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声打响后,数学卷子的难度几乎引来了所有人的抱怨。
“有病啊,又不是竞赛,出这么难干嘛啊!”
“我靠,选择题最后两道我都没算出来,全他妈是蒙的。”
“呵呵,可快别说了,老子还剩下三道大题呢,碰都没碰过,鬼见愁这卷出的也太过分了吧!”
这还仅仅只是第一考场的声音。
等到大家都收拾好东西,陆陆续续回到自己班时,抱怨的内容就更加夸张了。
莳音没有参与那些讨论。
因为她觉得自己考的挺好的。
所以实话实话就显得格格不入,遭人嫉恨;说假话又会招来反感,成绩出来后被人骂虚伪。
受到教训之后,她干脆拒绝一切形式的考后讨论。试题卷上空空白白,哪怕一个选择题的答案也没记下来。
人家过来问答案时,就正大光明地说自己忘了。
“莳音啊,选择题最后一题你选了什么?是c吗?”
“我忘了诶,我没记答案呢。”
“什么,你居然不记答案?唉,算了算了,你不记答案也没关系,不管怎样,你肯定考的不会差。”
莳音是个很奇怪的学生。
物理化学生物一般,文综也算不得太好,偏偏语数英三门主课,每次分数都特别高,帮她牢牢地稳固在前二十名内。
所以每次考完这三门,都有无数的人想跟她对答案。
她趁大家还沉浸在热烈的讨伐大会中,没有注意到自己,就迅速收拾好书包,溜出了教室。
然后去十八班找章盈璐。
章盈璐和莳音是初中同学,家住同一个小区,所以虽然上初中时,她们不算太熟,但高中之后,就因为同路而迅速建立了友谊。
晚自修放学之后,她们都是一起走回家的。
莳音手脚利落,章盈璐却是个慢性子,东西收拾的慢。
基本上每个晚上,都是她跨越三个楼层,去四楼的十八班等人。
今天自然也不例外。
莳音走到十八班后门口时,章盈璐刚好收拾完,冲她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飞奔了过来,
“莳音莳音,我们今天去吃烤土豆怎么样?我都想了一个暑假了!一直被我妈看着不能去买。”
“好啊好啊,我还想喝小白兔米铺的奶茶。”
“晚上喝奶茶,你不怕胖哦?”
“我点无糖的就好了。”
“那那那我也点一杯好了!”
——小女生之间,无非就是这样的话题。
等到她们捧着热乎乎的小土豆在奶茶铺子里等奶茶时,话题已经从吃的聊到了电视上正在放着的明星身上。
“啧,林蔓茜可真有气质啊。”
“是啊。”
莳音也咬着一颗小土豆感叹这位影后的冻龄美貌。
然后想到什么,拍桌道,
“对了,我今天看见一个男生,长得可像林蔓茜了。”
“你说什么,男生?咿,男生长得像林蔓茜,那得多娘啊。”
“不娘,还挺好看的。嗯,其实也不是长得像吧,就是感觉□□有点相似,特别是眼睛,还有眼睛下面的泪痣,完全一模一样。”
“你在哪看到的啊?”
“考场上,就坐在我后面呢。”
莳音接过自己的奶茶,和她并肩走出奶茶铺,
“那个王虎同学简直就是一个神仙,那么难的数学卷子,不到一个小时就写完了,还是提前交的卷,老师说要扣二十分也提前交,太酷了。”
章盈璐的神情就变得有些奇异,
“我是听说,第一考场有个牛人数学考试提前交卷了,但那个人叫王虎吗?”
“其实我不认识。”
莳音蹙眉想了想,迟疑道,
“但我记得当时看考试排名的时候,在我后面那个人好像是叫王虎来着。”
“哦,那就不一定了,说不定王虎去文科了,后面十八十九名填上来了也有可能啊。”
“是欸,你这样说,也有可能哦。”
“是吧是吧。”
……都在装。
闺蜜之间,有的话题,从来就是不能分享的。
所以明明两个人都无比清楚,那个男生绝对不可能叫王虎。
但这一刻,两个人都默契无比地在装傻。
考试结束后,同学们讨论的对象有名有姓,指向性无比清晰。
“你知道不,十八班的裴时桤,数学考试居然提前交卷了。”
“他数学本来就超级好,你没听说吗,一中理科小王子,都传到二中去了。”
“我靠,这家伙是哪里冒出来的妖孽吗?”
