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分部。
丘灵在贝尔·林的伴同下,惬意地走过挂满名贵油画的玄关。
在离玄关尽头三尺处,同上次一样,几幅色调适中的大型油画缓缓向两侧移开,那扇看不见的门自动打了开来。
“谁在值班?”丘灵踏进密室道。虽然此处的监控视频同时显示在基地的三处,然而这倒门却只能从内部操作。
一个姽婳媚惑的身形正被对着他们倚在操纵台上。丘灵一阵颤栗和心悸,强打着精神向贝尔·林问道:“之前谁说过,在我之前混沌没有女成员?”
“我来介绍!”贝尔·林有些不好意思。
丘灵全身僵凝,像是跌进了千年冰窖之中,头脑中所有的突触疾速传递着惊惧与仇恨,它们从记忆深处冰裂一般蔓延而来。
她的双手在略嫌太长的衣袖之中条件反射的紧握着,正如她幼时恐慌地紧握住沈天离的手,却终于也明白,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面对同一个人,同一种感觉。
丘灵仿佛已闻到她身上的奥地利野玫瑰香水味。
然而近几年的一切已让丘灵拥有在任何情况下保持镇定的本能。
平滑的大理石墙面反射出自己精致冷漠的面容,与沈天离,与沈家其他人血统里自带的俊俏全无沾边。
幼年的大火使她容颜尽毁,媄岘的族人又令她脱胎换骨。
她是一个不该存在,却始终存在于世的新人。聂丹薇不会认识自己,但自己为何惊惶依旧。
不,她细细品读着自己的情绪,蓦然发现,这种颤栗并非来自恐惧,相反是一种十几年来从未有过的兴奋。在丘灵猜想到要面对这个女故人时,直至今晚进门前,她已自导自演了无数遍,以令自己在正面交锋时克服恐惧。然而此刻一切都显得那么多余与虚耗。
丘灵明白,这是质变了的底气。
聂丹薇一步一摇地走上前来,腰身摆动得恰到好处。待走到丘灵近前,她妩媚一笑,伸出指甲染有鲜红色泽的纤手,捂着脸娇呼道:“我在做梦!我居然见到幻影了,你们知不知道,在我以前待的地方,那些个衰人,平日里凶恶得跟什么似的,只要一听到幻影两个字,哪有一个不闻风丧胆,深怕自己最近做的哪件背光事被你盯上了呢!托贝尔的福。”
虽然这样的奉承可有可无,但总是十分入耳的。尤其是从这样一幅娇嗲的嗓子中说出来。
贝尔·林顿感脸上贴金。
丘灵笑了笑。
她不得已也伸出一只手同她握了握,滑腻的触感残留在手心。
见丘灵笑得牵强,贝尔·林误认为这多少是对聂丹薇这类女子的藐视,不禁有些尴尬:“我们为什么不坐下来聊呢?”
“丹薇!”他唤了一声。
聂丹薇为丘灵斟了杯酒。
丘灵原以为自己此生不会再触碰由她经手的任何东西,但此刻却欣然品尝。
唇颊间残留的迷离酒香,令她更加享受此刻被自己编排着的暗计。
“这是游艇的准确参数。”丘灵将手中的文件交与贝尔·林。
混沌自然不需要通过她来获得游艇的参数,甚至可以比任何人知道得更早一些。但是她必须多行此一举,以便回此探查。
她谈笑风生,不时用余光扫视着聂丹薇,十余年了,为何她这样的女人能不老?凭什么不老?看得再细,她也只不过像蒙上了一层更厚的烟尘。
“幻影......多么好听,但是,”聂丹薇似在品味着这个雅号,忽而却狐疑地盯着丘灵,呢喃道:“我好像......好像是在哪里见过你,在哪里呢?”
丘灵心中像针刺般一跳。
但她即时笑道:“因为我无处不在。聂小姐未曾听说吗?”
