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王就藩一事,莫名的就被曲文海带了节奏。
他只字不提豫王封地一事,也不提他就藩后可以发展亲兵抵御鞑子一事。
他只无耻的从父子关系上看似罗列了各种道理,实则全是废话的写了好几页。
要说他在这份奏折是在表明立场,要站在豫王一派又看似不像,朱瑾睿常年不在京城,这京中是否有被他拉拢的文官都不一定。
可若说这奏折不带任何立场,明显是让朱瑾睿得了好处,曲文海最满意的一点就在这里。
这份人情不管豫王如何做想他都已是还清,又把自己摘得干净,曲文海这些时日只觉走路都带风,格外佩服自己的睿智。
不论朝臣和太子一派如何做想,都挡不住冠礼这日的到来。
十一月十六,设幕次于文华殿东序,设节案、香案、冠席、醴席、盥洗、司尊所等,具如仪。内侍张帏幄,陈袍服、皮弁服、衮服、圭带、舄、翼善冠、皮弁、九旒冕。
朱瑾睿早在十一月初就入宫,由礼部官员每日入宫颂讲仪式过程及要点。
十一月十七,天光熹微,景帝御奉天殿传制,遣官持节。豫王朱瑾睿迎于文华殿外,捧入,置于案,退。
朱瑾睿有条不紊的按照礼部官引导,将旨放于香案前,乐作。
朱瑾钰年十五行冠礼,他当日所行程式与现下没有丝毫出入,他看着內侍捧翼善冠,听着宾祝唱:“吉月令辰,乃加元服。懋敬是承,永介景福。”恍惚中总觉此时在殿中加冠之人他自己。
加冠程式复杂,步骤极多,易服,加冠,再易服,再加冠,至易皮弁服舄出,启复坐,行三加冠礼,內侍奉冕旒,宾祝:“章服咸加,饬敬有虔,永固皇图,于千万年。”
冠闭,入幄,易衮服出,启复坐,行醮礼。
曲文海如同提线木偶一般,一整日都在跪唱中度过,待他双腿酸软的出了宫门上了马车,已是想不起这一日到底经历了什么!
豫王离京就藩的时间定在十一月二十一,景帝原本是想留他在京过了春节再行就藩,但西北战事已起,朱瑾睿在冠礼结束的第二日就亲自请旨出征。
太子朱瑾钰自曲文海那一纸奏折后就变得有些沉默,再不插手与豫王相关的任何事。
知道他要启程就藩,也只是将人叫到宫中,兄弟二人对坐静默。
他们同为聂皇后所出,过多的防备和试探不止让景帝起疑也让朝臣耻笑。
“四弟,做个逍遥王爷不好吗?”
“西北需要我。”
朱瑾睿只说了西北没说大明,他用这样的方式表明自己的立场,至于朱瑾钰如何做想,已不是他能管。
不论曲清言是否情愿,十九那日她被曲文海带着,连同曲清闻一道登豫王府道谢。
曲文海将人情还清,又可以安心的做他只一心忠君的大臣,心中别提有多舒坦,再次坐进曾让他倍感渺小的厅堂,他已是没了当初的心境。
祖孙三人落座,就有內侍上茶,只等了盏茶时间依旧不见朱瑾睿的身影。
堂外匆匆走进一人,到曲清言身前行了一礼:“曲四公子,韩太医命小的带话给您,他临行前不放心您的身子,想让您去他院里,再复诊一次。”
韩太医前两日不是刚去了曲府给她复诊过?
曲清言疑惑着起身,在曲文海‘鼓励’的目光中满头黑线的行了出去。
这个祖父最近怎么总是用这种目光看着她……
她确实……不行啊……
內侍带着她一路向后院行去,转过两条小路曲清言不由得一挑眉梢,若是她没记错,绕过右手边的院子再向后行去就是她之前住过的地方。
这个朱瑾睿搞什么鬼!