“没事的没事的,上天给他开了一扇门,总会关上一扇窗,听说他文科差到爆炸,语文能考个及格就不错了。”
十八班的裴时桤。
pei。shi。qi。
很熟悉的名字。
——那一瞬间,试卷擦过耳朵,又被风吹的扬起的那一瞬间。
莳音第一眼看见的,其实并不是填空题最后一格上的答案。
而是侧边栏里那个龙飞凤舞的名字。
裴十七。
十七,是莳音的幸运数字。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十七这个数字,就相伴她左右,形影不离。
也是她的代表数字。
每个月的十七号,必定会有幸运的好事发生。
周考、月考、期中期末考,总在十七名徘徊,堪称那个位置的万年青。
十六岁,在周围人身高都蹭蹭蹭往上长的时候,唯独她,停在一米七一动不动,整整一年多,再也没涨过。
甚至初二转学起,学号一直就是十七。
此外,还有什么试卷第十七题从没错过,拜佛求签总是摇出第十七签,每次数钱包里的零钱,都刚好只剩下十七块等等。
诸如此类,数不胜数。
渐渐的,周围人都知道了莳音和数字十七的孽缘,乐不可遏地送她一个外号——“魔法十七少女”。
——每当莳音遇见跟十七这个数字,她就会自带魔力,逆转气场,变成好运满满的少女。
“所以,我觉得,这次分班考,我的运气一定特别好。”
回到家中,莳音坐在书桌前喝奶茶,跟母亲复述了一遍今天发生的故事,最后得出这样一个结论,并信誓旦旦地点了点头,自我肯定。
母亲觉得无奈又好笑,
“就因为那个同学叫裴十七,题目是第十七题,然后答案又刚好是根号十七?”
“是啊,就因为那个同学叫裴十七,题目是第十七题,答案又刚好是根号十七。”
莳音咬着嘴里的珍珠,一脸理所当然,
“妈妈,我今天绝对考的特别好,你信不信?”
“我当然想信了,可是光我信有什么用啊,要你们改卷老师信才是。”
母亲把叠好的衣服放进柜子里,再一次强调,
“我跟你说,我向你们班主任打听过了,他说这次分班,除了重点班,理科还要额外分一个试验班出来,专门培养上清华北大的学生,名额不多,就三十个人。莳音,明天还有一门英语考试,你可千万不能掉以轻心啊。”
“你放心吧妈妈,我英语好,不会考砸的。”
“你啊,什么时候能谦虚一点。”
“我这叫自信,故意谦虚的话,很虚伪欸。”
……
她们说到一半,客厅那边却突然传来小孩子的哭喊声,隐隐伴着大人的怒斥,
“你真是无法无天了!我就不信我今天教训不了你!”
“哇哇哇妈妈,我要妈妈,哇哇哇哇”
莳母表情一变,也顾不得再嘱咐女儿什么了,起身打开房门,客厅里的景象一下子就呈现在眼前。
莳音握着半杯奶茶,视线刚好透过母亲肩膀旁的缝隙,落在地板上那本被撕的七零八落的作文本上。
咦。
好像是自己的作文本啊。
何叔叔正压着一个三岁男孩的身子,抬手一下下往他身上打,语气里满是愤怒,
“你玩什么不好,偏要玩姐姐的作业,现在好了,毁了你就高兴了是不是!我今天要是不好好教训你一顿,我就不是你老子!”
“这是怎么了?”
母亲连忙走过去,把小儿子从丈夫手里救出来,拉到自己怀里,一边摸着他的脊柱,一边迭声问道,
“威威,疼不疼?这里疼不疼?你告诉妈妈,爸爸把你哪里打痛了?”
“痛!都痛!哇哇哇,妈妈,爸爸打我!他一直打我!”
母亲气急了,转头就骂何叔叔,
“你这是干什么,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得动手打孩子。小孩子骨头软,万一打坏了怎么办!”
“你自己问问这小子到底做了什么!”
何叔叔指着地上的本子,抬高声音,怒气冲天,
“他跑进莳音的屋子里,把莳音的作业都给撕了,我刚才看了一下,二十几篇作文,没有一篇是好的!我再不教训教训他,他都要无法无天了!”
母亲一愣。
视线情不自禁地就落在女儿的房门上。
门半掩着,看不清女儿的身影。
“妈妈,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那是姐姐的作业,姐姐,哇哇哇,姐姐我不是故意的哇哇哇哇”
小孩子的哭声震天响。
委屈,害怕,还夹杂着几分愧疚。
何叔叔的斥责声也很响。
带着显而易见的怒气,只不过功力还不够深厚,每一丝怒气都带着夸张和表演的痕迹。
是骂给她听的。
莳音垂眸,轻轻笑了笑,放下手里的奶茶,不疾不徐地走了出来。
她走到客厅,小弟弟还在哭着,看见她,哭声总算小了点,变成了一顿一顿的抽噎,
“姐姐,我不是、故意的,姐、姐。”
“你还有脸哭你!”
“何叔叔,你别骂威威了,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一本作文而已。”
女生弯唇,捡起地上的作文本,又轻轻揉了揉小弟弟的脑袋,
“别哭啦,姐姐跟老师解释一下就好了,没关系的。”
“莳音啊,你放心,我亲自打电话去跟你们老师解释,这小子调皮捣蛋,这个星期都不许吃冰淇淋了!”
“哇哇哇,我不要!我就要吃冰淇淋!我想吃冰淇淋!姐姐!妈妈!呜呜呜……”
“你还嫌打的不够是不是?过来,不许躲!给我滚过来听见没有!”