聂丹薇牵强地笑了一下,依旧蹙眉思索着,因反复熨烫而过度卷曲柔软的垂肩长发随着她的摇头晃脑而舞动摇摆。
这份媚态使得贝尔·林“哈哈”大笑,不禁将手伸进她的长发中梳了几下。聂丹薇条件反射式的娇笑起来。
“听况裁说,你一进警局便掌控了局面,沈天离的面孔已经五颜六色。”贝尔·林转动着酒杯笑道。
丘灵也笑了一笑,絮絮谈起近日来警局的情况。每逢话及沈天离,聂丹薇都会发出一声轻蔑的冷笑。
“恩?”丘灵明知故问。
“私人恩怨。”聂丹薇咬牙切齿。
“哦。”丘灵漫不经心道。却不再发起话题。
聂丹薇幽叹了一声,娇柔暧昧的声音让人分辩不出她的真情假意:“他大概早已忘记我是谁。”
丘灵眨了眨眼,坏笑道:“那就提醒他!”
聂丹薇得到了共鸣,兴奋道:“当然,我已经做了。”
“什么?”贝尔·林的目光闪电般落在她身上。
聂丹薇自知失言,一时面孔有些泛白。
丘灵看在眼中,早已清楚聂丹薇其实没有任何地位,而她进入混沌的真实目的,也正是最不为贝尔·林所容忍的。在混沌出手前,沈天离绝对不能有任何差池。
尤其在成品得手之前。
那么,自己又是否该利用这一点,假借贝尔·林的手洗掉聂丹薇这块旧渍呢?
不,没有意义。世上总有些事,过程比结果有趣得多。
丘灵心中快速盘算着,还未等聂丹薇恢复镇定,她已朗声笑道:“说到沈天离这个人,就有几件不可不提的经典事例。”
她讲起了以往办案过程中沈天离如何次次慢她一步,以及在行事时发生的一些笑料。以及沈天离因为枪技负值,永远射不中目标产生的各种乌龙,直至如何被警圈贴上“善良之枪”的诙谐绰号。贝尔·林又做回了听众,时不时开怀大笑。
聂丹薇向丘灵投去感激的一眼。
此时的她正为自己的处境忧虑,早已无暇顾及对丘灵似有若无的熟识感。
“昨天在咖啡馆时更滑稽。不过沈主任反倒当作奇遇记来讲。”丘灵话锋一转,装作无意地详细描述了沈天离遇伏之事。
她仿佛没看见贝尔·林渐渐阴沉的脸色,从而饶有兴致的补问一句:“公认身手不凡的沈大警官,不知这次是栽在哪位高人之手......”
“究竟是谁允许你动用C组的人!”话音未落,贝尔·林便已将酒杯重重敲在茶几上,呵斥道。
聂丹薇花容失色:“我只是吓他一吓。不会让他有事的。幻影不是说他没事吗。你答应过可以由我来对付沈......”
“是答应过,但也要等这件事之后!”贝尔·林冷冷道,“丹薇,现在是你不遵守游戏规则了。”
“好了好了林先生,不至于,横竖他沈天离也毫发无损。”丘灵解围道。她顿了顿,转向聂丹薇:“既是私人恩怨,请不急一时。”
聂丹薇自然不是脑子不够用。若想“斩草除根”,就必须在开船之前。当然她想要除去沈天离,一部分是出于自己的原因,她知道有沈家的任何人活着一天,自己就绝不能再出现在阳光下,但她的背后也有另一个强大的组织,对沈天离虎视眈眈,欲除之后快。
一旦贝尔·林的计划成功施行之后,沈天离因涉嫌重罪,反而会处于国家级警方的重重保护之下。而贝尔·林这样的人,岂会因为一个可有可无的女人而冒这种无聊的风险。
丘灵已在揣测聂丹薇背后的“团体”目的何在。
贝尔·林双腿交叠,用生硬的语气道:“记住,我从来不允许任何干涉我计划的东西存在,这是我几乎从不失败的原因。”
“是的。”聂丹薇低声道。
“东西?”丘灵心中悄悄重复了一遍,冷然一笑。
一道指示灯流星似的从天花板的一角缓缓滑至那堵实际为荧光屏的“墙”上,像一只鼠标点开了一个视频窗口。
贝尔·林按下茶几上一个按键。整组沙发所在的地面平稳地以茶几为圆心转动起来。
丘灵忽然觉得沙发上的人好像餐桌的玻璃转盘上任人们肆意转动递取的食物。
三人的角度已正对着荧光屏。
“看看是哪位老朋友。”贝尔·林道。
只见视频窗口不断移动着,况裁气急败坏地走进玄关。
丘灵尝试着按下了另一个按键。况裁竟不等道油画完全移开,便将身体挤了进来:“谁告诉我这到底算怎么回事!”
