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妖狼道:“不会吧。”
瘸腿狼道:“不会?我看会,为什么她毒死了猩猩,却没毒死黄胖?”
“黄胖在猩猩身后,或许,他见机得快,腿脚麻利,毒姥姥来不及施毒了。”
“不对,弹指飞毒神功,五丈之内,百发百中,黄胖距猩猩数步之遥,毒姥姥若起了杀心,断然难以逃脱。以愚弟之见,她是故意让黄胖回去报信的,诱引你出面找她。”
老妖狼道:“我?找她?”
瘸腿狼道:“难道你不会去?”
老妖狼道:“不,要去。”
瘸腿狼道:“这就对啦,毒姥姥算定你会去找她。”
“唔。”
瘸腿狼道:“她手中的诱饵,就是柳三哥,帮主,毒姥姥不糊涂啊。”
老妖狼道:“她想干啥?”
瘸腿狼道:“找你说道说道,说得好,干戈化玉帛,说不好,便兵戈相见了。”
老妖狼道:“本帮主不是一盏省油的灯。”
瘸腿狼道:“毒姥姥也是盏耗油的灯啊,她要为五年前结下的梁子,讨个说法。”
老妖狼摇头道:“多大的事啊,本帮主几乎记不清啦。”
瘸腿狼笑道:“帮主占了上风,自然忘得快,毒姥姥丢了面子,怎么忘得了,况且,女人的心眼儿特别小,吃了亏,自然要来讨个说法了。”
老妖狼沉吟道:“这个,二弟说得是否过分了一点?”
瘸腿狼道:“帮主,你还记得么,五年前,她到阴山来采药,被弟兄们挡驾了。”
老妖狼道:“是呀,那又怎么啦,阴山是我帮安身立命之地,岂能让闲杂人等进山采药?!况且,毒姥姥又是一个不可捉摸的人物,不知她按的啥心呢,会不会是一个踩点的密探?当时,我令人传话给她:此山乃我帮重地,不对外开放,况且,帮主不在,请姥姥改日再来。这话说得也够客气啦。”
瘸腿狼道:“话是说得没错,可毒姥姥却觉得丢了面子,怎生受得如此冷落,大怒之下,一弹指,将传令官毒死了。山口守卒远远见状,知道厉害,忙将山上的垒石滚木悉数推下,木石滚滚,倾泻而下,毒姥姥带着徒儿纵跳闪避,狼狈逃窜,人没事,车马却毁了,气得毒姥姥大骂而去,说是哪有如此待客之道,要找个机会跟你好好说道说道呢。如今,她手中有了柳三哥这张牌,自然趾高气扬,知道咱们是柳三哥的死对头,看你如何应对,或者,只是想羞辱帮主一番,以泄心头宿怨,或者,以为奇货可居,想狠敲帮主一笔。”
老妖狼道:“唔,好男不与女斗,传令官被她杀了,本帮主不跟她一般计较,她倒还耿耿于怀呢,罢罢罢,只要她愿意,老子舍得用整个儿的阴山跟她换柳三哥。”
瘸腿狼道:“不知毒老婆子是何居心啊?听说,她喜怒无常,极难对付,帮主不可不防。”
老妖狼道:“当然,只要一有机会,便将毒姥姥宰了,令擅长弓箭的弟兄们,与我同往镇江,不可靠近此人,五丈之外,一旦发现苗头不对,即刻利箭齐发,看是她的毒药厉害,还是我的弩箭厉害。”
瘸腿狼道:“唉,帮主,以愚弟之见,还是只可‘智取’,不可‘硬攻’,如若她一气之下,将柳三哥的毒解了,我帮的宏图大业,恐将毁于一旦啊。当今大敌,依旧是柳三哥,柳三哥除掉了,死了,咱们才可任性江湖,大开杀戒,将诸如毒姥姥之类的对手,一个一个的连根铲除,柳三哥不除,不可开戒,一个柳三哥,就够咱们喝一壶了,如若,再加上毒姥姥,那可真要乱套了。树敌太多,又不能将敌吃掉,可不是明智之举啊。”
老妖狼道:“莫非还要向毒婆子赔礼道歉不成?”
瘸腿狼道:“若能成大事,服软认错,又算得了啥呢,关键要看,笑到最后的是谁呀,古成大事者,在能忍与不能忍之间耳。”
老妖狼拊掌大笑,道:“二弟言之有理,真乃诸葛再世也,闻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为兄茅塞顿开,大受裨益,好,为大局计,咱们就来个‘若要好,大做小’。二弟说得,为兄就做得。”
瘸腿狼连连摆手,道:“帮主过奖了,愚弟惭愧之极,身为军师,出谋划策,实乃分内之事。”
老妖狼对瘸腿狼附耳低语道:“你看,如此如此,……如何?”
