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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十章,“性骚扰”和“破坏安定团结”

与沙共舞 令狐与无忌 8101 2024-09-26 16:30

  钱旦在盛夏的喀土穆生活了一个月,觉着生命回归到了“简单”二字,并且,由着这“简单”生出来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充实感。

  早晨从那张又矮又窄的单人床上醒来,他睁开眼睛就看见旧吊扇在头顶“咿呀咿呀”转动,听到嵌在窗户玻璃上那台不知道用了多少年的老式空调“轰隆轰隆”震颤,但身上仍然是粘乎乎的,汗水浸湿了床单。

  天气太热,老吊扇吹不散暑气。空调只有两档,如果调到高档,五分钟之内墙上必然闪出一道蓝光,噼啪一声响后电源保险被烧掉。只能是把它保持在低档上,形同鸡肋。

  恋床是件毫无意义的事,他睡眼惺忪地起来,摇摇晃晃地走进浴室,小心拧开看上去随时有可能垮掉的小盥洗池上的水龙头,只要有一点黄浊的水流出来就会从心底里庆幸清爽一天的开始。

  如果停水也并不会感到一丝沮丧,因为他未雨绸缪,昨夜已在旁边一台早已不能工作的破旧洗衣机上备好了几大瓶水,只需要用到其中一瓶就足以完成他在喀土穆每个早上的洗漱过程。

  洗漱完毕,从墙角拎起电脑包,到楼下路边等公司班车来载他们去办公室。

  这个时候不过是早上七、八点钟,太阳已是火辣辣,夏季喀土穆白天气温常常停留在四十摄氏度以上。

  有时候钱旦会乘坐被同事们称作“蹦蹦跳”的三轮摩托车去办公室,那些摩托总是被开车的小伙们打扮得酷劲十足,车身插满天线,一天到晚播放着摇滚音乐在马路上扬尘而过。

  他第一次坐的时候心里拿不准该付多少银子,到站下车,递给开车的小伙五百苏丹镑,小伙找回来两百镑,直觉告诉钱旦他在“宰老外”,于是坚持着要求找回更多。

  鸡同鸭讲拉锯一阵子,终于,小伙嘴里念念有词,打开了角落里的工具箱。钱旦暗自得意,心想你还是要掏钱包拿零钱了吧?

  他却掏出来一个油腻破布包塞到钱旦手里,意思是将这包东西抵帐。

  钱旦打开布包一看,不是私人珍藏的象牙什么的,而是一把扳手一个螺丝刀,螺丝刀还缺了半边口。善良淳朴的中国人民又怎能轻易去拿非洲兄弟吃饭的家当呢?看来他是真没零钱了,钱旦就付了三百镑作罢。

  后来才知道,小伙收了他三倍车费,钱旦又心甘情愿被貌似忠厚的人骗了一回。

  办公室对面的人家正在修建新楼,非洲小伙们不戴安全帽,裸着上身显露出他们的结实肌肉。也没有什么升降机,大家人手相传地搬运着水泥沙浆桶。

  骄阳似火,他们却一点也没有被晒蔫,嘴里歌唱个不停,是极有节奏的黑人歌曲,伴随着口哨声、欢笑声、砰砰的抛接水泥桶声,就像一曲旋律简单又洋溢着快乐情绪的MV在反复播放。

  办公室里面挤得满满的,难求一根网线。一只野猫经常溜达进来,在大家脚边磨磨蹭蹭,大家都懒得管它。

  一位看上去比大家都要年长的同事在桌上放了一个硕大的氧气袋,一边专注工作,一边吸氧。

  老钟偶尔从他的小办公间里走出来打破宁静,譬如:“你们谁TMD在下载大文件?不管是下版本还是下电影,晚上再搞,网络太慢了!”

  客户终于准备好了电源,两家公司谁也不是慢腾腾的乌龟,谁也不是骄傲的小白兔,大家火力全开,加班加点。

  曹松带着小军、小伟来了个“停人不停机”,他们分成两班接力,二十四小时赶工。

  钱旦对曹松的信任没有出错,设备上电之后不到两天,他们完成了“FirstCall(电信设备安装完成之后的打出去的第一个电话,标志着工程交付的关键进展)”,既领先于“F公司”,又超出了客户的期望。

  客户的项目经理发了一封热情洋溢的邮件,邮件里盛赞“伟中”团队的专业和敬业,并一一点名称曹松、小军、小伟和钱旦是“ST电信”的宝贵财富。

  打通了“FirstCall”,完成了当天的测试任务,钱旦摸摸头发,对曹松说:“很久没理发了,我看见办公室附近有家理发店,今天回食堂吃晚饭吧,吃完饭我俩理个发去?”

