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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章

首长秘书. 于卓.. 7726 2024-09-26 16: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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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京上空的暮色与周边城市的暮色没什么不同,北京天黑的时候,天津、廊坊、东升这些地方也会天黑,这与城市大小无关。现在北京天黑了,北京周边城市里的灯自然也会像北京一样亮起来。

  带血的隐私,在猜测和传播中少不了血腥味……下来你联系一下李局长,看看他需不需要来北京检查一下。

  去赢巢的路上,自驾车的温朴,脑子里问号频闪,反复琢磨苏南刚才在办公室里说过的这句话,他觉得这句话里明显含有忧虑什么的潜台词。

  苏南现在是某部的副部长,温朴是他的贴身秘书。

  苏南那会儿所说的带血的隐私,是指李汉一吐出的一口血或是一点血丝。

  前几天,部直属东升工程二局局长李汉一和工程一局局长袁坤双双进京汇报工作,中午在部机关小餐厅吃饭时,苏南说他身上的部件都不抗酒浸了,医生也劝他不要再接触酒了,让温朴招呼两位局长喝点白酒。就在李汉一刚想开口说点什么的时候,袁坤抢先对苏南说,李局长怕是也不能再沾酒了苏部长,前几天参加市里一个活动,晚上喝酒时,李局长在饭桌上吐血了。毫无心里准备的李汉一,听了袁坤这话脸色一下子不对劲了。紧接着袁坤不等李汉一开口,又一脸要紧地问李汉一去没去医院查体,吐血这事,可不比头疼脑热打喷嚏,得当回事,工作再忙,也得抽时间去医院好好检查检查,我看你最近瘦了不少,万一……话到这儿,袁坤像是意识到了万一后面的话,此时甩到饭桌上不大合适,于是就把万一后面的话咽了回去,只是在脸色上,把没有用言语挑明的万一后面的意思露了露。半截话外加一脸多少有些神秘的表情,袁坤如此一搞,反倒让饭桌上一开始对这事并不怎么在意的人,一下子对李汉一此时的健康状况格外关注了,甚至让一些人刹那间就有了他现在是个疑似绝症患者的沉重感觉。那一刻温朴心里也窝了一下,他本能地把不安的目光泼到了李汉一脸上。苏南操起双手,皱了一下眉头,目光异样地瞅着李汉一。现在李汉一有机会开口了,但他却是什么也没说,不动声色地瞟了袁坤一眼。虽说是不动声色的一眼,但敏锐的温朴,还是从这不动声色的一眼后面看到了李汉一心里的不满。

  温朴动着脑子,琢磨着袁坤的那番吐血话,不大像是脱口而出,虽说他这人有时候说话是不如李汉一讲究,但毕竟是有时候而不是常常如此,况且今天是吃苏南的招待饭,他不但要讲究而且还得格外讲究才合乎情理,看来他这是在故意拿官场潜规则不当游戏规则。当官的人,有几个不在乎人家揭老底曝隐私,尤其是当着自己的面说些老气横秋、能力一般、浑身是病、马无夜草不肥人无外块不富,以及捧上级臭脚拍领导马屁之类的话,这些话落地了还好,顶多也就是个不恭维的贬损话,可是这些话一旦飞起来久久不着地面,就不再是什么不恭维你脸面的贬损话了,会变成一把把无形的飞刀,说要你命就要你命。温朴进而意识到,袁坤在这种场合不分深浅道出李汉一吐血的事,猛一听是句嘴上的疼人话,可往细处一想,脚底下绊人的意思顺道也出来了,这话里买一赠一的玄机,心眼儿活泛的人是很容易觉察到的。李汉一稳住气神,尽量往放松上笑笑,对苏南说袁局长这是在找辙给他挡酒呢,哪来的吐血,当时就是一口酒喝呛了带出来一点血丝。苏南瞥了袁坤一眼。袁坤就拱起双手,冲着李汉一一劲儿说,不好意思李局长,我这人关心人总是关心不到正地方。部机关里的一个局级主任瞧瞧袁坤,瞅瞅李汉一,接过话茬一本正经地说李局长,你可别不当回事,去年部机关纪检郭主任是怎么走的?起初还不就是因为马虎了肺上的……说到这儿舌头突然打挺了,挂上一脸对不住的表情。饭桌的气氛又压抑了,刚刚缓过来的李汉一也再一次陷入被动之中,在究竟是吐血还是血丝的解释上,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语言了。苏南明白此时的李汉一难在何处,不管是吐血还是一点血丝,总之这是个带有隐私意味的话题,不能再往下说了,于是就语气平淡而意不乏味地对李汉一说,李局长,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该认真对待的时候,就得认真对待。我说小温啊,今天两位局长喝好喝不好,可都是你的事了。苏南这么一招呼,李汉一那天在市里到底是吐了一口血还是呛出了一点血丝的明细说法就算是撂下了,后来李汉一为了证明什么似的,白酒喝得不比平时少……