瘸腿狼面露难色,道:“帮主冒死涉险,多有不妥,请帮主三思。”
老妖狼正色道:“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要想安安稳稳过日子,就别在江湖上混。”
瘸腿狼道:“哎,请帮主务必小心谨慎,听说毒姥姥心高气傲,服软不服硬,奸诈过人,变化多端,帮主万不可与老毒物争胜斗气,只可低声下气,委曲求全,貌似忠厚,礼数周到,也许,能事半功倍,将柳三哥骗到手。”
老妖狼频频点头,为了置柳三哥于死地,他豁出去了,不惜以性命一博。
***
白狐岭是座高山,山上白狐出没,美丽而狡猾,且遍布坟丘,故而,乡人称其为白狐岭坟场。
即便是白天,坟场山高林密,人迹罕至,树影幢幢,阴风飕飕,已令人毛骨悚然。
到了夜间,更是狼狐出没,夜枭哀啼,萤火虫明明灭灭地在坟茔灌丛间穿梭,真如鬼火一般,闪烁陆离,飘忽不定,就更没人敢来造次了。
毒眼狼不是吃干饭的,带着黄胖等十名帮徒,在镇江辗转了两天,多方搜集打听情报,认定那个带走竹叶青与柳三哥的女人,赶着一辆驴车与一辆马车,消失在白狐岭坟场了。
九月初十傍晚,他派两名帮徒,骑快马,向帮主禀报,毒姥姥找到了,在镇江城西的的白狐岭坟场。
入夜,月色皎洁,他与黄胖等人悄悄摸上山去,在半山腰的坟地里,发现了毒姥姥的车马,月光下看得分明,路旁有一株高大的樟树,枝繁叶茂。
樟树旁是坟茔与灌丛,中间有块空地,停着两辆车,一辆是驴车,一辆是马车,那马车,正是竹叶青的用车。
车旁点着一堆篝火,一个瘦小的中年女人,坐在篝火旁烤着两只山鸡,其它,没见着人。
柳三哥在哪儿?竹叶青在哪儿?都在马车里藏着吧。
临行时,帮主让我只能跟踪目标,派人回来传话,不许动手,说是那女人十分厉害,依老子看,就那干巴劲儿,两个手指头,一拈,就能拈死她,厉害个屁。
帮主就是这点儿不好,有时话说得太过分了。
不过,这一回,毒眼狼学乖了,只是远远地在草莽中伏着,距篝火约十余丈远近,不敢再触犯帮规,要犯了,恐怕脑袋真要保不住了。
秋夜山林里,蚊子小咬肆虐,脸上一抹一大把,十来个人,难免弄出一点动静来,毒眼狼生怕对方发觉了,只能苦熬着,一点儿不敢动。还好,那瘦小女子,只是一门心思烤山鸡,好像并没察觉。
心里正嘀咕呢,听得马车里传出幽幽的笛声,那乐曲缠绵悱恻,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不绝如缕,非常好听,不过怨气太重。
听得乐曲声起,篝火旁的瘦小女子,将山鸡放在一旁的盆里,走到驴车旁。
毒姥姥的驴车,套着三匹驴子,外表平淡无奇,只显得略微宽大一点,驴车后有个木头架子,架子里放着几只箩筐。
瘦小女子打开一只黄色箩筐的盖子,月光下,只见箩筐里冒出一缕黄烟来,那黄烟伴随着乐曲,袅袅升腾,煞是好看,如舞女伴着音乐婆娑起舞,突地,乐声骤变,如银瓶乍破,铁骑突出,又如一个尖锐嘶哑的女人,对天发出一连串愤怒的诅咒,那黄烟也随之疾变,呜地一声,在空中变幻成一片淡淡的黄云,倏忽间,从天而降,毒眼狼等人,摸不着头脑,正在纳闷之际,却已着了道儿,原来,那根本不是啥黄烟,而是一群驯养有素、毒性极烈的黄蜂,毒眼狼与黄胖等九人,俱各被蜇,身强力壮者,即刻全身麻痹,痛楚**,动弹不得,体格较弱者,一蜇即亡,呜呼哀哉。
九个帮徒,死了五个,还剩了毒眼狼与黄胖等四人。
这时,乐曲声又渐渐变缓,缠绵悱恻,不绝如缕,黄蜂又凝聚成一道黄烟,袅袅婷婷,飞回了箩筐,乐曲声停,蜂群消失。
瘦小女子,自然是麻婆,将箩筐盖上,回到篝火旁,依旧烤山鸡,就像啥也没发生一样。
宫保从樟树上飞下,别看他异常瘦小,轻功极好,只两三个起落,已到了毒眼狼等人身旁,逐个检查了一遍这些暗桩子,将毒眼狼等活着的四人,拖到篝火旁,如柴火一般,叠作一堆,根本没把四人的**当一回事,像是没听见。
瘦小的宫保,力大无穷,将五具尸体,肩抗手拽,扔到马车上,赶着马车,来到山下,将尸体抛弃在前山路口。
干完活,吹着口哨,赶着马车,回到半山腰的篝火旁,拴上马,脚下一点,飞上高树,藏在密叶里,观望四周动静。
毕竟,他们面对的,是**第一大帮——阴山一窝狼啊,得多加小心。
***
老妖狼纠集大批人马正往镇江赶,将近镇江时,与毒眼狼派来的送信人会合,知道毒姥姥在白狐岭坟场,大喜,即刻向白狐岭坟场进发。
九月十一日,夜,丑时,赶到白狐岭下。
前山路口的五具尸体,赫然在目,尸体已僵硬,面色黑中带青,眼泡鼻肿,不成人样,却不见毒眼狼,不知六弟是死是活,想起前两天对六弟的严厉训斥,不禁暗自悔恨,心痛不已。
半山腰隐约可见篝火明灭,想必是毒姥姥落脚之地,这毒婆子是何居心?莫非,引诱我等去自投罗网么?
老妖狼摸着光溜溜的下巴,眨巴着眼睛,望着那闪烁的光亮,一时拿不定主意了,他是个多疑的人,岂能轻易去套箍儿,着了毒老婆子的圈套?
到时候,落得个身首异处,身败名裂,为江湖耻笑。
瘸腿狼在一旁干站着,不作一声,只是用手指卷着下颏几根稀稀拉拉的黄须,没人能看透他在想些啥,就连跟他有十来年交情的老妖狼,也看他不透。
九尾妖狐崔小玉与白脸狼唐文俊,都是玩毒的好手,俯身仔细察看尸体后,道:“死者系身中黄蜂尾刺之毒而亡。”
两鬓斑白的崔小玉还用镊子,从死者脸上的伤口,夹出一根黄蜂尾刺,举在手中,道:“看,毒刺奇长,故毒性极烈,看来,老六凶多吉少啊。”
老妖狼道:“你俩看看,可有破黄蜂毒刺之策?”
