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于水母的一只触手呈现半透明状态，在阳光照射下，有一种晶莹剔透的美感，像是轻轻一掐就是一片水。

　　它轻盈的抚在姜明的面孔上，宛如一只抚摸着情人的亲密的手。

　　姜明本能屏住呼吸。

　　他忍不住回想很多年前他参加童子军夏令营的时候，为了逃避剧毒蜂虫的报复，他被更大的孩子死死压在水中逃过一劫。

　　在水底下，他费力睁开眼睛，能看到水面上蚂蟥和蜘蛛跑过，像是谁把阳光撕成了柔和的面包屑。

　　以至于这给他行成一定的应激反应:但凡看到热泪盈眶的美景，他的肺腔像是注满了水，刺痛无比。

　　此刻他又有那种窒息感——那半透明的触手像一片舒展的阔叶，就将他整个身体都包围起来。

　　他就地一滚，巨型水母的触手拍打在他刚才站着的地方，地面瞬间一片粉碎。

　　他心有余悸，慌忙跑开。

　　巨型水母因为体型的缘故，行动并不迅速。但它可怕的是产生出来可以爆炸的东西。

　　那些迅速凝结出来的在阳光下显得五彩斑斓的气泡被弹射出来。

　　姜明堪堪扑倒，气泡轰然破裂，致命之物就在他身后接二连三的爆炸。

　　震得他双耳发馈，半天听不清其他声音。

　　好半天他爬起来，冲向时时刻刻注意这边的人群，一拳打到刺青壮汉腮帮子上，等他还要打第二拳的时候，韩波的手掌抵住他的拳头，拦住他的力道。

　　另外姜姒出口喊了他一声。

　　姜明这才住了手，神色中愤愤不平。

　　他看了韩波一眼，道:“你帮过我姐姐，我给你面子。”

　　刺青壮汉吐出一口带血的牙齿，在韩波身后梗着脖子叫道：“你打我做什么？”

　　姜明猛地转过身，拿眼睛狠狠的瞪他。

　　对方并不害怕姜明，末日之中幸存者对于力量有很直观的判断，他只是畏惧楼择——而后者只是抱着孩子靠着墙壁，看不出什么态度。

　　他只得露出一些委屈的神情。

　　姜明死里逃生，比谁都气愤。幸好刚才是试探，如果那巨型水母在人走到中段的时候才发作，下场就不是这样了。

　　“你还我姐姐的东西！”姜明呵斥道。

　　吞进嘴的东西，如何会轻易吐出来。

　　刺青壮汉将嘴巴一捂，直接晕倒过去。

　　姜明连忙扑过去，被姜姒拉住衣角，她突然注意到什么。

　　那韩波比她动作更快一步。姜姒不小心将手掌覆在她的手背上。

　　韩波抬头向她笑了笑。姜姒却很尴尬。

　　姜明穿着的深色袄子，并不显颜色。但是拉出来一角，才可以看到他后摆上沾染一片污渍。那是刚不久杀李凡时溅到身上的鲜血。

　　人们只知道血液对丧尸有吸引力，却不知道，人类的鲜血对变异动物也有致命的诱惑。

　　就是这些鲜血，吸引了巨型水母，将他当做成威胁。

　　刺青壮汉睁开一只眼睛，跳起来大叫:“你自己不小心，你怎么能怪我！”

　　他说着推了姜明一掌，姜明是半点亏都不吃的人，一脚踹到他小腿上道：“狗屁，你给的情报没得这些内容。你差点害死我们！”

　　“你杀我们一个人的时候，怎么没想到这回事？”刺青壮汉捧着脚哎哟哎呦的大叫。

　　不提还好，一提姜明又要炸毛，重新挥动拳头到：“那都是什么人渣！你们既然是一伙的，我现在杀了你，省得你还想着替他们报仇。”

　　许是他的表情太过狰狞，那刺青壮汉有些害怕，连忙叫道：“哪里是一伙的？李凡那种人，死了也是活该！”不管是和平年代还是末日，有人的地方就有规矩，李凡就是喜欢打破规矩。

