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出口,谢知筠的心就凉了。
卫戟神志清醒,甚至能动一下,他握了一下谢知筠的手,然后看向老神医。
老神医叹了口气:“这是见血散,中毒后会让人咳血不止,最后痛苦死去。小公爷应该是受了外伤,毒药入体所致,这种毒早就已经绝迹了,不知道为何还会出现。”
老神医说话很直白,都到了这个份上,没什么好含蓄的了。
他目光一扫,落到药盒上,捏起一颗闻了闻。
须臾之后,老神医面容微松:“这应该是谢氏的保命丸,这药对见血散是很有用的,只是……”
老神医也不由红了眼睛。
“只能保住小公爷一日的心脉,一日之后就无效了。”
谢知筠此刻形容狼狈,脑子却异常清醒,她哑着嗓子问:“这一盒都给伯谦吃了?”
老神医却摇了摇头:“最多只能再吃一颗,之后就不管用了,若要医治,必须要解毒,可……”
剩下的话,老神医没说,他低头擦了擦眼泪,意思不言而喻。
这毒没有解药。
一时间,卧房里安静极了,除了卫戟费力的呼吸声,其他声音几乎都已经绝迹。
片刻后,卫耀、纪秀秀和卫宁安都哭了起来。
气氛沉闷至极,没有人说话,他们都已经不知道要如何办了。
明明卫戟已经从边关回来,明明他们有救了,刚刚大家还那么高兴,等着一会儿一家人好好吃一顿饭,可现在,却要忽然面对生离死别。
太可恨了。
太可恨了!
肯定是北越军暗算了卫戟,在兵刃上下了毒。
卫英紧紧攥着拳头,她流着泪道:“我去刮了他们。”
此时此刻,最冷静的居然是崔季。
崔季让人打了水来,上前来用帕子轻轻擦拭儿子的面庞。
她没有哭,神情很专注,一边慢慢擦,一边对卫戟道:“伯谦,没事的,有母亲在。”
“能治好你,你放心。”
卫戟没有说话,他受过无数的伤,知道此刻需要保存体力,让自己尽可能多活一会儿。
崔季一边擦,一边絮絮叨叨:“念念就是我的女儿,你放心,我跟你父亲一定会好好待她。”
“家里的人你也不用操心,我们能独自守城两个月,我们都很坚强。”
卫戟的眼泪再度落了下来。
崔季看着他笑,轻轻帮他擦去眼角的泪:“傻孩子,哭什么,等一会儿你吃了药,睡一觉就好了。”
谢知筠哽咽出声:“伯谦,你会好的。”
卫戟努力握住谢知筠的手,费力对崔季比了个口型。
他说:“多谢母亲。”
崔季的眼泪瞬间决堤。
她不肯让儿子看到自己这么软弱,便把帕子塞到谢知筠手中,让她给卫戟擦脸。
谢知筠便拿着那块染血的帕子,一点点擦去卫戟脸上的血污。
他今年才二十二岁,过了年才二十三,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
他是那么英俊,器宇不凡,是那么好的一个人,是邺州的大英雄。
也是她深爱的,一生的伴侣。
可如今,两个人刚刚互诉衷肠,怎么就要分别了呢?
谢知筠的眼泪一滴滴落在卫戟的脸上,仿佛从天而落的细雨,绵绵密密,打在了卫戟的心上。
卫戟的心也跟着疼了起来。
他舍不得。
他舍不得这美好的人世间,舍不得亲朋好友,舍不得光明的未来,他更舍不得好不容易攥在手心里的爱人。
他们两个人从陌生到熟悉,从能坐下来说一说话到无话不谈,从别别扭扭到知心知意,足足经历了一年有余。
如今,他们已经是一对人人艳羡的爱侣,可苍天何其残忍,对卫戟和谢知筠开了这么大一个玩笑。
前一刻他们还在互诉衷肠,后一刻就要生离死别。
卫戟知道,若自己真的不在了,往后余生谢知筠一定会活在悲痛里。
她是那么固执的一个人,她绝对不能再敞开心扉,过她的新生活。
卫戟忍不住张了张嘴,他什么都说不出来,眼神却是那么坚定。
他不想死,也不能死。
他若是死了,卫氏怎么办,邺州怎么办?他的念念又该怎么办?
无数的念头汇聚在卫戟的心尖,这一刻,在心里甚至怨恨苍天。
何其不公,何其荒诞。
为什么呢?
他平生没做一件坏事,为了家国挥洒热血,身上受了那么多伤,流了那么多血,他不求高官厚禄,长命百岁,只想跟所爱的人,平顺过完这一生。
这么微小的愿望都不能满足他吗?
谢知筠看到卫戟忽然挣扎呛咳起来,不由握住了他的嘴,哽咽道:“夫君,我都知道,我心里都明白,你乖乖的,我们好好吃药,能治好你。”
“好不好?”