白脸狼道:“我国黄蜂尾刺,没这么长的,听说西域黄蜂的毒刺,又长又毒,这些毒蜂,大概毒老婆子是从西域搞来的,要解此毒,难哪。”
老妖狼问:“不知崔老可有破蜂毒之策?”
崔小玉道:“凡有毒,皆可破解,设若此毒确系来自西域,听说,须用西域的‘蜂毒清溶液’来破解,将溶液在手上脸上抹少许,黄蜂嗅到,便远远闪避,不敢犯人,即便中了蜂毒,溶液一抹就好,不过,‘蜂毒清溶液’价格昂贵,是黄金价格的两倍。”
老妖狼道:“钱不是问题,问题是哪儿有卖的?”
“西域。”
“崔老,远水解不了近渴啊。想想,是否另有良策?”
崔小玉道:“我有一葫芦的‘蜂毒清’,对中土蜂毒的消毒解毒极有效果,不知对西域黄蜂效果如何,实在不好说啊。”
大色狼道:“大哥,总不成咱们一直在山下守着,不动她了,她一个毒老太婆,再有能耐,也架不住咱们弓箭齐发,一阵猛射呀,小弟真就不信这个邪了。”
老妖狼看了他一眼,道:“咱们不是在想办法嘛,办法想好了再上,老五,不得鲁莽,本帮主不想看着弟兄们,白白去送死。”
老妖狼又道:“军师怎么看?”
瘸腿狼问:“帮主,真要上吗?”
老妖狼紧攥拳头,在空中狠狠一挥,斩钉截铁道:“上。”
瘸腿狼道:“先派三十名打头阵的弟兄,脸上手上抹上崔老的‘蜂毒清’,穿上长衣长裤,手上用布包裹,头部也用布包裹,只露出两只眼睛,悄悄靠近毒姥姥,二话不说,见人就射,弓箭齐发,打得她不敢露头,然后,迅速冲到跟前,拔刀猛砍,打她个措手不及,看她再怎么放出西域毒蜂来害人。”
大色狼道:“大哥,小弟愿带领弟兄们打头阵。”
老妖狼道:“好。”
瘸腿狼将大色狼拉到一旁,耳语道:“老五,千万当心,稍有不对,立即后撤,不可意气用事。”
大色狼道:“明白。”
老妖狼道:“若得手,发响箭三枝,若事败,发响箭一枝。”
“是。”
于是,大色狼与弟兄们装束停当,带着三十名弓箭手,悄无声息地上了山。
此时,半山腰传来一阵芦笙的吹奏声,那乐曲优美愉悦,娓娓动听,吹奏芦笙的,自然是无毒不解毒姥姥。
数个时辰前,她用笛子吹奏的曲子叫《恨曲》,是她用爱与恨谱写的,该曲充满了怀春少女对负情郎的艾怨与愤恨,对言而无信,始乱终弃的昆仑剑仙巴老祖饱含着无穷的怨毒,在这种艾怨中,也夹杂着一些对美好青春的回忆与留恋,怨到深处,充满了叫嚣与愤怒。
不过,听完这首曲子的人,真搞不清是爱多一点呢,还是恨多一点。
她用这首《恨曲》,调教好了一窝西域黄蜂,本用来对付巴老祖的,如今,发觉阴山一窝囊狼的人来寻衅生事,便吹起《恨曲》,放出一窝西域黄蜂,将毒眼狼等人蜇得死的死,伤的伤,败得一塌糊涂,不可收拾。
如今,她用芦笙吹奏的曲子叫《怨曲》,也是她用情与泪谱写的,本也是用来对付巴老祖的,听宫保禀报,老妖狼这次派了第二拨人马,摸上山来,毒姥姥大怒,抓起芦笙,便忘乎所以的吹起了《怨曲》,既来送死,就休怪我毒姥姥心狠手辣。
曲声一起,麻婆就走到驴车后的木架旁,打开了一只青篾箩筐的盖子,瞬间,从箩筐里爬出无数尺把长,碧碧绿的竹叶青来,远远看去,像是一坛绿酒,从箩筐里倾泻而出,向山下流去。
绿酒流得极快,随着乐曲,成扇面撒开,只听得在灌丛草莽间悉悉索索游动的声响,眨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乐曲起先叙述了她初次见到巴郎的情景,那个画面,令她终生难忘。
那时,他们都还小,只有十二、三岁吧,巴郎腰上挂着只鱼篓,赤着脚,卷起裤管,露着白生生的腿肚子,站在溪水里抓鱼,他的手在水里一捞,一条黑背银肚的鲫鱼,就抓在手里了,他直起身,迎着阳光,手里抓着甩尾挣扎的鱼儿,水滴四溅,阳光闪烁,溅得他脸上身上湿了一大片,巴郎见站在溪边观望的她,咧嘴一笑,就是这一笑,坏事了,她的心别别一跳,惊异地发觉,这个修长的穷小子,唇红齿白,笑起来,帅呆了!