  带血的隐私,在猜测和传播中少不了血腥味……下来你联系一下李局长,看看他需不需要来北京检查一下……温朴等绿灯时,使劲摇晃了几下被苏南这番话顶涨的脑袋。

  作为副部级领导的贴身秘书,温朴平时从领导言谈举止里揣摩领导心事的能力,现在远不是入门的那种能力了,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早已成了他的日常本能。今晚苏南开完部委会回来,抽冷子又提起了李汉一的身体状况,温朴就敏感到了这里面可能有什么复杂问题。出入官场的人,尤其是像李汉一与袁坤这样在京城外手握实权的正局级干部,他们身体好坏,可不比一两个普通员工身体好坏,他们身体一旦有了毛病,那就不是他们个人身上的事了,这不仅仅影响他们自身在官场的权势、地位与未来命运,也牵扯周围某些人的仕途走向、人际关系平衡与利益再分配指数,更要命的是你身体上的三长两短,也许会干扰领导正在酝酿之中的某项重大决策。

  温朴想,李汉一的那口血(也许是一点血丝)真要是吐出一个肺癌来,甭管是早期还晚期,那么与他在明明暗暗处争斗了多年的袁坤,这一次想必就要去念老天爷的好,不战而胜,宣告结束两局对峙的日子为期不远。走在仕途路上,有些人丢掉前途或是利益什么的,大多时候是丢在别人的阴谋算计里,但有时也会意外败在自己身上。

  这时温朴脑子里一跳,竟鬼使神差地想到了那项预算两个亿的扶贫工程,尽管那两个亿的扶贫工程现在对虎视眈眈的李汉一与袁坤来说,还是个飘忽在部机关大楼里的诱人影子,然而温朴这时却是清楚地明白,在官场上,越是飘忽不定的东西,越容易让人拴在心上,越容易用来制造矛盾和灾难,或是从观望中放大利已的期待值。再就是官人之间,一向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有时彼此就是彼此到达一个高度或是一个地点的台阶、梯子、码头,无力回避或是想保存实力的时候,你就不能小气,得容人踩,容人登,容人停靠。温朴始终认为,官场说白了就是权力与利益的代名词,在这个用权力与利益平衡一切的舞台上没有幸运儿,这个舞台只有强者与弱者,主角与配角。

  在左一个疑问右一个感慨中,温朴不知不觉就把车子开到了赢巢,刚把车子的火熄灭,就接到了小姨子朱团团打来的电话,问他在哪儿干什么呢。

  温朴嘟着嘴,一脸倦容,想了一会儿才压低声音说,在开会。

  小姨子老大不高兴地说,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开会?开会开会,一天到晚你老开会,只知道这京城里有房奴、车奴、**、卡奴、股奴、药奴、证奴、书奴、婚奴、节奴,就是没听说过会奴。

  温朴小声问,有事吗?

  小姨子怪声怪气地说,我郁闷,想请我亲姐夫出来喝个茶,不知道这算不算个事?

  温朴咬了一下嘴唇道,找你姐吧。

  小姨子说,她给人请去做美容了,她不是给你发信息说过了嘛。你们一个比一个忙啊,我算是看透了,这年头要是没个交易谈,光是请人吃吃喝喝,那叫不容易,小姨子请姐夫也是费劲啊!

  温朴道,不说了,回头我请你吃饭。

  小姨子朱团团自打二次离婚后,就变成了一个闲情少妇,日子里躲不开打牌、逛街、看碟、喝酒、游山玩水泡男人,用她姐姐朱桃桃的话说,就是她妹妹现在做梦时,脸色都玩世不恭。如今朱团团的活法,还真是让一般人不得要领,上万块钱的国外品牌时装,像什么索拉卡、贝丝妮、莱香蘑这些她说买就买,刷卡时连眼皮都不抬;而贫困山区老大妈的粗布褂子,土布短衫什么的她收购来照样能穿出时尚感觉。在吃上,她的嘴几乎不挑食,鲍鱼熊掌与窝头油炸臭豆腐的味道,她认为一样爽口。说到男欢女爱,她的诠释是男欢女不爱,女浪男才欢,她不相信北京城里还有所谓的爱情,谈情说爱对她来说既无聊又没劲,她动不动就阴阳怪气地说,哎哟嘿,快歇菜吧,扯什么呀扯,爱你个情呀,爱你条腿啊,现在甭说七环以内找不到爱情影子,你就是在七环以外那些个虚构的电影电视和小说里,扒着眼皮不吃不喝、日日夜夜连连看,实在看不过来了,号召国内外情人团队起早贪黑帮你看,你也看不到上世纪那种摸摸手就能幸福晕死的正版传统爱情,传说中的那些无公害绿色环保爱情,早给上一辈人用光了,压箱子底了,这会儿盗版的都难找了,这年头能看到疑似爱情,就算是饱眼福的事了。