院中高大的银杏树树叶早已落光,只余挺拔笔直的树干迎着冷风坚韧向上舒展。
她之前被留豫王府的那几日,无事时就喜欢坐在树下认真的发呆。
“曲公子,主子在房里等你。”
內侍站在廊檐下,一打帘子一阵热浪铺面袭来,曲清言深吸口气抿唇走了进去。
“臣曲清言见过王爷。”
“过来坐。”
满室暖意依旧敌不过这不带丝毫温度的三个字,曲清言周身一冷直起身就见他身前的桌上摆着……午膳。
这是叫她陪吃?
她当初一直以为留她暂住的院子是朱瑾睿的别院,现在才知她入府那日走的是豫王府的后门。
她被留那几日,朱瑾睿只要在府中用膳就会将她叫去,也不吩咐什么只让她吃到撑,然后再被內侍带回去。
莫不是这豫王殿下蛇精病又犯了?
“过来。”
见她身子不动,那好看的眉头微微蹙起,只这一次更是简练只用了两字。
在用膳一事上同朱瑾睿一向理论不出结果,曲清言也不为难自己,假惺惺的道谢一番便凑过去,在他对面的位置做好。
照旧是一大盆梗米粥,曲清言不用他吩咐,自觉的为两人都盛了一碗,然后自顾自的吃用起来。
豫王殿下蛇精病发作时,吃的一向不多,大半时候是满桌的饭菜都被她一用吃掉。
她一口一口的往嘴中塞着菜,豫王府的厨子都出自宫中,手艺自是曲府所不能比,说来虽朱瑾睿坐在一旁很容易消化不良,但用上这样一餐美食也是她赚了的。
一大盆的粥已是要见底,宽松的袍服内已是鼓起不容忽视的小肚子,曲清言扭过身打了个饱嗝终于是放下了碗筷。
“王爷可是还有事?”
同朱瑾睿一起就要养成自说自话的习惯,曲清言只庆幸自己的脸皮比较厚实。
“来年准备下场?”
一阵静默后,朱瑾睿突然出声发问,曲清言不知他究竟适合用意,只实话实说:“回王爷,是的。”
“想入翰林院还是外任出京?”
“回王爷,臣还未曾想过此事。”
曲清言并不喜欢京城,但这样的心迹她却是没有必要让朱瑾睿知晓。
他眸光冰冷在她面上徘徊许久,突然摆了摆手示意她先行离开。
曲清言一直到回到前院的厅堂都没能想明白朱瑾睿唤她究竟何事。
就只为了陪他用午膳?可桌上大部分的吃食抖落进了她的肚子……
蛇精病的想法果然异于常人,不能轻易揣测,她克制不住的又打了个响亮的饱嗝,又在院中缓了好半天这才进到厅堂中。
“清言,韩太医可是有什么特殊的交代?”久坐无聊,曲文海忍不住又开始拿曲清言消遣。
曲清言无奈的选了处离他有些距离的位置坐下。
“一切正常,只要按时治疗和注意保养。”
保养……曲文海已近花甲之年都还未用到这个词,他胡子一抖只觉这从前被他无视的孙子身子居然还落下了大毛病。
“那就好好……保养吧,你到底还小,不能年纪轻轻就……”
他后面的话在朱瑾睿犀利的眸光中一口吞进肚子,忙起身带着两位孙儿行礼。
“曲大人不必如此客气。”
难得的朱瑾睿落座后主动出言,曲文海心头一松忙恭敬的回道:“王府中韩太医神医妙手,治好了内子的急症,下官铭感五内。”
铭感五内还急着撇清关系,朱瑾睿笑的略带讽刺,却也不揪着话茬不放,只摆了摆手不再言语。
同这位豫王殿下相处就这一点最是让人觉得压抑,他一个三品官同夫人一般多言实在不适合,可不言语就这样冷场更不适合。
“殿下后日即将动身启程,下官先预祝殿下一路顺风。”
这话说完他自己都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嘴巴,这话说的太次太没水准了,传出去简直能笑掉旁人的大牙。
朱瑾睿倒是不觉有何不妥,很给面子的嗯了声,让曲文海心头稍稍好过一点。
祖孙三人各怀心思,却是谁都不愿再呆下去,曲文海寻了个由头就告辞离开,只三人刚出了厅堂,就听有脚步声急匆匆的向他们追来。
“曲四公子请稍等。”
那內侍跑的极快,曲清言只觉刚刚站定转身那人就已是到了身后。
“这是韩太医命小的给您送来的信,上面写着注意事项让您务必要遵守。”
不是刚将人叫到了院子里怎么转身又写了信过来?