从此,巴郎笑进了她的心里,笑进了她的梦里,想赶,哪里赶得走。
也许,这就叫一见钟情吧,从“一笑”开始,他俩粘乎在了一起。
于是,乐曲进入了俩小无猜,情话绵绵,如醉如痴,卿卿我我的美妙境界,在月光笼罩下,芦笙悠扬委婉的曲调,如小溪流水,在山林间幽咽流淌。
大色狼带着三十名弓箭手,听着这曼妙的乐曲,不免有些心猿意马,尤其是大色狼,本就是个色情狂,听得心头怦怦鹿撞,想入非非。
不过,他毕竟是个老江湖,知道厉害关系,强自收摄心智,带领众人,向着半山腰悄悄摸了上去。
这三十一人,除了大色狼握着九节鞭外,其余众人俱各张弓搭箭,随时准备射击,按约定,三十人分成甲乙两组,甲组在前,乙组在后,甲组射完箭,闪在一旁,乙组再射,如此循环,就能形成不间断的密集箭羽,使毒姥姥没有还击反扑的机会,更没有放纵黄蜂害人的时间,于是,迅速逼近篝火,拔刀一顿乱砍,手刃毒老婆子,为死难弟兄报仇。
眼看离半山腰越来越近,大约还有一里来路时,乐曲声倏然一变,由甜美变成苦涩,与欢喜变成艾怨。
曲调凄怆,呜呜咽咽,似美人迟暮,形单影只,凭窗远眺,不见情郎,望断秋水,拍遍栏杆,无人理会,却见天边,愁云惨淡,孤鸿哀啼,草木摇落,日暮途穷,不知何处是个归宿。
那乐曲哽哽噎噎,欲说还休,忧郁愤懑,满腹牢骚,絮絮叨叨,欲罢不能,兀自把个巴郎骂得狗血喷头﹍﹍
大色郎等人听了不知所以,这毒老婆子耍啥鬼花招,**的单相思,干老子屁事,像你那么会下毒的女人,谁还敢喜欢你,除非他不想活啦,说不定什么时候,被你整死了,死了,连怎么死都不知道,那才叫个冤哪,呸。
正这么胡思乱想着,突听得走在头前的几个弟兄,啊啊啊,一迭声惨叫,一个接一个倒了下去,再也起不来了。
啊,西域黄蜂来了?在哪儿?
大色狼眼力极好,退了几步,四处张望,月光如水,没见有黄蜂,却见侧前方树枝上,一道青光跃起,扑向树下弓箭手的脖子,那位老兄举手去拍,青光倏然钻入他的衣领,只听得弓箭手一声惨叫,咕咚倒地,在地下抽搐。
啊,竹叶青!
大色狼大叫道:“不好,弟兄们,快撤!”
随即,一个倒栽葱,往山下飞跃,身在空中,见树上有一条竹叶青吐着毒信,嗤嗤作声,腾空而起,向他扑来,大色狼端的了得,身在空中,九节鞭飞扬,鞭头勒住竹叶青的脖子,腕子一抖,将那竹叶青切成了两截,竹叶青蛇头与蛇身分离,花分两枝坠下,大色狼鞭梢一圈,用鞭头卷住蛇身,往回一收,已将蛇身抄在手中,竹叶青虽没了头,却依旧在他手中甩着尾巴挣扎,邪门之极。
大色狼双脚落地,也没时间发响箭了,带领仅剩的七八个弟兄,奔到山下,将经过向老妖狼禀报了一番,又有弟兄补充道:这回没见着黄蜂,全是竹叶青,草丛里树枝上缠满了这碧碧绿粘乎乎滑溜溜的玩意儿,而且会凌空飞窜,那些没回来的弟兄,想必凶多吉少。
崔小玉手里拿着一截竹叶青的蛇身,掉头翻身地端详起来,见它全身青翠,肚下有一条殷红的毒腺,尾巴呈焦红色,便道:“这可是来自印度的竹叶青,其毒性比本土的毒十倍,只要被其叮咬一口,便必死无疑。”
这时,《怨曲》声渐渐停歇,竹叶青纷纷回游,汇成一条碧绿的小溪,游回了篾青箩筐,麻婆盖上了筐盖。
老妖狼又气又恨,却不知毒姥姥还会出啥毒招,他可一点没闲着,命众人将路口的杂草灌丛尽皆芟除,并铺上了雄黄磺硝之类的药草,或可防范竹叶青下山害人。
一个毒姥姥让他忙得焦头烂额,本可撇下这个老不死的,回南京办自己的正事去,奈何毒姥姥手中有个柳三哥,这可太诱人了,他怎么舍得走人呢?
生死成败,在此一举啊,他不能走。
老妖狼命众人在山下歇息,自己与众头目,走进山下看林人的茅屋,商议对策。
茅屋的方桌上,点着一盏马灯,四周的条凳上,看林人的单人床上,坐满了人,却没人进一言,支一招。
老妖狼摸着光溜溜的下巴,眉头打结,在茅屋中来回徘徊。
大色狼搭拉着脑袋,坐在一角,默不作声,再也不敢逞能了。
军师瘸腿狼坐在方桌旁,捻着几根稀稀拉拉的黄须,盯着天花板,不知在想啥。
老妖狼叹口气,道:“大伙儿随便说说,看可有法子能破毒姥姥的毒阵了,众人拾柴火焰高嘛,说错了,没关系。”
没人应声,茅屋里一片死寂,除了喘息声,没其它的声响,就连咳嗽声也听不见。
这是怎么啦?
正尴尬间,突听得“叮”的一声,门板微微一颤,老妖狼等知是暗器,众人齐地起立,顿时眼睛赤红,拔出刀剑,以为毒姥姥下山寻衅来了,来得好,咱们真刀真枪,拼个你死我活,那比不明不白死在蜂啊蛇啊的,要好得多。
众人正待一哄而起,冲出门去,老妖狼手一摆,众人止步。
只听得门外的守卫道:“禀告帮主,门上钉着一封书信呢。”
老妖狼道:“拿进来看看。”
吱扭一声,木门打开,守卫手里捧着一枝毒箭,箭杆上穿着一张信纸,呈给老妖狼。
老妖狼道:“射箭的人看见没有?”