  2

  赢巢座落在北四环上,是一家上档次的集中西餐饮、娱乐休闲的多功能场所,实行实名制会员消费,会员等级划分不走金银铜卡的路子,也不搞VIP,而是拿星来标注会员身份,一星起步,五星至尊。

  温朴是赢巢的五星会员。

  赢巢里,好看、好玩、好吃的地方不少,但最吸引温朴眼球的地方,还是洗浴中心和净心宫。温朴今天来,原本打算洗浴,可他刚一迈进赢巢,就改变了主意,突然间又想去净心宫了,这是因为他意识到现在的自己心里很乱也很烦。

  所谓净心宫,不外乎就是个泄私愤、释放压力、缓解紧张情绪、制造虚无尊严、放大个人能量、模拟摆平一切的地方,这种调整心态的娱乐服务场所,国内一般城市还不怎么时兴,而国外早就有了。净心宫里让人发泄私愤的东西,清一色是从英国整套进口的电、声、光、影一体的高科技电子设备,绝对安全、逼真、环保,刺激指数比砸碗摔家电更让人心跳,折腾十几分钟,就能让你把肚子里的各种怨气倒得一干二净,只让人剩下一身臭汗了,温朴有一次把心里要倒的东西倒光后,劲儿没收住,把胃里的食物也吐了出来。

  换上类似摔跤服的专用衣服,温朴来到净心宫M5房间。

  这个房间不是很大,十几平米的样子,以前温朴来过几次。房间里空空荡荡,除了一根贴墙摆放的棒球棍,就什么东西也没有了。冲门的墙,还有门左边的墙,都是用灰色厚橡胶贴包的,弹性适度。在门右侧的墙上,装有一个自助式液晶触摸调控屏,你点开菜单后,每一个键钮的功能以及用途都有中文标注,诸如选择人、选择动物、选择器物、选择建筑等。如果把男人作为选项,你点击对话窗口,立马会有各种身份和地位的卡通人物,乖乖闪现出来任你挑选。这时你不必客气,也用不着像在现实社会里那样,嘀咕自己没地位,职务低,收入薄,能力差,交际窄,脸面卑微,或是担心这些家伙日后给你穿小鞋、甩白眼、打小报告、秋后算账什么的,你此刻就是这些卡通人物的老子,瞧哪个不顺眼,一指头摁下去,锁定他,然后再启动总控键钮,被你锁定的这个卡通人物,就给激光投影打到了对面的橡胶墙上,你这时卯足了劲,大喊大叫冲过去,也可蔫巴悄声凑上前,尽情挥舞手中的棒子,狠狠收拾墙上的人就是了。

  墙上那个人面对你的大棒,一开始会胆怯,哆哆嗦嗦,闪闪躲躲,当你头一棒子下去,那家伙肯定会抱头惨叫,声光影制作出来的仿真痛苦极其到位,这就给你长了威风,自信心大增,鼓励你朝着击打宣泄的极限快活冲刺。

  温朴按住男人对话窗口,等松开手指一看,选定的人物是个处级干部,温朴眼神一跳,皱起了眉头,噘着嘴苦笑起来。活见鬼,一千多个可供选择的各色人物,偏偏就把处级干部摁出来了,这手气去玩彩票行了。

  打到了自己头上。温朴耸着肩头,嘟嚷了一句。

  眼下温朴每月领一份正处级薪水。

  按说在京城各个犄角旮旯里,正处级连个芝麻官都算不上,只是温朴这个正处级,要比一般的正处级硬实,根扎得牢固,往前的奔头不虚,这从平时在官场上一些会来事的厅局级领导,照了他面不喊他温秘书,而是悠着一股别样的劲儿,恰到好处地叫他首长秘书上就能掂量出一些特殊的东西来。那些特殊的东西往明白上说,不外乎就是首长秘书的含金量耐人寻味,不可估算,首长秘书日后上升的空间,更不是一般人的嘴所能猜测出来的,哪天首长秘书踩住机遇,拔地一弹跳,指不定就能蹿到哪个让众人眼馋的位置上。