曲文海疑惑的目光落在曲清言手中的信件上,曲清言就觉曲文海那打量的目光让她稍有些难堪,她忙将信件揣到胸前,厚着脸皮先一步走了出去。
十一月二十一,豫王启程就藩。
他这次离京后就再不得随意归京,浩浩荡荡的一行人出京直奔西北。
临近年底,朝堂之上的氛围又开始缓和,之前叫嚷着豫王就藩领军有违祖制的一众言官无一不开始夹着尾巴做人。
就怕那一天景帝一个不爽秋后算账。
曲清言同曲清闻二人因着有二月的会试,美日被关在府中,除了看书就是写文章。
饶是曲清言这般耐得住寂寞坐得住硬板凳的性子,也开始有些腻歪,更不用说每隔几日就有柳家、田家兄弟叫他外出打马的曲清闻。
时间进了腊月,日子一天一天就开始过得飞快。
到了腊月十五,杜志恒终于是善心大发给他们兄弟二人放了一月的假,待过了上元节再开始回学堂。
不同于前一年他们在京中两眼一抹黑,一年时间过去曲家已算是在京中立足,且不说曲文海身边已是会有人围在左右,就是曲清闻同京中的一众公子哥都有了交情。
帖子雪片般送到府里,郊游走马,诗词茶会,各式各样的邀请每日都能收到不少。
“四弟,你明日可是要同我们一道去郊外走一走?”
京城的冬日寒风刺骨,就是没有韩太医的交代曲清言都不愿出门,更不要说被明令禁止冬日里切记不要着凉。
“大哥玩的尽兴。”
曲清言盘腿坐在他房中的炕上,火炕已是烧热,坐在上面身子都暖暖的,比烤火盆要来得舒服。
曲清闻热了梅子酒给两人斟满:“你这家伙每次唤你出去,你都各种理由推辞,现下倒好连借口都懒得捡,你来年若是金榜高中总要有些自己的交际圈子。你这般不论何事都不出门的性子,当真是要改一改才是。”
他说的这点曲清言又何尝不知,可她就是不耐烦应酬那些要么眼高于顶,要么发福油腻的家伙。
“不急,高中后再行经营也来得及。”
“每次说你你都有冠冕堂皇的理由。”
劝说不通,曲清闻也便不愿在多提,他们兄弟四人间正处于一种微妙又和谐的关系中,他还不愿去打破。
临近年底封笔,到了腊月二十三,曲文海带回一条消息:聂太霖进了神机营做了坐营官。
曲清言在曲文海的书房中听到这道消息,半年时间没有再听到这个名字,她还稍有些恍惚。
“清闻,清言,你们觉聂太霖进神机营的根本目的在哪里?”
兄弟二人面面相觑,对方蛰伏了半年突然跳出自是有其用意,但这用意若是能轻易被他们看出也就太过无能。
“祖父,您可还记得四月时四弟失踪的那段时日,那时聂家父子行径极为张狂,只之后不知因何突然收手,再是半点声响都没了。”
曲清闻总觉他们这一次的出手,定是同之前那一次脱不开干系。
“嗯,他们那时应是有着极强的目的性。”
曲清言一点点回忆着之前出事那几日的点点滴滴,若是聂太霖当真想要将她送到朱瑾睿的床上,必定不会随意将她丢在废弃的院子里,可用着那样的借口他们当是想要一石二鸟的。
“不论他们那时出于何种想法,事实证明他们的盘算失败,只不知他们现在是想要找补还是重新有了打算。”
曲清言丢下这句祖孙三人就再没了任何声音,曲家同聂家已是无法交好,对方在身份上本就压他们一头,若是再渐渐掌握实权,曲家的日子怕是会更加不好过。
三人对望着,这着实算不得好消息。
这事就如同大石一般压在三人的心头,尤其是曲清言,就算朱瑾睿已经就藩,但聂太霖之前涌起过那样的念头,而他自己也不是什么干净的货色,就意味着她不知何时就又会有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