守卫道:“启禀帮主,没见着。只听得‘叮’一声,门板上就多了一枝箭与一封信,已有弟兄追了出去,四处搜索,估计送信的跑了。”
老妖狼接过箭与信,道:“知道了,下去吧。”
守卫退出茅屋。
此刻,他手中捧着箭与信,仔细察看,见那箭还是竹叶青的毒箭,箭身上穿着一封书信,取出书信,交给军师,道:“烦劳军师念来听听。”
军师瘸腿狼接过信,就着马灯,念了起来。
老妖狼阁下:
阴山一别,倏忽五年,近来可好?
听说你在找柳三哥,柳三哥已成姥姥的阶下囚啦,哈哈。其实,不是我捉来的,是你手下的竹叶青捉来的,说到底,也不是竹叶青捉来的,听说是个不知名的人,药翻了柳三哥,马儿拉着柳三哥跑了,世上最怕的不是赫赫有名的大人物,而是默默无闻的厉害角色,侧身欺近,冷丁给你一下,够你喝一壶的,听说,柳三哥就是这么着了道儿。竹叶青运气好,让他捡着了。不过,姥姥我的运气,比他还要好,竹叶青又被姥姥我捉住了,如今姥姥我手中有了你要的三个人:柳三哥、竹叶青与毒眼狼,如果你想要,可以商量,我姥姥一向来是个耳朵皮软,好说话的人。
若是你要来硬的,那姥姥我也不是吃素的,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我知道你很厉害,你也该知道我有点儿能耐,咱俩是半斤八两,黄鱼水鲞,旗鼓相当,难分高下,哈哈,如果你想要人,咱俩可以谈谈,没有啥事不能谈的,谈得成,双方皆大欢喜,谈不成,则生意不在仁义在。今后的日子长着呢,也不争一时的得失短长嘛,你说对吗?
做生意要和淡一点,不可太伤筋骨,伤了和气。
如果想谈生意,你就得独个儿来,不得带一兵一卒。
姥姥我高兴了,也许会把人给你,不高兴了,也许会撕票,若是谈翻了脸,那就不好说了。五年前的梁子,也该有个说道了。
不来是小狗,来是王八羔子,哈哈。
顺颂
万事如意
毒姥姥涂鸦
九月十一日丑时
老妖狼冷笑一声,道:“哼,老太婆还真会记仇啊,还真让军师给说中了。”
谋财狼怒极,骂道:“狂妄之极,若是落在老子手中,非得千刀万剐了这毒婆。”
瘸腿狼将信纸平铺在桌面上,用中指关节,磕了几声,看了老妖狼一眼,欲言又止。
老妖狼道:“军师怎么看?”
瘸腿狼道:“这事有点尴尬。”
老妖狼笑道:“军师猜猜,本帮主是怎么想的?”
瘸腿狼笑道:“帮主想去赴约。”
谋财狼道:“什么?这可去不得!”
老妖狼一屁股坐在条凳上,道:“军师猜对了。”
众弟兄齐道:“帮主去不得。”
老妖狼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曹阿元问:“帮主见过毒姥姥吗?”
“没有。”
曹阿元又问:“毒姥姥见过帮主吗?”
老妖狼道:“本帮主深居简出,料想老毒物,没见过我。”
曹阿元道:“此约必须去。”
众人惊道:“什么?”
曹阿元道:“帮主不必亲涉险地,我帮人才济济,可以挑个合适的人选,去走一遭。”
众人明白曹阿元的意思了,白脸狼道:“曹兄说得对,我去。”
瘸腿狼连连摇头,道:“八弟,你不行。”
“怎么不行啦?”
“从来没有小白脸当老大的。”
众人哄堂大笑,想想也是啊,古今中外,还真没有小白脸当老大的呀。
白脸狼面红耳赤,道:“军师笑话了,小弟可以易容啊,军师爷。”
瘸腿狼道:“八弟太年轻,说话的声音也年轻,不像老爷们儿说话,沉稳、厚重、甚至有些沙哑,这学起来,可不易呀。”
迷魂狼打趣道:“军师说得没错,老八说话还奶声奶气呢,当然去不得。”
白脸狼盯了一眼迷魂狼,道:“你才奶声奶气呢,还说起你哥来了。”
众人又笑。
坐在迷魂狼身旁的鬼头鳄曹阿元暗忖,要想在帮中混个出人头地,必须在关键时刻要有担当,如今是个机会,便脱口而出道:“我去。”
迷魂狼大惊,暗中扯扯他袖口,却已来不及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
老妖狼只是摸着下颏,看了曹阿元一眼,不作声,不知他肚里在想些啥。
瘸腿狼竖起拇指,道:“阿元兄视死如归,敢于担当,可敬可佩,不过,阿元兄之虑,恐有欠妥之处,柳三哥是阿元兄的老对头,若是柳三哥在场,这戏就得穿帮啊。”
曹阿元道:“柳三哥已被药翻了呀。”
瘸腿狼道:“也许,他只是不能动弹,却能看能说呢?”