  曹松警惕地说:“旦哥,去本地理发店?您不怕得‘艾滋’?老黄自己买了全套理发工具,周末我俩找他理发去吧,不过,他只会推光头。”

  钱旦说:“我昨晚在网上查了,理发感染上‘艾滋’的风险很小,没那么夸张。别去老黄那儿光头了,我俩都板寸吧。万一人家理发店给按按头,舒服呢?”

  曹松大惊失色:“还有按摩?您真不怕‘艾滋’?旦哥,我可还是处男,要失身也不能在这儿啊!”

  钱旦严肃地望着他,一字一顿地说:“我郑重地向您承诺,等一会儿从理发店出来,您仍然会是一个处男,放心了吧?”

  两个人去了那家理发店。

  理发店不大,白色日光灯把店里照得通亮,与旁边几个昏暗的店面对比分明。

  店里没有其他人,只有两个精壮老头。他们一见钱旦和曹松进来,热情地拍着笨重的老式理发椅的椅背招呼着:“Welcome!”,这是两个理发师了。

  曹松用手比划着剪刀的样子,一个老头把椅背拍得更起劲了,示意他赶快坐下。

  他俩坐下来,两个理发师在电推剪的刀头上套上一个三厘米的塑料罩,朝着他俩:“Noproblem?”他俩刚一点头,两个理发师就一把摁住他们的头,推剪了起来。

  不到五分钟就结束了推剪,两老头各拿出一个喷水的塑料瓶,对着他们的头喷两下水,顺手从桌面上扯一点看上去来历可疑的棉花前后左右擦擦,然后就耸肩表示他们可以结帐走人了。

  钱旦对着镜子满意地摸着头:“理得还不错,就是别说按按了,洗都不洗一下?”

  曹松不安地说:“旦哥,过来帮我看看后面,没弄破哪儿吧?没出血吧?不会得‘艾滋’吧?”

  他俩神清气爽地回了办公室。

  走到办公室门口,曹松瞅见一位刚认识不久,但是谈得来的过来苏丹出差的埃及员工正在墙角抽烟。他心情不错,冲上去朝着那埃及人的屁股拍了一掌:“Howyoudoing?Buddy.(你怎么样?哥们)”

  那埃及人转过身来,恼怒地瞪着他:“Whatareyoudoing?(你在做什么?)”

  曹松一作揖,“Justkidding(开个玩笑)”,开心地冲进了办公室。

  钱旦坐在座位上,难掩激动心情。他把客户的项目经理的邮件转给了项目组的中外员工及各方领导,用中文和英文通报了项目的阶段性成果和客户的赞美,结尾处强调:“各位,我们没有神可以依靠,只能靠我们自己的努力去赢得项目的成功!”

  第二天的计划是曹松一早去机房与客户一起做验收测试,钱旦在办公室处理地区部的事务。

  钱旦晚起了半小时,却在办公室门口遇到了匆匆向外走的曹松。曹松一脸苦相,一见钱旦就哀怨地说:“旦哥,我被投诉了。”

  钱旦纳闷:“怎么了?昨天测试结果不是‘Verygood’,客户很满意吗?”

  曹松摇头:“不是客户,是昨天门口遇到那个埃及来的哥们儿,他去HR那里说我摸他屁股,很正式的投诉我性骚扰,还说要么我离开苏丹,要么他回埃及。谁想骚扰他啊?我就顺手打了他一巴掌。”

  “这么严重?那咋办?”

  “HR在安抚,子公司晚上例会,要加个议题讨论怎么处罚我。”

  正说话间甘法斯从里面走了出来,一见钱旦就说:“Mr.Qian,你有麻烦了,我知道你不是那个意思,但是你真的错了,他们去找HR投诉去了。”

  钱旦指指曹松:“不是我,是他,我才不会去拍男人的屁股。”

  甘法斯皱着眉头:“不是他,是你,是你昨天发的邮件。”

  “邮件?我发什么邮件了?”

  “你说我们没有神可以依靠,只能靠我们自己的努力去赢得项目的成功?你怎么能说没有神可以依靠?我们的一切都是神给的!”

  晚上子公司召集会议。

  老钟已经成功地把苏丹子公司改造成了“夜总会”,一到夜里总开会。他晚上十点才见完客户回来,一堆人拥进了会议室,老钟把西装脱了,往椅背一搭,指着个客户经理问:“你觉得食堂伙食怎么样?”

  那个客户经理刚调到苏丹不久,赶紧回答:“比想象中的好,我还挺习惯的。”

  老钟严厉地说:“习惯个屁!谁同意你天天在食堂吃饭的?我昨天特地去查了食堂的就餐登记表,一堆客户经理天天回食堂来吃饭,谁同意的?今后客户经理中午不允许回来,必须在客户那边吃本地人的东西。不要讲你吃不惯,你连这里的东西都吃不惯,怎么在这里做生意?怎么能以客户为中心?今后谁中午回来吃饭我收拾谁!”