“何叔叔,真的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老师不会在意的。而且威威才三岁呢,他能知道什么呀,你就别说他了。”
莳音把小弟弟抱到自己怀里,替他擦干净眼泪,语气温柔,
“来,威威,我们不哭了,去洗洗脸,上床睡觉好不好?”
“姐姐,爸爸要打我,他一直打我。”
“那姐姐给你揉揉,我们是男子汉,不哭了好不好?”
“嗯!”
何叔叔在旁边轻哼一声,
“这次就饶了你,下次你要是再敢乱动姐姐的东西,看我不把你打的屁股开花!”
然后转过头,态度和风细雨,
“莳音啊,明天早上我刚好要去一趟公司,你就不要自己走去学校了,我开车送你。”
莳音笑着点点头,
“好,那我刚好可以多赖一会床。”
“你啊。”
母亲点了点她的额头,“整体就想着赖床,明天还要考试呢,认真一点,听到没有?”
“知道啦妈妈。”
一场纷争很快就结束了。
母亲抱着小儿子去洗漱,继父也进屋睡觉,关门前,还不忘嘱咐她早点睡。
多么其乐融融的一家人啊。
关怀慈爱的妈妈,公正宽厚的继父,调皮可爱的小弟弟,温柔可亲的姐姐。
还有一个正在上初中的住校生弟弟。
刚才还给她发短信了,说自己这次期初考考的不错,让她不要担心自己的学习。
怎么看,都是堪称完美的重组家庭,氛围比一般的原生家庭还要和睦。
莳音翻了翻手上乱七八糟的作文本,淡淡地勾起唇,走进卧室,找出了一本新的本子。
然后摊开,从第一页的第一篇作文开始,重新抄一遍。
长睫毛在眼下划出浅浅的阴影,耳机里是宁静的纯音乐,女生一个字一个字抄的认真,不见半点不耐烦和不甘愿。
她抄了很久。
大概半夜一点半的时候,莳母起身到厨房倒水喝,路过客厅,却发现女儿房间里还透出光亮。
她蹙蹙眉,轻手轻脚地打开房门,看见莳音正坐在书桌前写作业。
可能是觉得困了,还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
然后低头,继续写。
莳母走近一看——女儿正在抄那些被小儿子撕的七零八落的作文。
“莳音。”
她一下夺过她手里的笔,
“别抄了,这么晚了,快去睡觉!”
女生茫然地抬起头,
“妈妈?你怎么还没睡?”
“我明天不用上班,睡不睡都不要紧,倒是你,明天还要考试呢,你熬到现在还不睡,身体怎么吃得消!”
“可是我”
她咬了咬唇,小声道,
“我明天就得交暑假作业了,今天晚上不抄好的话,明天更没有时间抄。”
“那也不许写了!我明天帮你打电话给陆老师解释,陆老师她会理解的。”
莳母不容置疑地收走她的作文本,
“你现在马上给我上床睡觉。”
“那我哦。”
女生看了看母亲严肃的脸色,找不到任何可以商量的余地,只好乖乖地掀开被子上床。
但闭眼之前,还是没忍住,小心翼翼地祈求她,
“那妈妈,你别骂威威了行吗?他才三岁呢,还是个小孩子,什么都不懂,肯定不是故意的。”
莳母沉默。
“妈妈!”
“知道了。”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
“自己都这样了,还有空担心那个小捣蛋鬼。明天啊,我去给你配把锁,你去上学的时候,就把房门锁了,省的他再来糟蹋你的东西。”
“可是何叔叔”
“放心吧,他不会说什么的。行了,你别想那么多,快点睡觉,明天还考试呢。”
“哦。”
在母亲的注视下,莳音把空调设置到睡眠模式,盖好被子,乖巧地闭上眼睛睡觉。
台灯被母亲关上了。
脚步声也渐渐远去。
直到“咯哒”一声,母亲关上了卧室的门。
……
黑暗中,女生的睫毛轻轻一颤,然后睁开了眼睛。
视野里什么都没有,只是无尽的黑暗。
因为窗帘厚实,就连一丝月光也照不进来。
莳音靠到墙角,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用被子把自己盖的严严实实的,蜷缩着闭上了眼睛。
这一次,她终于安心地陷入了睡眠。
其实马上就要分班了,老师压根不会检查暑假作业的。
就算真的要检查,也没有关系。
只要把被撕碎的作文本拿去办公室解释一下,没有那个老师会不相信她。
说不定还会反过来安慰她。
因为莳音向来都是一个听话乖巧的好学生。
上课认真听讲,下课好学多问,把老师布置的任务工工整整地完成好,就连平时的鸡肋作业本,也会把解题过程写的清清楚楚的,那种好学生。
在家里也是。
懂事又乖巧,听话又温柔,疼爱弟弟,敬爱长辈,从来不给家长惹麻烦。
是别人家的孩子。
也是莳音维持了八年的人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