曹阿元张了张嘴,一时语塞,这倒自己没想到,军师毕竟老谋深算啊,想想也是,若真像军师说的那样,毒姥姥知道自己在骗她,一怒之下,会把自己杀了,那不是拿自己的命在开玩笑嘛,一念及此,倒吸了一口冷气。
此时,迷魂狼却松了一口气,在暗中,抓住曹阿元的手,狠狠捏了一把。像是嗔道:冒失鬼。
老妖狼道:“谁也别说了,即便这是鸿门宴,本帮主也得去走一遭。”
谋财狼道:“帮主,……”
却不知道该说啥。
老妖狼笑道:“若是本帮主不去,六弟就完了,竹叶青也没命了,去了,也许能救他俩,弄不好,能把药翻了的柳三哥带回来呢。”
谋财狼道:“咱们一鼓脑儿冲上去,跟她拼了,不见得会输。”
老妖狼道:“会赢,不过,死伤的弟兄会更多,而六弟,则必死无疑了,这种赢,不要也罢。从此,就跟毒姥姥成了势不两立的冤家啦,不是怕冤家多,能少一个,总是好的。若想成霸业者,不仅要英勇善战,还要善于与各帮各派的头头脑脑打交道,更要学会能屈能伸啊。”
谋财狼道:“军师,你劝劝帮主吧,他听你的。”
瘸腿狼道:“请帮主三思。”
老妖狼道:“听说,毒姥姥是个恩怨分明的人,本帮主与她没有解不开的梁子,刚才摸上山的弓箭手,我可推说事后才知道,况且,她又占了便宜,谅她不会加害于我。为了六弟,我也该去走一遭啊。”
想起十年前,老妖狼被衡山派的两名执法高手缠住,堵在浙西大峡谷,腹背夹击,左臂负伤,血流如注,正在危急当口,是毒眼狼带着三名弟兄及时赶到,奋勇搏杀,将他从死神手中夺了下来,经过一番激战,三名弟兄在恶斗中殉身,毒眼狼身中数剑,幸喜均非要害,带着他从山林秘道,逃出峡谷,摆脱了衡山执法高手的追杀。
若是没有老六,我董迎欢安有命在!这个债,必须还。
想到此,老妖狼道:“各位弟兄,啥也别说了,本帮主主意已定,要去会一会毒姥姥,若是我回不来了,本帮新帮主就由军师接手,请弟兄们务必尽心尽力、同心同德,听从军师指挥,为振兴本帮,一统江湖,奋斗不息。”
众人肃然起敬,齐地跪拜磕首,道:“是。”
瘸腿狼连连摆手谦辞,却也无可奈何。
老妖狼推门走出茅屋,向白狐岭走去,见山路旁站着一名帮徒,便对他耳语了几句,帮徒频频点头。
回身道:“军师,我带这名弟兄一起上山,若我遇难,可为我收尸。其他弟兄,不许在后跟随,如违帮规,斩立决。”
瘸腿狼眉头一皱,心已了然,道:“遵命。我辈在山下恭候佳音,祝帮主大功告成,安然无恙,回归山下。”
老妖狼对众弟兄含笑挥手,众人跪拜相送,热泪盈眶。突然,他转过身去,一声长啸,呼道:“晚辈董迎欢,前来叩见姥姥。”
一时,山鸣谷应,回声震荡,久久不能平息,只见他,长臂一揽,夹起身旁帮徒,几个起落,没入山林,须臾没了踪影。
***
九月十一日,寅时。
毒姥姥坐在一张宽大的竹椅上,她身躯肥胖,将一张竹椅塞得满满登登,连一点空隙都没留,也许,再小半寸,这张竹椅就塞不下她的身体了。
一如既往,毒姥姥衣裙鲜丽,那金鱼似的水泡眼,欣赏着自己的双手,不时摆弄着花花绿绿的手指指甲,十分志得意满的模样。
她身后,便是驴车与马车。
一旁是熊熊的篝火,毒姥姥身旁站着麻婆,麻婆手中端着一枝双股猎叉,腰间佩刀,恶狠狠地盯着跪在跟前的老妖狼,老妖狼身旁有个包袱,不知里面装着啥。
篝火另一旁,便是像柴火般码着的毒眼狼四人,四人轻声**,眼睛也睁不开,连说话的力气都已丧失,看来,已性命危浅,朝不保夕。
毒姥姥道:“你终于来了,我以为你不敢来了呢。”
老妖狼道:“姥姥招呼,王八羔子怎敢不来。”
毒姥姥道:“哈哈,王八羔子,我跟你开开玩笑,你还当真了,真有意思,哈哈,不过,**的还真是个王八羔子呀,刚才,你还派来弓箭手,偷偷上山摸营,要置我老婆子于死地呢,怎么想一想,独个儿来了?”
老妖狼道:“晚辈来迟了,是手下不懂事,冒犯了姥姥,只怪晚辈平时缺少调教,开罪了姥姥,望姥姥歇怒,好歹晚辈已将办事的头目斩了,今将人头带来,以示悔罪自责。”
“唔,人头,在哪儿?”
老妖狼将身边的包袱解开,骨碌碌,滚出一颗血淋淋的人头来。
这人,便是老妖狼上山时带来的守卫,途中,杀了守卫,将他充作替罪羊,来交差了。
毒姥姥这才抬起水泡眼来,正视老妖狼道:“快把人头收起来吧,知道我的人还好,不知道我的人,会以为我是嗜血成性的变态怪物啦,其实,不到万不得已,我姥姥不动杀念。”
老妖狼道:“知道姥姥生性善良,是个活菩萨。”
毒姥姥道:“不对,我不是个善良的人,我只是个普普通通的正常人,有善念,也有恶念,做过错事,也做过好事,爱过,也恨过,我最大的特点是啥?你知道吗?”
老妖狼道:“解毒,而且,无毒不解。”
毒姥姥正色道:“错,我是个特别多疑的人。一个不信一切的人,其实,是个很可怜的人。”
老妖狼恭维道:“可怜啥呀,姥姥一副福相,富态之极。”
毒姥姥叹口气道:“唉,你不懂,有些话,只能跟懂的人说啊。”
老妖狼匍匐在地上道:“晚辈该死,天生愚蠢,不能为姥姥分忧。”
毒姥姥道:“老妖狼,你挺人说话呀,不是愚蠢,是奸诈,我怀疑这个人头,是你杀了个无辜者,来搪塞搪塞我老婆子而已。”
老妖狼一愣,心里骂道:死老婆子,你啥都知道呀。
嘴中却道:“晚辈不敢,晚辈心悦诚服,把带队的斩了,献上他的人头,以表悔改认罪,哪敢唬弄姥姥呀,只是聊表畏惧臣服之心而已。”
毒姥姥话锋一转,道:“想当初,我去阴山采药,却遭守山者拒绝,还推下垒石滚木,将我车马毁了,真把我气坏了,看你,今儿怎么说?”