  那个客户经理有些不服气:“我负责的客户病了,住院了,这几天都不会去办公室。”

  老钟把桌子一拍:“你的客户病了你TMD窝在办公室里干什么?你的客户病了不正是你的好机会吗?你明天去医院守着去,晚上也不许回来吃饭,在医院陪客户吃饭,给他讲童话故事听。”

  会议室不大,人挤得多了,空调又不好。老钟觉得热了,他把西裤一脱,往椅背上一搭,稍一迟疑,又把衬衣一脱,只穿着个大裤衩:“太热了,没女人,本地员工也都走了,我不讲究了。曹松、钱旦,你们哥俩一个公然性骚扰本地大叔,一个破坏子公司安定团结的大好局面,自己说该怎么办?”

  会议室里哄堂大笑,笑完了迅速安静下来。

  老钟自己也笑了:“幸好我们的HR还可以,本地群众基本上是情绪稳定了,但你俩道歉、检讨、罚款免不了吧?大家要注意文化差异,再讲个例子,前段时间地区部高调激励了一把在埃及呆着的中方员工家属,认为她们跟着老公驻外不容易,授予她们优秀家属的称号。结果埃及员工说不对啊,该激励的应该是留在国内的那些老婆们,独守空闺才是牺牲。”

  翌日,子公司进门的两扇门板上一边贴了曹松的一纸检讨,一边贴了钱旦的一纸检讨,他们深刻检讨了自己由于忽视文化差异而给阿拉伯兄弟带来困扰,保证绝不再犯。检讨是手写的,歪歪扭扭,难得的是,中英文对照。

  苏丹的项目上了正轨,曹松和小军、小伟留下来驻守,钱旦要去下一站了。

  临走前夕软件产品的几个中方同事在中餐馆欢聚一堂。有位新来的特邀嘉宾,钱旦在阿联酋有过一面之缘的客户经理陈永生调动到苏丹来常驻了。他在迪拜机场免税店买了两瓶伏特加,悄悄带进了苏丹,正好贡献出来。

  钱旦满了一杯酒,和陈永生碰了个杯:“你在阿联酋呆得好好的,怎么突然来苏丹了?”

  “苏丹从零突然就到亿元子公司了,又是强竞争的市场,我喜欢竞争的感觉啊!”

  陈永生头一仰,空了酒杯:“当然,苏丹补助更高,赚钱更快。老板怎么说的?我们艰苦奋斗,主观上为个人、为家庭,客观上就是为公司、为国家么。”

  大家开始讨论北非中东各个国家的补助差异,整个晚上显得沉默的曹松突然迸出一句:“旦哥,您可千万别把我扔在这里不管了,我还是处男了。”

  大家带着醉意,笑得东倒西歪。

  陈永生笑完了说:“一来就看到子公司大门上贴着两检讨,还手写的,中英文对照,松哥,旦哥,佩服!”

  钱旦说:“曹松,你没事上上网,在‘QQ’上发掘吧!我给你讲个励志故事,说我们一位兄弟在网上认识一个女孩,‘QQ’聊了三个月,超有魄力地直接把买房子的钱给女孩转账过去了,女孩把房买了,装修了,然后他飞回去见女孩第一面,见新房第一面,加上举行婚礼。一个月后把女孩带到这边,半年后怀孕了,现在做爸爸了。”

  曹松说:“您这个故事我听过,但是还听过另外一个,说我们一哥们儿两年没回国,回国用钥匙怎么也打不开门,一按门铃,出来的不是他老婆,出来一个陌生男人问他是谁?真狠,连锁都换了!”

  钱旦也听过曹松讲的这个故事,在北非中东辽阔大地上打拼着的“伟中人”中间,浪漫和辛酸的故事都不少。

  一个黑人司机送钱旦去喀土穆机场,钱旦望着远处红褐色的天,担心地问:“又是沙尘暴?今天能飞吗?”

  司机说:“没问题。不能降落,因为找不到跑道,能起飞,飞机对着天空就行了。”

  钱旦将信将疑间,就见一堵沙墙从正前方逼近,红褐色沙墙之上是蔚蓝色的天空、几朵白云。

  司机见钱旦既新奇,又困惑的样子,安慰道:“不用担心,我们冲过去,你看,沙尘暴已经经过了机场,到这边来了,你的航班更没有问题了。我给你放首中国歌,我最喜欢的中国歌。”

  他翻出一盘磁带塞进录音机,一脚油门,车冲进了沙幕,四下里全是迷茫,空灵的歌声在车里响起。

  那一刹那,钱旦的眼泪差一点儿掉了下来:

  不要问我从哪里来

  我的故乡在远方

  为什么流浪

  流浪远方,流浪

  为了天空飞翔的小鸟

  为了山间轻流的小溪

  为了宽阔的草原

  流浪远方,流浪

  还有,还有

  为了梦中的橄榄树,橄榄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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