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父这下也没睡意了。
他一边听着林母毫无逻辑的叙述,一边沉思,他也有同样的感觉,自从这女儿去了外地读书,似乎离他们就越来越远了,这样的远不是空间距离上的那种远,而是心理上那种远,反正就是觉得这女儿越来越陌生,越来越难以掌控。
说不恐惧是不可能的,万一这冷漠的女儿毕了业留在外省,然后嫁给外省的人在外省安家,他们两口子怎么办?
好不容易培养出来的大学生,虽然他心里也清楚,这女儿一看就没什么大出息,但以后养老以及老了生个病还是要依靠她的。
浑浑噩噩地过了大半辈子,林父第一次也开始操心起更远的未来了,于是他问,“现在怎么办?”
林母定定地看着墙角,有些烦躁地道:“你问我我问谁去,还不是怪你没责任感,不知道多关心关心她,现在长大了,记仇了。”
林父也跟着烦躁起来,一烦躁他就习惯性的想逃避,他想,要不就这么着吧,能怎么办?管他呢,走一步看一步。
林父说,“别想了,睡觉吧,她不敢不管我们,不孝顺的话,以后外面的口水都要淹死她,你看到那个电视里了吧,那个带着记者去曝光不孝子的,她不敢。”
林母很讨厌他这种说话方式,他话里面的逃避以及破罐破摔的情绪让她莫名觉得悲愁,于是,她又哭起来了,“你这样只会把她越推越远,你能不能有点担当,尽点一个当爸爸应该尽的责任。”
呜呜咽咽的哭声让林父更加烦躁,于是他突然就吼出来了,“哭什么哭?你天天除了哭除了抱怨,还能干点啥?”
林母愣了一愣,正准备骂回去,林父又说,“真的烦得很,哪个家的孩子像她?要我说,还是独生子女的原因,培养了这种自私自利不记好的的人出来,我们小时候不也一样挨打挨骂?那个时候更惨,饭都吃不起。她不管我们算了,这儿马上拆迁了,到时候还用她给我们养老吗?”
关于拆迁这个事,他心里其实也越来越没谱,各种小道消息满天飞,偏偏官方现在都还没给个准信,但现在,他也只能把期望寄托在这种渺远的消息上,仿佛这样才能硬气一点。
林母终于安心了一点,但临睡前,还是嘱咐林父道,“明天最好还是跟她沟通交流一下,看看她啥样的想法,问问她毕业以后到底要干啥工作,要在哪儿定居,趁现在才大二,好好给她说一说。”
这样一个季节,阴冷潮湿,林小靖的房间将近一年没有住过人,她床上的被子也一直没有晒过。躺在上面,有种说不出来的难受,发霉的味道,因为潮湿而沉重的被子,这种阴郁瞬间就浸透了她的心,让她觉得疲软无力。
好不容易迷迷糊糊的熬过一晚上,第二天早上,她果真和预料之中一样,感冒了。
她在客厅翻找感冒药的时候,林母正好提着早饭进了门。
“你在翻啥?”
林小靖吸了吸鼻涕,瓮声瓮气地回道:“家里有感冒药吗,我感冒了。”
林母放下早饭,“在我们房间,我给你拿。”
林母进了房间却没有立即找感冒药,而是推醒林父,“我买了饭,起来吃点,顺便好好给她交流一下。”
林父迷迷糊糊地回了个“嗯”,又翻身继续睡。
林母这下又有点生气了,“喊你起来你就起来,什么时候了还睡?”
说完,便要掀林父的被子。
林父“腾”的一下坐起来,按住被子很是不耐烦地道:“真的是更年期来了,烦!”
林母想跟他大吵一架,但想到一会儿还有更重要的事,便压下怒气,提醒道:“一会儿吃早饭的时候好好跟她沟通一下,不要吵架,平心静气地说,问一问她以后的打算。”
林父一边披衣服,一边回,“我知道怎么问。”
房间里杂物多,林母翻了半天才找着感冒了。出房间的时候,林父已经坐在饭桌上分早饭了。
林母一边给林小靖递感冒药一边道:“先吃早饭,空腹吃药不太好。”
林小靖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今天她竟然一早就出去给一家人买早饭了,这会儿还提醒她不要空腹吃药。
突然要正式地和女儿聊天交流,林父有点不太适应,他想问问她包子好不好吃,又觉得这样问有点蠢,想了半天,他觉得当爸爸的关心学习就行,至于她的生活则应该是她妈来关心,所以便问,“”你这回的期末成绩啥时候出来?”