　　酒吧里头聚集起来的人大多是壮年，他们按劳分配食物，过得还算滋润。但是李凡偏偏不做任何贡献。除此之外，他仗着他是进化者拥有异能，经常抢劫其他人的劳动成果，加上他极为好色，男女不忌，前不久将到酒吧来避难的一个小姑娘奸污至死。为此他们就把李凡赶出去。

　　但是外头安全的地方不多。这桥头因为巨型水母的存在，并没有多少丧尸，李凡也就没有走远。出于人道主义，大家并没有再驱逐他离开，对于他在附近晃悠这件事睁只眼闭只眼。

　　就在昨天，他和他捡来的小弟一并搜索物资被丧尸追赶，酒吧派出的物资小队遇到他们，便顺手救他们回来。

　　他也顺势表明了诚恳认错的态度。可是好不得半天，就遇到姜姒一伙人来此，他见到年幼的刘眠更是色心鼓动。可惜他把姜姒看低了，只以为她只是个普通女人。也是他倒霉，遇到和姜姒一样果断的姜明，才去了性命。

　　李凡的结果是他咎由自取。但是为此杀人，终究太过。

　　这是刺青壮汉的想法，这帮来人底细他看不透，自然无意和他们结仇。

　　再就是他自己本人也不是争强好斗之人，李凡的死，这里又没有他的亲人朋友，自然不了了之。

　　他目光都不敢直视姜明，只得委屈的捂着嘴道：“明明是韩波说的情报，你干嘛打我！”

　　韩波闻言道：“既然是我的问题，我就出面解决。”

　　刺青壮汉一听顿时着急起来道:“老二，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韩波道。

　　“你要走了吗？”他难以置信道。

　　韩波点头，抬脚往姜姒身后道:“后会有期。”

　　刺青壮汉没拉住他，目光从姜姒脸上划过去，有些怨恨，咬牙切齿道:“你要是和这个女人走了，就不要再认我这个大哥。”

　　韩波的脚步连停都没有停，只是抬手扬了扬。

　　韩波是断得干净利落。刺青壮汉却是一屁股坐在地上，抹着眼泪喊道:“明明说好义结金兰，结果一个个的，这都是什么事！”

　　韩波当作没听到，面孔朝向一旁。

　　姜明却是一脸谨惕:“你这是什么意思？”

　　韩波没给他半个眼神，反而对姜姒温和可亲：“实在不好意思。情报有误，你如果要继续过桥，我会做第一个尝试。至于那些食物，恐怕换不了你们。我们已经有一天没吃东西了。”

　　这是大实话。从末日到现在，他们搜索遍四周的物资，吃光了所有的食物。想要活命，只能去更远的地方。可是这已经不是过去的世界，丧尸遍地，生物变得越发危险，他们酒吧人员分歧颇多，大多数不愿意出去冒险，大部分赞同过路打劫，以情报换物资是迫不得已的选择。

　　只是他的语调令姜姒有些吃惊。

　　她能感受到韩波对她的好感。

　　陌生的男女，第一次见面就这般示好？

　　他对自己一见钟情？

　　姜姒下意识摸上自己的脸，得益于她父母的基因，她生得极其出众。只是末日中，没有和容貌相匹配的能力，她就是一个移动的活靶子。

　　看来伪装得不够。

　　亦或者说，她应该尝试在脸上画几刀。

　　可是切肤之痛，一般人难以忍受。

　　她自己也下不了手。

　　幸好这韩波不算坏人，对她散发的是善意。

　　勉强说服她毁容自保这件事，可以再缓一缓。

　　再说韩波能力不俗，看起来似乎挺可靠的，如果能以一背包零食换他结伴同行，不亏。但是为了不必要的麻烦，再次之前有些话还是要说清楚。

　　“现在怎么办？”几人上了车，姜姒瞥了一眼打定主意跟着她的韩波，他的背脊挺拔，立在马路中间宛如一棵树。

　　她问楼择道。

　　从始至终，他都一言不发，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此刻他回过神来，问道:“要换路？”