  温朴有心重新选一个倒霉鬼,可这个念头刚一划过大脑,就给他制止了,他觉得自己收拾一下自己,要说也没什么不好,体验体验收拾自己的模拟感觉,没准就能长些有用的记性呢,假疼也是疼嘛。

  墙上的卡通处级干部,脸色一会儿阴险,一会儿委琐,一会儿惶惑不安,一看就是个心里不干净的主儿。温朴直直腰,深度运了一口气,稳健迈步,快要接近墙体时,他突然扯开嗓子大叫了一声,上半身一拧,浑身的气力就发来了,双手抡起棒子,一副真打棒球架势,劈头盖脸打过去,棒子击中了处级干部的肩部,发出一声闷响。这一棒子把处级干部的肩头打歪了,处级干部嗷地叫唤了一声,与此同时举手招架。

  除了头一棒子,接下来的几棒子,处级干部就不会好好认打了,吐吐舌头,扮个鬼脸,整几个挑逗动作与游戏人互动,这是程序给卡通处级干部的定位,意图在于刺激发泄者的神经。

  挑、刺、砸、抡、捅、劈、砍、抽、扫,温朴像个安装了套路指令的机器杀手,时时变换手法,棒头呼呼挂风,攻击处级干部各个部位。现在温朴已经把处级干部打得不轻了,处级干部抱着脑袋,从屋里逃到屋外。一棒子扫空了,温朴差一点栽倒。归位后,温朴像是受到了什么羞辱,不等站稳就又挥棒扑了上来,嘴里还吼着王八蛋——

  处级干部的衣服扯破了,裤子撕开了,一只鞋跑掉了,两手一会儿护头,一会儿又去顾屁股,绕着一棵大树转圈,躲闪温朴手里横飞竖砸的棒子,嘴里不停地发出疼痛的**声。温朴一头汗水,脸色涨红,渐入佳境,挥棒狠,下棒重,已经把处级干部的一条腿打瘸了。

  挑开嗓子大骂几声,温朴脖筋凸鼓,汗脸扭曲。其实他的这通叫骂很本能,因为他这时并不知道自己都骂了些什么,样子有多么歇斯底歇里,过后要是把这一段录影回放,他说不定就会吓一大跳。棒杀的欲望,洪水一样在温朴脑子里咆哮,他下意识感觉到假想敌这时并没有服软,这家伙在装蒜,还有杀回马枪的能量与企图。温朴完全入戏了,像一头某处伤口刚刚痊愈后回来复仇的野兽,报复与攻击的凶恶目光,从眼底直射出来,热气腾腾的脸颊上,大颗粒汗珠不等掉下来,就给他大幅度的舞棒动作带走了,四处飞溅。

  卡通的处级干部终于挺不住了,踉踉跄跄跑到草坪上一头栽倒。

  这时气喘嘘嘘的温朴,瞪圆充血的眼睛,再次激发身上各处余力,忽一下悠起手中沉重的棒子,这过程中,他的膝关节,也有可能是肘关节,或者是身体其他部位的连接骨头,居然发出了扭错的声音,吱吱咯咯,像一块石头从铁器上摩擦出来的动静,听着肉麻。

  温朴决意用这一棒子为民除害,把处级干部的脑袋打开花。

  就在温朴将要落棒的一瞬间,他听到了一个女人的声音:

  尊贵的五星会员,你是个出色的男子汉,智勇双全,棒术精湛,用时不足十分钟,就让高高在上的处级干部低头认罪,俯首称臣!恳请您手下留情,放处级干部一条生路,给他一次重新做人的机会。仁慈的五星会员,您若没有尽兴的话,可切换一个角色重新开始。谢谢您的友情合作。

  最后的猎杀被叫停了,温朴的身子,像是灌入了水银,挺挺地僵住了,一脸潮湿的呆色。橡胶墙体上的处级干部,这时就不再东躲西藏和鬼哭狼嚎了,面对温朴跪下来,低着头,一副思过的体态。温朴冲着一动不动的处级干部眨了一下眼睛,挂在睫毛上的汗珠,这时趁机滴落。

  温朴松了一口气,胳膊和腿,随之绵软,肩膀晃了晃,头一歪,就扔掉了手里还在散发余热的棒子,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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