林小靖的脸色突然就沉了一下,她放下手里的半个包子,道:“估计还要一两周,怎么了?”
林父看了林小靖一眼,一年没见,这女儿似乎又长变了一些,他说不上来到底变在哪里,但就是觉得有些眼生。于是,他突然也有点不知所措。
他想,为什么她突然就变冷漠了呢?难道是因为想起去年成绩下来的时候他踹了她一脚的事。
于是,他忙解释道:“我就随便问一问,关心关心你的学习。”
林小靖一边无聊的翻着手机,一边目不斜视地回道:“哦,我成绩就那样,中等吧。”
要是换做大学以前,林小靖要是敢这么理直气壮地说自己成绩只是中等水平,他们夫妻俩绝对会好好的“修理”她一顿,可现在,她这么说,林父只觉得惶恐不安。
他长吸了一口气,然后迫不及待地问出自己和她妈最在意的问题,“毕业有没有啥打算呢?”
林小靖愣了愣,她好像真的没有什么打算,一来她天天忙着打工挣钱,没工夫没心力想到毕业后的事,二来先前求职碰壁的阴影一直重重的烙在心头,导致她一直在回避考虑未来。
这会儿林父突然问起来,她也觉得不知所措。她想回一句不知道,但又怕被他们责骂,便想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可能会当老师,也可能会考公务员,还没有想清楚。”
林母立即附和道:“老师和公务员都可以,都好找男朋友,现在那些家里条件好的就愿意找这种职业的女生,稳定,时间多,也好照顾家庭。”
林小靖的脸突然又沉下来了,嫁人嫁人嫁人,她讨厌听到和这两个字相关的话,她害怕嫁人,她知道她妈的意思,就是想让她通过嫁人这条路改变整个家庭的命运。
但她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她想到家里条件很好的高中同学,不论男女,找的对象都是和他们同一个阶层的。哪怕有那么一两个找了家境悬殊的,人家都无一例外是帅哥美女。她这样的,她自己偶尔都会嫌弃自己,又怎么能指望那样的人喜欢她呢?
于是,她有些烦躁地回道:“再说吧,都还没有定下来。”
林母又问,“毕业没有打算留在外地吧?”
林小靖的心又沉了一下,“我不知道,你先别问我,现在的事情都顾不好,以后我保证不了。”
林母又焦虑起来,像是要抓住什么东西一般的问,“你到底怎么想的嘛?肯定要回来工作,知道不?”
林小靖“哦”了一声,心里却在想,你有什么资格要求我回来工作呢?这是我自己的事,我要自己做主。
林母以为她答应了,便道:“外面没什么意思,还是家里好。”
林小靖一口吃完手里的包子,正准备起身回自己房间的时候,林父又发话了,“你是不是觉得我们多管闲事?你妈关心你,你啥样一个态度?”
林小靖看了林父一眼,一年没怎么见,他好像老了一点,曲折的皱纹像树的年轮爬上脸,她骤然慌了一下,本来想顶撞回去,已经到嘴边的话,突然又被她吞回去了。
她换了一副说辞,“我没啊,我现在确实还没有想那么远,走一步看一步吧。”
林父还是不满意,“你有啥好考虑的,回家找工作不一样吗?”
林小靖不想和他吵架,便“嗯”了一声,“我知道了。”
可是,她还是不知道。
她好不容易离开家了,好不容易可以没那么压抑地生活着了,她不想回去。
但是他们两口子那种迫切的想得到肯定的眼神又一直在她脑子里浮现,她狠不下心告诉他们,他不想回来工作。
而且,这回回来,她明显感觉他们俩改变了很多,虽然偶尔还是会拌拌嘴,虽然林母依旧爱抱怨,但她能感觉到她在克制。
可是她的心还是麻木的,依旧什么都不相信,依旧是一片荒原。
她还是要离他们远远的。
她一边给他们一个似是而非的答案,一边又在心里下定决心,于是,为了压下那点的愧疚感,她不断的安慰自己,他们之所以改变态度不是因为反思到自己的错误,也不是想弥补你,而是害怕你以后不给他们养老,怕自己晚景凄凉。
她想,等以后自己挣了钱,用钱弥补给给他们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