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这巴掌要砸下来之际,林舒婉想不到的事,竟被她抢先一掌打红了左脸。
她的手,悬在半空,众人都秉着鼻息,包括那奶娘,丝毫也不敢多说一句。当朝女帝掌括一个官家小姐,这并非是什么大事。
“你,你胆敢打我?”林舒婉红眼,捂着自己的左脸朝身后喊道,“你们还愣着干嘛,还不给我上!”
自然,现在无人再敢对她动手,反倒畏惧地将头埋下。她恩威并施,谁人也不敢多说一句错话。
“颜宋,当真以为,今日你这一掌我就会因此畏惧不成?”林舒婉眼中波澜忽起,“我爹乃是玉都功臣,我也即将位居后位,玉都上下我尊贵无比。说到底,你是妒忌。”
她浅淡一笑,手打得有些疼,“国婚在即,我奉圣上旨意教姑娘宫中礼仪,姑娘自命不凡,我只是及时提点。宫中不比你将军府,步步为营,尊贵之人也活不长久。说到底,乱世之中,最忌蠢笨二字。”
“你说我蠢笨?我自幼习武,学习兵法,你又如何比得上?”
眼眸渐浅,东方清浅看着面前那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倒是没了方才那怒气。
“林姑娘是将门之后,我也曾有一个将军朋友,她与林姑娘不同,从来都是巾帼不让须眉。”她谈及沈全胜依旧有些伤身,“同是大将军之女,林姑娘与她当真是云泥之别。”
“你!?”
一旁奶娘轻声道,“小姐,她说的是沈全胜沈将军。”
当日沈将军镇守西北,打退叛贼无数,代父出征更是不一般。林舒婉在她父亲那处听过沈全胜的事迹,确实被世人歌颂是一代女将,不让须眉。与沈全胜相比,自己确实不如。
她憋红着脸,淡然承认道,“女君如此说,我自然自愧不如。我与沈将军相比,自然愚笨。”
“若你自命为将军之女,便该拿出将军之女该有的气度与胸怀。”她站到高处,看着远处的花开花落,“只靠旁人的阿谀奉承,你还不配做这一国之母。”
“女君如此说,是觉得自己有国母之范?”显然,林舒婉的语气收敛了不少,她也自知这没有好处。
“林姑娘忘了?上次与你所说,即便你成为玉都皇后,日后也必然要向我行礼磕头。”她浅淡笑着,“再者我自在清闲惯了,退居这后位,岂不委屈我了?”
退居后位,岂不委屈我?
蓝衣倒吸着冷气,主子说话的语气倒是越来越像一人,针针见血。
回宫的一路上,蓝衣一直忍着没问女君,方才的针对是否是对林舒婉的不满,对圣上的不满。但想着,这气也撒了,没必要自讨无趣。
“君主,许漫修那处来话,说是江南灵山门已解散,世卿门的众人也恢复了原本的生活。只不过——”
她料到了一些事,“是有些人,还是在做那些事吗?”
蓝衣点头,“他们习惯了这般的生活,也就不想改变了。君主觉得,这是件好事?”
小桃仁习惯于做灯笼,却不再只是做灯笼。要说千年前的失魂药一点用也没有,倒也不全是,起码给了一些本是普通的人生存下去的意义,它不仅是种执念,更像是方向,在指引他们。
“等国婚开始,我们就回东方国。”
蓝衣看出,她的眼神中还是有所挽留,对于这让她熟悉的地方,自然会有留念。
“君主,东方国的后宫也空置很久了,即便您看不上那玉都皇帝,别国的王子官少爷也该瞧瞧。”
她忽而扑哧一笑,自知这是蓝衣故意逗她的,还是回道,“好,最好是长得俊朗的。”
二人笑着,马车驶过的街道恢复了宁静。
这一次,不再会有流言,不再会有灾祸,她,始终要离开这里。
“吁——停车!”蓝衣忽而一跃下车,看见地上趴着的老人蜷缩着身子,单薄着衣衫。
“君主,是个可怜的老头。”
她拉起帘子,却忽而眉间一簇,她本以为这辈子都见不着此人,但却在如此寻常的街道遇见了。
老头缩着身子,不敢将头全部抬起,只是露出一双乌黑发亮的双眼,躲闪着。
她手里的帘子微微发颤,声音依旧平淡如初,“蓝衣,找些好的衣衫赠与他,再给他一些银两。”
蓝衣愣了愣,看着地上那老头的样子,也答应着去后头拿衣物来。
老人一个劲地叩首,那样的叩首,让她心中不舒服起来,想要下车却不敢下车相认。
她依旧记得,那个抱着她坐在腿上喊着“阿绮阿绮”的爹爹,告诉她,这辈子她都是他最疼爱的女儿。
原来当他落难时,所有一切的回忆,开始变得清澈干净,只愿回忆起那顶丁点的好,忘记了所有的坏。
马车再度开始动起来,蓝衣笑着说道,“君主真是菩萨心肠,那老人方才可是感激了,非要当面致谢。”
眼眶中打转的泪珠,她不该觉得难过,但还是难受了一段时间。
蓝衣告诉她,那个老人,本是个官家老爷,有权有势,乱世之中,得罪了显贵,才落得如今的下场。
她觉得,她不该难过,但这些年的养育之恩,虽说早已还清,但也不忍他在这地方受苦。或许,她太爱动恻隐之心,才学不会阿乾的杀伐决断。
“我已经去过林将军府,你交予我的事我完成了,也请圣上不要忘了给东方国的补给。”
他眉头微微皱在一起,本想上前,却看见她那双躲闪的眼,而停下了。
“好。”他微微扬着嘴角,“国婚大礼,你不必参加,我已派人备好了马车。”
她微微扬着头,那人如此说,便是一刻也不想让她留。
也是,他的国婚,本就没什么好看的。那身后宫妃子的衣服,她又不是没有穿上过。
挥袖行礼道,“是,我会立即回去,今生不会踏足玉都之地。”
他心头还是微微触动了一下,因为那个人说,她今生不会再回来。该是如何的死心,她才会说出这样的话?
他吩咐了风尘,带着她回去,临行的那天,他也没有亲自出面。
她多少觉得,那个男人是有点留恋她的,即便不是妒忌,但也觉得他该是舍不得的。
清浅探着头,朝着宫门看去,那样深的甬道中,却不见他的身影。她再看去城墙之上,也并无她的身影。
或许,她对自己太过自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