫无故作成熟的轻浮,反而极为和谐得体,文气四散。
她不卑不亢坐在沈天离对面。
还没等他开口,王天灵看见了Rainble,带着诙谐的揶揄道:“呦,是你啊哥哥?”
Rainble也不躲避,只看着她顽皮的道:“呦,这么巧啊妹妹!”
两人竟然互道了声“久仰久仰。”
沈天离略懵:“你们什么情况?”
王天灵先行告状:“这位公职人员,作风堪忧。他在茶馆各区域冒充是我哥哥,骗吃敛财。”
沈天离“噗”一声笑:“行,我第二个审他。先说说,你认识视频里这个人么?”
王天灵看着屏幕上的年轻男子,满脸写着不耐烦:“认识。”
沈天离:“什么关系?”
王天灵:“没有关系。”
沈天离:“哦?”
王天灵一抬眼,带起刹那风情:“非要说有关系的话,他追过我。”
沈天离盯着她:“他正在ICU,还没渡过危险期。”
王天灵:“哦。”
沈天离:“你不去看看么?”
王天灵轻轻冷笑一声:“不必。”
沈天离一皱眉:“你这个样子,特别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是。”王天灵竟不问是谁,只不假思索道,“丘灵姐姐怎么教,我就怎么做。”
沈天离的眉头皱得更紧:“那她有没有说,玩了这出以后,希望我怎么做?”
王天灵语境平和,却带着一种大家闺秀的气魄:“姐姐说,请沈主任记住我的脸。在合适的时候,以酒驾和故意伤人罪拘留我。注意重点,是在合适的时候。”
沈天离沉重的点点头:“你可以走了。”
待她婀娜的背影消失,沈天离看着Rainble:“怎么看?”
Rainble淡定一笑:“保护人证。”
沈天离:“丘灵能将全盘计划告诉她?”
Rainble摇头笑道:“但她一定会想法子告诉我。”
沈天离瞪着眼道:“行啊。谁都比我更像她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