　　相比于其他人的担忧，他身上的伤口折磨着他的神经。他在其他事务上的关注度并不高。

　　“换路要浪费一些时间，但是相比于过桥，要相对安全。”他虽然受伤，保证自己和甘宝宝安危不在话下，至于其他人，他要“呵呵”了。

　　“如果你要换路，我就从这里和你分开。”姜姒直接和楼择道。

　　其他众人闻言，脸色各异。

　　金兰下意识看向楼择，楼择道:“实不相瞒，我身上有很严重的伤，勉强自保，要我一起的，我恐怕顾及不上。”

　　守门人避免干预其他人的命运。这是千百年代代守门人传承下来的潜移默化的认知。

　　便是在路上看到谁遭遇不幸，楼择也不会多看一眼。偶尔能吸引他的，只有正在受苦的孱弱的美人罢了。

　　左天佑赶在其他人面前，眸光中全都是坚决道:“大姐大，我就要和你一起。”

　　“瞎说什么！”她有个收藏室可以躲藏，关键时候可以闪身进去，但是左天佑没有类似的神通。就是不知道他附身怀表的状态能否跟着一起进去收藏室。

　　如果能自然更好，毕竟是一起的伙伴，她相比其他人，对左天佑有与众不同的信任。

　　但是如果他不能被带进收藏室，那就危险了。试想遇到危险她进了收藏室却把他留在外边是怎样的情景。

　　本来从这里过桥，是满足她找到继父。抛开她，其他人的正常求生路，应该是往西去金陵。

　　姜姒自己觉得实在没必要拉着所有人和她耗在一起。

　　这个姑娘，将自己的事和其他人的事分得很清楚。

　　她从不会给别的人增加负担。

　　“楼大哥，你不管我了吗？”新加入的姑娘名叫鲁晓慧，正泪眼汪汪的看着楼择。

　　楼择一阵头皮发麻，下意识转过脸，干巴巴道:“实在是抱歉。我能力有限。”

　　甘宝宝在他手中挤眉弄眼，被他大手一捂，差点没有憋死他。

　　鲁晓慧明显愣了一下，好半天颓然的挤了一个笑容，故作坚强道：“楼大哥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和她一起表态的还有刘眠。他也是近距离接近巨型水母的人，感知能力中，那水母的威慑力太大，他现在脚肚子还在打颤。

　　对于一个孩子来说，他实在太难了。

　　金兰迟疑了一会儿，同样选择楼择。

　　她做出选择的时候也劝慰姜明。他们两一起逃生出来，情意和其他人不同。她不想姜明折在这里。

　　但是姜明没有作声。

　　左天佑也急急从她的怀表中伸出一个头:“姐，我和你一起。”

　　姜姒将他拍进去道：“胡闹！”

　　左天佑偏偏挤出来:“你不带上我，我就...我就大吵大闹，让你也走不成。”

　　这条路可以说是距离继父最近的距离，换别的路，指不定还会遇到其他危险。还不知道几时才能见到继父本人。

　　这是姜姒的担忧。但不是其他人的担忧。

　　“姐，你这么着急见到小叔，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姜明将姜姒拉下车，避过韩波的目光，在一棵树后问道。

　　这棵景观树在之前的陨石雨中燃烧得只剩下黑枝丫，现在似乎又逢春的迹象，在枝头爆出不少碧色的嫩芽。

　　姜姒随意掐了一只，手指尖沾染粘稠的汁液。她沉默一会儿，道:“的确，我很担心他。不过我的顾虑，我不方便和你讲。总而言之，我要尽快找到我爸爸。”预知噩梦中，继父死因来自于一种不知名的毒，死之前受了不少折磨。

　　重来一次，她希望他能完全避免这种痛苦。

　　“我有自保能力，有信心安全过桥。这种能力只能帮助我自己。如果你和我一起，说得不客气，反而是拖累。你不来找我说，我也会单独找你。真的，阿明。不要再浪费时间了。我不希望继父遭遇不幸。”她道。

