砚清死的惨烈,连尸体都没有留下。
于是只有一座衣冠冢。
可是砚灵兮连师父的衣服都没有,她从千年之前来,砚清的衣服早就成灰了。
但衣冠冢里埋葬着砚清的一件衣服,是莫玄淮收着的。
千年以前,他得知砚清的死讯时,其实并不意外,因为他早已在功德簿上看到了砚清的生卒年日。
可他是酆都大帝,坐在这个位置上,公正就是首位。
所以即便知道,他也不会修改功德簿。
但他没有想到砚灵兮也会死。
明明砚灵兮还有好几十年的寿命!
莫玄淮疯狂地寻找砚灵兮的魂魄,可砚灵兮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连他都找不到她的魂魄。
可砚灵兮的魂魄还在,正因为他找不到砚灵兮的魂魄,他才坚信砚灵兮的魂魄还在。
除了冥冥中的感觉,还因为另外一种可能是他承受不起的。
莫玄淮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寻找,甚至自己去当了鬼差,就是抱着说不定哪一次,他遇到的就会是砚灵兮。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他真的再一次见到了砚灵兮。
在度过无数个孤独的黑夜之后。
砚灵兮召了鬼差,而恰好,他在附近办事,就这么理所当然又猝不及防地,他见到了她。
可砚灵兮什么都不记得了。
人在遭遇巨大打击和刺激后,身体会开启防御机制,砚灵兮把那段往事封存在了记忆深处。
忘了也好,忘了,也好。
可逃避始终不是办法。
“然然,给外公磕头。”
砚灵兮的声音唤回莫玄淮的思绪。
在听到妈妈的话之后,然然小小的身子往下一弯,跪在了地上,像模像样地磕了个头,奶声奶气地说“外公,我又和爸爸妈妈来看你了,你想然然了吗?”
小萝卜头做出倾听的表情,一本正经地说“嗯,然然也想你了!”
砚灵兮笑了一下,揉了一把儿子的脑袋。
莫玄淮和砚灵兮也给砚清磕了头,以前是他们俩来,有了然然之后就是一家三口来。
莫玄淮带着然然先离开。
每年都是如此,砚灵兮要单独和砚清待一会儿。
即便知道砚清连魂魄都没有了,他听不到她说话。
“师父,你没想到吧,我现在有丈夫,还有孩子。”砚灵兮轻声说,“你不用担心我。”
没有回应,只有清风拂过她的面颊。
砚灵兮不拘小节地坐在地上,歪头看着砚清的照片——准确来说,这也不是照片,是砚灵兮找人画的,对方画技很好,画的有分像。
砚灵兮这辈子最佩服的人就是砚清了。
现在想想,砚清是拥有大无畏精神的,他从容赴死,不卑不亢。
就是太从容了,显得砚灵兮很不从容。
“师父,你可真坏。”
砚灵兮下了结论,站起来拍拍屁股,说“师父,我走了,下次再来看你。”
依旧没有回应。
依旧只有清风。
莫玄淮和然然没上车,就在外面等她。
一看到砚灵兮,然然就扑腾着小手小腿从莫玄淮怀里下来,跑过去,抱住她的腿,仰着小脸叫“妈妈。”
砚灵兮想伸手抱他,然然拒绝了“妈妈,你哭了吗?”
砚灵兮说没有,然然担心地问“那你的眼睛怎么红了?”
砚灵兮说“被风吹的,今天风大。”
然然似懂非懂,拉着砚灵兮的手说“妈妈,那我们快上车,到车里就没有风了。”
“好。”
然然先爬上去,莫玄淮抱住砚灵兮,在她脸上亲了一下,低声问“还好吗?”
砚灵兮说“挺好的啊。”
她确实还行,但可能是一开始恢复记忆的时候吓着莫玄淮了,以至于每次来看砚清师父的时候,他都要这么问一句。
莫玄淮也没说什么,打开副驾驶车门让砚灵兮先上去,然后又到后门,把儿童座椅的安全带给然然系好,这才坐上驾驶座,发动车子。
虽然砚灵兮觉得自己还好,其实她并没有那么好。
每次看过砚清,她精神都不会太好。
倒不是病恹恹的,就是浑身没劲,什么都不想干。
下车的时候,然然把自己的小外套脱下来,递给砚灵兮“妈妈,妈妈!”
砚灵兮“干嘛?”
然然认真地说“外面有风,会刮的妈妈眼睛不舒服,用我的衣服挡住就好了。”
砚灵兮一愣,被逗笑了,接过他的衣服说“那你呢,你不冷吗?”
然然说“在我们家妈妈才是最重要的。”
莫玄淮把小孩抱下来,揉着他的脑袋说“不错,说的很对。”
砚灵兮笑眯眯的,把小外套搭在脑袋上,对亦步亦趋跟在自己腿边的然然说“果然好多了。”
然然可太开心了,觉得保护了妈妈的自己是男子汉!
回到家后,父子俩更是跟比赛似的,把砚灵兮当公主宠。
爸爸给她洗水果,儿子给她喂进嘴里去;爸爸给她拿零食,儿子给她拿饮料;爸爸给她开电视,儿子给她捶捶腿
等一切都安排好了,一家三口并排坐在一起,很温馨。
莫玄淮把橘子皮扒了,先尝了一口,不酸,给砚灵兮,砚灵兮吃了两瓣,又掰下来一瓣喂给然然。
然然立马说“妈妈,你对我真好,我最爱你了。”
莫玄淮挑眉“那我呢?”
然然“我也最爱爸爸,最爱爸爸妈妈,并列第一!”
小孩骄傲地仰头,这可难不倒他!
晚上,然然睡在最里面,莫玄淮睡在最外面,砚灵兮被夹在他们俩中间。
然然现在三岁,其实已经是自己睡了,但每次去看砚清的晚上,他都要和爸爸妈妈一起睡,他怕妈妈伤心。
小孩睡得小脸红扑扑的。
砚灵兮猛地睁开眼睛,呼吸急促。
莫玄淮揽住她,低声问“又做梦了?”
砚灵兮愣愣的,半晌,点了点头说“梦到师父了。”
梦到师父死的那一幕了。
莫玄淮什么也没说,只是紧紧地抱着她。
因为砚灵兮不是看不开。
她只是放不下。
也不想放下。
现在记得砚清的人,也就只有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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