卫戟倏然安静了下来。
他闭了闭眼睛,费力点了点头。
保命丸的药效开始发生作用,卫戟的脉象平稳下来,老神医给开了补血的药剂,让立即熬出给卫戟服下,又果断地让人伺候卫戟躺到床上,让他安稳一些。
卫耀哭着上前抱起卫戟,把他放到了干净的床榻上。
等安顿完,谢知筠就坐到了床边,一瞬不瞬看着他。
卫戟有些困了。
他很累,很痛,已经撑不住精神,可他不敢睡,他怕自己这一睡就再也醒不过来。
屋里安静下来,就连哭泣也不敢发出声音。
就在这时,一道急切的声音响起:“母亲,长嫂,要不让凉夏试试?”
谢知筠猛地转过头,就看到卫宁安拽着凉夏,喘着气站在门口。
“灵药能治妹妹,为什么不能治大哥?”
众人忧心焦急,满心都是卫戟,却忙中生乱,没有人想起凉夏和她的厉戎灵药。
卫宁安话音落下,所有人的目光都向两人投射而来。
老神医眼睛一亮,他拍了一下手:“可以试试!”
谢知筠动了动嘴,眼泪再度决堤。
她脸上满是血泪,看起来狼狈不堪,可此刻,她的眼眸里却闪着希望的光。
因果循环,种花结果,曾经善心救了旁人,终究也救了自己。
她紧紧握着卫戟的手,告诉他:“夫君,你不会死,你会好好的。”
————
当日战斗激烈,北越军损失惨重,之后几日都没再动作。
且刘柏攻打邺州两月坚持不下,期间又同司马翎要了两次增兵,让司马翎对他非常不满,已经不可能再给他支援了。
这两个月来颍州不仅要支援边关战事,还要给攻打邺州的刘柏输送大批军需,国库也再无力支撑,只得压榨百姓,兴起苛捐杂税。
到了年关底下,各地民怨沸腾,数次冲撞官府,且对司马翎攻打邺州一事非常不满,认为司马翎残害忠良,是为暴君。
北越朝廷面对这样的局面,司马翎其实也是内忧外困,故而刘柏第三次上书请求支援的时候,司马翎直接就说:“告诉他,要么赢,要么死在邺州。”
刘柏最终没有要来援军,他等来了十日之后卫家军疯狂的强攻。
帅军出征的不是卫戟,而是被激怒的周成林,老将军一马当先,率领将士们横扫千军,以四万人打北越军七万人,竟然毫不示弱,甚至越打越勇武,把北越军打得纷纷丢下兵器,下跪求饶。
他们本来都是一家人,却被朝廷逼着兵戎相见,如今眼看邺州即将复起,立即投降。
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五日之后,邺州之外围攻的北越军已经投降了三万,剩下的不是逃窜就是原地不动,战事直接来到了结局。
十二月中旬,刘柏见势不妙,领着一队亲信改换民服,流窜逃走。
他们刚逃窜三里地,就被一队高头大马拦住。
刘柏抬起头,看到的竟然是卫戟那张英俊的面容。
“不是我要杀你,是陛下,你去找陛下!”刘柏心中剧颤,吓得当场跪倒在地,涕泪横流。
卫戟居高临下看着他,长刀一挥,血痕飞溅,刘柏顿时软倒在地,再也没了声息。
元康七年十二月十五,邺州大捷,少将军卫戟帅军回援,击败北越主力军,俘获俘虏四万人众。
元康七年十二月二十,铜川大捷,大将军卫戟帅军擒杀大齐将军慕容凛,未有停歇直奔大齐都城,一路有如神助,十日便攻入大齐雁庭,俘虏大齐皇帝,杀大齐佞臣右相。
元康八年元月初五,卫家军以清君侧为由进攻颍州,司马翎扔下文武百官逃走,守城的颍州军民一起给卫家军开了城门,卫戟不费一兵一卒便直取颍州太极宫。
元康八年元月三十,司马翱杀司马翎后归顺卫氏,在归顺路上被一蓬头垢面的流民刺杀,两人扭打一起,纷纷身亡殒命。经查,刺杀的流民为司马翱流窜时丢弃的王妃。
元康八年二月,大将军卫苍大胜凯旋。
这一日的邺州热闹纷呈,百姓们手里拿着准备好的花,准备迎接归来的英雄们。
城墙上,卫戟握着谢知筠的手,两个人一起看向远处碧空如洗的苍穹。
“念念,以后我们二人定要幸福美满,长长久久。”
谢知筠却摇了摇头,她踮起脚,在卫戟耳边说了四个字。
卫戟眼睛一亮,他一把谢知筠抱了起来,带着她转了一圈。
“对,是三个人。”
马蹄声随着风儿传到城墙上,伴随着每个人的笑声,飞入寻常百姓家。
城门洞开,迎接了属于每个平凡百姓的幸福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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