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关于1104的记忆，姚小小只有一段。

　　在一次执行特别任务的时候，一个小女孩被带到指挥室中。当时看起来不过六七岁的样子。

　　在那个神秘的组织中，编号不单单是身份的代表，更是某种领域的能力排名。

　　“11”代指的领域中，这个女孩的能力排名暂定在第4位。但是大家忌讳极深的“11”领域，似乎并没有其他人。

　　以至于不单单他对这个小女孩好奇，同一时期执行任务的其他人都抱有同样的想法。

　　其中包括青木。

　　那个时候的小女孩很稚嫩，不过年纪并不是影响能力的关键因素。

　　就比方说姚小小自己，看起来也不过二十出头，甚至更年轻，但实际骨龄已经达到300岁。他是三十年前从太行山脚下一处某处未知古墓的棺木中挖出来的，因为擅长吐纳，可以将人体所需的新陈代谢降到最低，从而用假睡的方式延长寿命。随着时间推移，他发现自己可以将吐纳影响强制放在其他物体上，从而达到行速减缓的效果。

　　年纪小不影响能力强弱，但是却是吸引他人的关键因素。

　　青木便喜欢这个小姑娘。

　　他喜欢小姑娘是因为他曾经有个小女儿，如果那个小女儿能长到1104的年纪，也该是她这个模样。

　　在那个神秘的组织中，每个成员的交往并不密切，组织并非不鼓励大家相互接触，只是所有人和普通人不同。

　　各种拥有特殊能力的人，日日所想的是通过各种方式精进自己的能力。对于他们来说，自身能力的每次微妙提升，都要比从人际交往中获得的愉悦要更加充实。

　　他们或许很孤独，但是他们强大到能消化自己的孤独。

　　青木对1104的靠近在意料之外，却也在情理之中。

　　这一靠近，他像是着了魔，能从心底升起一种隐秘的喜悦。

　　1104一般不说话，可是她一说话就是诅咒。有人说她的能力就是说话。她所说的话都会实现。这叫做言出法随。

　　她和青木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今天的任务，你会死。”

　　青木还是温和的回答一句：“那很好。”

　　1104歪歪脑袋。她有特殊的能力，但是不代表她能洞察一个成年人真正的需求。

　　青木老是想死，他是标准的悲观者。很多年前的战争中，他被炸毁了双臂和胳膊，他就应该死去。当时炮弹炸穿他所在的飞机，他随着机体带着自身残缺的肉体一起坠落。

　　在他以为可以获得永久安宁的时候，在大海深处，那个时代潜水技术达到不到的幽暗处，有特殊的东西赋予他与人不同的契机。

　　很多年后和平时代的探险队深锚投向这里时，他正在丰富的藻堆里睁着眼睛。

　　那个时候他已经重新长出了四肢，只是他的四肢和普通人已经不同，尤其是腿部，如果他愿意，他可以显出一条鱼尾出来。

　　因为拥有常人不能拥有的鳞片，在进入神秘组织之前，他的皮下已经有太多抽血留的针孔。经常来检查他身体的医生有一个唯一的女性。青木从来没看过她的脸，她戴口罩的面容上只有一对染了眼影极其漂亮的眼睛露在外头。在他心里升起自杀念头时，她会含笑威胁：“如果你自杀，我就把你的生殖器官做成标本，展示在全国最大的玻璃橱柜里。”这令他一度有种忌惮。

　　后来神秘组织接手这个秘密医疗部门，他才被允许当作普通人放归到社会。六年后他遇到一个女人并和她结婚，两年后他们生下一个可爱的女儿。

　　尽管他的女儿和普通孩子不同，高兴和发火的时候都会控制不住露出小尾巴，但是他还是坚持将她秘密养在郊外的房子，并亲自动手给她做了休息和娱乐的水池。他这种的决定令妻子一时间崩溃，但是终究因为爱情而容忍。如此又过了两年，在一次他定期回组织检查身体的时候，爱情磨灭得差不多的妻子从跪着清理满屋子鳞片和粘液的烦恼里泪流满面，然后她在水池里灌满了沸水，哄骗小女儿跳进去。青木回到家里的时候，他挚爱的小女儿已经沉到水底，他跳进去，想和她一起死去。但是他已经是鱼，再也死不成。

　　所以他杀了他的妻子。

　　比从海底深处捞起时更深的绝望时时刻刻笼罩着他。为此那个拥有漂亮眼睛戴着口罩的女医生再次和他见面。她说：“总归是要死的，如果死在拯救他人的事件中，比你自杀应该更有意义。”