老妖狼道:“当时,我在南方巡视,回山后,知道此事,气得我将守山的头目,扒了裤子,打了一百大板,打得他血肉横飞,灵魂出窍,至今还瘸着腿呢,以儆效尤。姥姥的车马,晚辈以十倍之价奉赔。”
毒姥姥面色缓和了许多,看来,她确实是个喜欢歌功颂德,爱听赞歌的人,道:“罢罢罢,赔是不用赔啦,老婆子穷是穷,这几个钱嘛,还是有的。不谈这些个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今儿,你冒死到我这儿,要人来了?”
老妖狼指指码成一堆的毒眼狼等人,磕头道:“是,求姥姥开恩。”
“要是我不给呢?”
老妖狼道:“晚辈也只能空手而归了。”
“然后带着虾兵蟹将,再打上来。软的用完了,就来硬的。”
老妖狼道:“姥姥见笑了,小人哪敢呀,一则,小人尽力了,只怪被俘的弟兄,寿数到了;另一则,对其他弟兄也好有个交待,不是我不尽力,是能力有限呀。姥姥,当个小头头,也不易啊,众人全看着你呢。”
毒姥姥微微一笑,道:“小头头?你还是个小头头!我操,你可是当今天下,第一大黑帮的帮主呀,跺一下脚,十八省的地皮,都会抖一抖哪。”
老妖狼道:“姥姥真会开玩笑。如若,姥姥若是气还没出够,求姥姥把六弟的毒解了吧。”
“六弟?谁是你六弟?”毒姥姥问。
老妖狼指指叠在一堆的那四个弟兄,道:“最上头的那个,就是六弟。”
毒姥姥道:“喔,就是那个独眼龙啊。”
“是,尽是些讨人厌的家伙。”
毒姥姥道:“为什么你一定要救毒眼龙?”
老妖狼道:“他救过我的命,这个债不还,我会愧疚一生。”
毒姥姥道:“看来你也是个有情有义的汉子呀。”
“姥姥过奖了,我董迎欢名声太臭,却也是个有七情六欲的人。”
毒姥姥道:“其他三个不要啦?”
老妖狼小心翼翼,道:“要是想要,怕姥姥怪我贪心,心生懊恼,一怒之下,索性一个都不给了。”
毒姥姥笑道:“你把老婆子当成啥啦,其实,老婆子挺好说话的,想要,就开口,不可扭扭捏捏,像大姑娘似的,不像个号令一方的老大啊。起来起来,总跪着,怪累的。”
老妖狼起身,道:“是,姥姥。”
毒姥姥举起右手,中指戴着粉红钻的铂金戒指,曲起中指,指甲修长,作海青色,嗤嗤连声,弹了四弹,听说,这是解毒指,无毒不解,十分灵验,江湖叫作“天堂指”。
只见毒眼狼,率先“喔哟”叫了一声,从叠着的人体上滑了下来,坐在地上,捂着胸口,轻呼道:“帮主,你也来啦。”
能说话了,老妖狼松了一口气,他嗔道:“我不来,谁来。尽是些酒囊饭袋,不会办事,惹姥姥生气。”
其余三人,也先后滚了下来,坐在地上捂腹捶腿,似好了许多,至少能在地上坐起了。
毒姥姥道:“老妖狼,这四人的毒我已解了,得有三天时间,可恢复如常,不必担忧。”
老妖狼忙对四人吼道:“还不赶紧谢姥姥不杀之恩。”
四人趴在地上,磕头如捣蒜,各磕了三个响头,复又坐在地上喘气歇息。
九月十一日,卯时初,天色微明。
毒姥姥笑道:“你还想要啥?”
老妖狼搔搔头,笑道:“想要……”
话犹未了,突然,大樟树的密叶里,飞下一条人影来,扑向老妖狼,手中长剑一闪,向他脖根削去,老妖狼大惊失色,疾地向旁一纵,欻啦一声,剑尖将他领口划开一条口子,直划至胸前,老妖狼吓得魂飞魄散,以手捂胸,大叫一声“啊”,疾向旁窜出丈余。
他以为自己中剑了呢,吓得面无人色。
几乎与此同时,剑客落地,也惊叹一声“咦”。
“咦”是啥意思?是在感叹,这一剑怎么会走偏了出!
无毒不解毒姥姥哈哈大笑,道:“真巧,怎么会有那么巧的事,真是冤家路窄啊。”
老妖狼缓过神来,拔出腰刀,面对剑客,道:“你是柳三哥?”
站在面前的柳三哥,易容成一个中年贩夫,以剑拄地,面露痛楚之色,摇摇晃晃,一付病秧秧的模样,笑道:“在下正是。”
老妖狼道:“都说你的剑非常厉害,看来,有时也会发加马儿疯,削偏了。”
柳三哥道:“是啊,其实,我经常会削偏,说我剑厉害,是朋友帮我吹的,可以吓唬吓唬胆小鬼。”
毒姥姥含笑看着这两个冤家,既不帮老妖狼,也不帮柳三哥,她喜欢看热闹,看他俩接下来,会怎么办?
如果,我面对巴郎,会怎么办呢?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咱俩是仇人么?
我真的下得了手么?下不了,也得下!