　　话已至此，姜明只能妥协。

　　至于左天佑，他干脆拒绝和姜姒的任何对话。直接缩进她的怀表中。

　　姜姒虽然不舍，还是把怀表送给了姜明。

　　“以后记得还我。”她道。

　　这一易主，左天佑就知道，哭喊着满地打滚。姜明嫌吵，往他头上敲了几个包才作罢。

　　他们这才回来把决定说给众人。

　　甘宝宝从楼择怀里伸出脖子，有些难以接受。说实话，他有点喜欢姜姒。

　　这姑娘不声不响，可比之前楼择结伴同行的女伴可靠得多。

　　“我实在是担心我爸爸。”她道，“但不能因为我拖累你们。你们先走去金陵基地等我？”

　　但是楼择皱了眉头，他明白，对于她来说，自己和她不算是一伙人。

　　她就不能和别的女人一样。

　　他下意识看向鲁晓慧。她清秀的脸颊上满满带着对未知选择的惊恐，仿佛经受一点儿波动就会奔溃一般。

　　这样的女人，像是菟丝子一般依附男人生存，同时保持着男人最喜爱的柔弱模样。

　　她和她不一样。

　　许是想得入神，鲁晓慧以为楼择盯着自己，她惊恐于他的外表，小心脏不停的乱颤，但是想到求助于他才摆脱酒吧那些窥视她身体的男人，还是礼貌的回复一个微笑，清丽得宛如秋日清晨凝着露水的花骨朵。

　　楼择神情复杂。

　　人和人的不一样也显现出来。

　　如果是姜姒和他目光对上，她会反客为主问一句：“何事？”

　　而不是像其他女人，明明很畏惧他的模样，还要装作羞涩腼腆的斯文样子。

　　此刻姜明担忧的问道：“姐，你要不再想一想？”

　　他近身接近那巨型水母，感触比别的人要陪深刻。先不说那些会爆炸的气泡，就是水母身体的任何部分，只要靠近，都几乎能听到它将自己骨头拍得粉碎的声音。

　　从它身下过桥，几乎没有活路。

　　“我想得很清楚了。”姜姒道。

　　姜明抓住她的手道:“这件事从长计议，不着急。”

　　姜姒注意到姜明脸上的担忧，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堂弟，对她存着一份真心实意的感情。

　　这对于姜姒来说，是以往最遥不可及的东西。

　　她实在不愿意令他为难，顺着他的话头点了头。但是她已经拿定了注意。

　　当天夜里，他们选了附近一个空屋休息。

　　末日当中，最多的就是失去主人的房子。

　　他们所在的临时过夜点，是新楼层中的样板房。撬开门锁，房间设施齐全，完全可直接拎包入住。

　　然而到了暮色降临，刘眠第一个不安起来。

　　他原本和姜明一个房间，黑暗中他突然听到声音，有人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末日中的幸存者警觉性非常高，几乎是同时，姜明也跳了起来。两人打开房门，姜姒正在往一个玻璃杯里倒矿泉水，一脸无辜的看着两人。

　　“轮到我守夜了。”她道。

　　“我和你一起。”姜明道。

　　姜姒一口气喝完水，慢慢皱起眉头:“还没轮到你。不要任性，现在这个时候，缺少睡眠是件危险的事。”

　　她的语气很轻，却不容他反驳。

　　年幼时他尚且凭借良好的家庭氛围，在他熟知的知识领域笑话她的“门外汉”问题，但成年后相遇，她已然变得全知全能，言行举止中是一位长姐的权威模样。

　　在她面前，他突然想到自己的长兄。

　　他们不赞同人时候的神态，简直一模一样。

　　“那我陪你说会儿话。”姜明催促刘眠去睡觉，自己则往姜姒身边的沙发上一躺。

　　姜姒身板一正，想到另外一件事:“对了，我也正想问你，你知不知‘朱雀’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