贝尔·林疑惑地盯着他。
“沈天离的车从沿海高速跌进海里,生死未卜!”况裁气喘吁吁,依旧要把话说完:“不是说好全天派人盯着他吗!”
“什么!”丘灵与贝尔·林高声惊呼。各怀忧心,情绪却也不相上下。
丘灵虽然焦急,但强压着内心激愤,以免露出马脚。幸而贝尔·林比她看起来更激动。
“你们到底在......”况裁还想责问,只听后墙又一颗“流星”滑落的声音。贝尔·林按捺住况裁。
一个视频窗口被自动弹开。混沌的消息传输者直视贝尔·林道:“首领,沈天离五分钟之前连人带车跌进海中,下落不明,我们正在......”
话未说完,另一道窗口也弹了开来。分布在另一组的成员汇报道:“首领,沈天离同一名警员浑身湿透地进了海滨酒店。”
贝尔·林朝他们点了点头,关闭了荧屏。
“五分钟前。”他似在自言自语,“但你赶过来至少要一小时。现在,他们进了酒店,恩。”
众人的目光集中在贝尔·林身上。他的声音冷得使人发抖:“为什么你会比我还早知道呢?”
“丹薇,你说。为什么我反倒是最后一个知情者?”他似笑非笑地看着聂丹薇。
丘灵已不去管他具体在说些什么,只是全神贯注地看着况裁,她迫切地希望况裁来此之前佩戴了成品,能够瞬间接收到她的思想。
况裁显然也意识到了,直直与丘灵对视。
丘灵松了口气,而况裁却忽然将视线移开,令她焦急费解。
“很显然,狗仔硬要去做特效演员。当然也没时间写说明新闻报告了。”况裁讽刺道。
聂丹薇早已面无人色。
沈天离还活着。
贝尔·林不会放过她,而另一方不会需要成事不足的人。
况裁对贝尔·林冷冷道:“别再考验我的心脏。”
贝尔·林看了看况裁,反手重重一个耳光打在聂丹薇的脸上。由于皮肤娇嫩,她的脸颊顿时夸张的肿起了半边,口角渐渐形成鲜红的痕迹,与明艳的唇彩混杂,十分凄迷。
丘灵不知自己该不该开口说些什么,只由得心中泛起一个残酷的冷笑。
她抬起头,迎上了况裁的眼睛,况裁正直视着她。
丘灵毫不介怀的让回忆里各种不堪可怖的场面在脑海中显现得更清晰,以便况裁感同身受。
她无奈的叹了口气,道:“我累了,别再跑题了。”
贝尔·林和况裁抱着不同心思,惊奇地看着她。
贝尔·林牵了牵嘴角,对着聂丹薇道:“你出去吧。”
他的语调是平和的,这样异常的平和却让人风骨生寒。
聂丹薇支撑起身体,忽然又一个踉跄跌倒在地,原来双腿早已发软。丘灵上前扶了一把,被回以感激的一眼。她有些失魂的走了出去,不得不为自己所在的“集体”将落在自己头上的惩罚而感到惊恐。
门机械地关了起来。屋内只剩下他们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