　　在青木的若干次特殊任务中，他遇到1104。而1104对他说的第一话，正是他梦寐以求的结局。

　　1104说：“今天的任务，你会死。”

　　“那很好。”

　　1104继续道：“但是如果加入一个条件，你便能活。”

　　1104的任务就是提升整个特殊行动队成员的存活率。毕竟对于整个国家，超能力者极其罕见。每个人死亡都是极大的损失。这种损失并不能因为青木的个人需求而被允许。所以青木死不成。

　　当时姚小小挤过去问道：“我呢？我呢？”

　　小姑娘翻了一个白眼：“就是全队死亡，你都会埋在地底下呼吸。”

　　她可以一眼看穿每个人的特殊能力。像是看穿姚小小的窃喜心事，小姑娘继续不客气的补充：“当然如果没有人给你胸口一刀，你会在睡梦里再活三百年。”

　　也不知小姑娘做了什么，只看到她伸手在虚空里抓了两把，像极小时候从花朵上小心翼翼摘下蝴蝶的样子。那一次他们的任务很顺利。

　　以往的任务也很顺利，但是那一次的感觉和以往不同。像是谁在冥冥中理清一条道路，他们只需义无防护冲到底就是。

　　之后他们再没有交集。

　　可是后来组织里头发生了三件大事，听说都和1104有关。

　　第一件事，1104取代0201成了神秘组织的首领。

　　第二件事，1104宣布所有成员停止执行任何特殊任务。

　　第三件事，1104死亡。

　　能替他人规避死亡的人，怎么会轻易让自己的死？

　　但是这件事在组织内并没有任何异议。因为1104会死，在开始就有迹象。

　　那次执行完任务，1104的鼻子大量的流血，她全身滚烫得厉害，需得不断的用冰敷才能保证她的内脏不被高温灼烧，那次抢救一直持续两天两夜，而青木就坐在抢救室外等了两天两夜。

　　他是想死，很多年前他觉得他就应该是在大海深处，几年前他也觉得自己应该死在女儿的水池里。在他反反复复的死去念头里，从来没想过有另外的人为了阻止自己死亡几乎搭上性命。

　　后来他才知道，1104每次使用完能力都要消耗大量的体能。她不得不用睡眠代替日常作息。睡眠本身就是人体最有效也是最直接的保护机制。可随着年纪增长，能力越强，规避死亡的群体人数越多，她除了正常的生理代谢，其余时间都不得不昏睡中进行。

　　她昏睡的时候，青木就在隔离室外凝视着她。她好不容易醒过来，两个人目光来不及对视，她又投入新的拯救工作。即便后来停止特殊任务，这种习惯依旧在影响她的生理机能，后来她干脆连进食也省略，长长久久陷入昏睡。那样漫长的昏睡中，青木依旧立在门口，看着医疗团队围绕着她忙忙碌碌，看着那群白衣大褂往她体内输入各类营养物资维系她的生命。

　　她的手掌小小，便是在沉沉的昏睡中，她依旧在做着虚空中删除什么添加什么的动作。但是医生说，这些动作并非想象中简单，尽管大家并不清楚这个世界中改变了什么，但显然这些动作还在消耗她的生命力。医生们不得不往她体内推入切断梦境的药剂。如此一来一直到十一年前，显示她身体数据的机器终于停止工作，组织不得不宣布1104的死亡消息。

　　那里青木依旧站在隔离室外，看着小女孩一点点失去生机，看着她薄如蝉翼的肌肤下毛细血管清晰可见。但是就是这样柔弱的肉体将他的灵魂拯救。

　　青木不甘心1104的死亡。但是前首领0201制止他可能的发狂，将他扔到养了许多危险海生物的深水中。

　　等他湿漉漉的从水里爬起来，1104的尸体成了最高机密，由0201单独携带转向另外一个秘密驻点。

　　也是从那个时候，神秘组织像是一下子放弃了对他们的所有监管。在提供各类生活基础服务的工作人员陆续消失，一直待在基地的组织成员才意识到真正的自由。

　　但是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姚小小都猜测组织的监管是不是转为秘密进行，故而依旧在言行举止上有所收敛。直到他因为没钱买快餐不得不抢劫银行时，被已经在保安岗位上混得风生水起的青木揍得眼睛冒金心，他才确认组织的放任，并且想念以往所受到的贴心照顾。

　　虽然那个时候时时刻刻被灌输“能力越强就更需收敛自己的行为，为普通人谋求福祉”令他烦不胜烦，但好歹一年三节，还包吃包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