看看,他俩才是仇人呢,正宗的,自古正邪如冰炭,看来,有好戏看了。
毒姥姥喜欢看戏,更喜欢看白戏。
可惜,这白戏是看不成喽。
毒姥姥明白,柳三哥服下的“三天好”毒药已到期了,此时,他已动不了了,不定啥时候,会倒在地上痛苦抽搐,这时候,要杀柳三哥,真比杀只鸡还容易。
一道绚丽的阳光,从大樟树的密叶里射了进来,第二阵毒痛从脚底向头顶心袭来,柳三哥眼冒金星,摇摇欲坠,脸色苍白,咬紧牙关,他只能以剑拄地,支撑身体平衡﹍﹍
昨晚,林福康悄悄将他送出香兰客栈的后门,后门的树上系着一匹鞍鞯齐备的骏马。
柳三哥辞别林掌柜,解开缰绳,跃身上马,向镇江狂奔,路上见许多江湖客也在奔向镇江,为了避免发生意外,只能绕开大道,走乡间小路,因而迷了路,骏马在长途狂奔中,疲惫之极,倒地而亡,柳三哥遂展开轻功,向镇江白狐岭飞掠。
终于,几经曲折,在天晓时分,找到了毒姥姥,当他在树上发现老妖狼时,其实,第一阵毒痛已经发作,他咬紧牙关,凝聚力量,向老妖狼扑去,削出了他拼尽全力的一剑,哎,不行,偏了。
如今,面对老妖狼,第二阵毒痛向他袭来,这阵毒痛更猛更烈,已根本无法把持自己,头“嗡”地一声,眼冒金星,撒了长剑,栽倒地上,抽搐起来。
老妖狼哈哈大笑,道:“装死,又装死,你就装吧,没人会上你的当了,你当世人都是傻大呀,能老上你的当呀,你也太幼稚了一点吧,这一套太老啦,能不能来点儿新鲜的呀。”
老妖狼听竹叶青说起过,柳三哥草堂装死取胜的经过,因而,见他倒地抽搐,以为,又装死了。
其实,这时候一刀结果了柳三哥,从此,就去了一块心病。
要结果柳三哥确实不费吹灰之力。
不过,能不能结果柳三哥,还得看毒姥姥愿不原意呢。
毒姥姥在哈哈大笑声中,举起了左手,中指曲拢,指上戴着只猫眼绿的黄金戒指,海青色修长歪曲的指甲背紧抵着拇指指肚,作势欲射的模样。
地狱指已成势,嗤,区区一声,取人性命,就看姥姥愿不愿意啦。
老妖狼没看见。
他的眼里,只有柳三哥,所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吧。况且,装死的柳三哥,非常可怕,千万不可掉以轻心。
老妖狼的身后,神不知,鬼不觉,竟多了一个人,那是手擎毒弩的宫保,虽比老妖狼矮一个头,却身形敏捷,飘忽若鬼,只要毒姥姥一声令下,就会扣动扳机,将老妖狼的后背,平添十三个窟窿。
宫保喜欢上了竹叶青的毒弩,发觉能连发十三箭的毒弩真好用,一有空就玩,已玩得得心应手了。
此时,老妖狼浑然莫觉,眼里只有在地上抽搐,口吐白沫的柳三哥,额上冷汗涔涔,手在地上乱抓,抓到一截树枝,横咬在嘴里,像是痛苦万状,咬牙苦撑的模样。
老妖狼嘴上虽说:“你装死装给谁看呀,没人信你。”
心下却道:好像不是装死呀,如果在草堂是装死的话,这次,不大像。
他先是退了两步,犹豫不决之下,又进了两步。
如今,柳三哥已近在咫尺,只要一刀,柳三哥就将一命归阴,从此,老子就能拿下三十六条水道,一统江湖,成为天下首富啦。
如今,美梦就在跟前,只要一刀,即能一片光明,再也不用逃到人迹罕至、阴森寒冷的阴山,去苟延残喘了。
一念及此,老妖狼胆一横,咬一牙,向前冲了一步,扬起弯刀,向地上的柳三哥砍去。
突听得毒姥姥厉声道:“住手,老妖狼!”
老妖狼这才记起,一旁还有个毒姥姥呢,一抬眼,见毒姥姥的水泡眼杀气腾腾,地狱指已弯曲,作势欲发状,地狱指上的猫眼绿宝石,在篝火映照下,眨着明明灭灭幽绿的寒光,如同深夜伏在草丛中饿狼的眼睛,随时准备向猎物发动致命的扑噬。
老妖狼的心别别一跳,瞬间像是停止了跳动,他举刀的手,僵在空中,就是借给他十个胆,也不敢劈下去了,呐呐道:“姥姥,你,干嘛,啊﹍﹍”
毒姥姥道:“你竟敢在我的地盘上撒野?!”
老妖狼忙道:“晚辈岂敢。”
毒姥姥道:“把刀给我收起来。”
“是。”老妖狼退回数步,锵,收刀入鞘,垂头丧气道:“明白了,是姥姥设局,要杀了晚辈。”
“何以见得?”
“柳三哥就是一味香甜的诱饵。”
毒姥姥哈哈大笑,道:“香甜的诱饵,哈哈,说得没错,不过,杀你用得着设局么?!哈哈,我毒姥姥最看不起的,就是搞阴谋诡计的人。”
老妖狼道:“姥姥把晚辈引到此地,柳三哥就是姥姥的刀斧手,可惜,柳三哥羊癫疯发作了,差一点点,晚辈就没命了。”
毒姥姥哈哈大笑,她一笑,一身的肥肉就如波浪般从上到下,从下到上,翻滚起来,坐在她屁股下的竹椅,承受不了这几百斤重一堆肉的波动,格吱格吱乱响,像是要散架似的,却也真玄,没散。
老妖狼有些糊涂了,他不知接下来,是吉还是凶?
人生的成败吉凶,无人能够猜度,面对毒姥姥的喜怒无常、变化多端,老妖狼的后脊梁一阵阵发寒。
2015、05、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