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嬷嬷说的事,卫英是相信的。
因为贾嬷嬷说准了一点,卫英被仇恨蒙蔽,把人都想的狭隘自私,谢渊作为百年谢氏的家主,是断然不会自私自利,做了这样天大的错事而避之不见。
端看谢知筠的品行,就知道她从来都不自私。
可当年的卫英实在太惨了,她会那么偏执地相信多年,也是情有可原,没有人能指责她。
卫英忽然笑了一下,她低下头,用粗糙的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十三年了,十三年了,”她幽幽叹了口气,声音都染着哽咽,“终于真相大白了。”
死者已逝,往事不可追,这迟来的真相,却能慰藉生者,让人安心。
卫英的眼泪顺着她消瘦的脸颊滑落,一滴滴落在她掌纹斑驳的手心里。
那些斑驳的痕迹,是她这一生吃过的苦,受过的罪。
可即便如此,她的命纹也是绵长而深刻的。
卫英一如她的名字,英勇无畏,从不惧怕。
就连落泪,也是无声无息的,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
谢知筠心里很难过,她看着卫英痛苦的模样,好像也回忆起了当年痛苦无奈的父亲。
忽然,一双温热的手握住了她的手,让她从旧日的痛苦里挣脱出来。
谢知筠抬起头,看到卫戟关心的面容,不由冲他笑了笑。
她的笑仿佛梨花盛开,明明没有馥郁的芬芳,却依旧美丽多情,摇曳生姿。
卫英即便是哭了,也很快就擦干眼泪,末了,她看向谢知筠,长长舒了口气。
“知筠,谢谢你还愿意与我做家人。”
谢知筠从来都没计较过她的偏执恶劣和冷嘲热讽,即便她的态度那么差,谢知筠还是一门心思要去治好沈温茹。
能做到这一点,谢知筠当真是胸怀宽广。
谢知筠看着她,见她此刻神情舒展,困扰她几十年的阴霾都随着往事的真相大白而散去,心里也是有些高兴的。
“姑母,我们从来都是一家人。”
一家人,自然要互帮互助。
卫英点点头,她起身,道:“话都说完,我就不打扰了,以后有什么事,你只管叫我便是,能做的我一定会做到。”
说完,她非不让谢知筠和卫戟送她,自己快步离开了春华庭。
等她身影消失在绿荫小径里,贾嬷嬷才道:“英夫人真的不容易。”
贾嬷嬷说完,就说自己累了,谢知筠把她送回卧房,才重新回了院子。
卫戟还坐在那没有动。
谢知筠回到卫戟身边,轻轻握了握卫戟的手,然后才道:“即便当年姑母相信事情是家父所为,她也没有告诉父亲,一意孤行让卫氏和谢氏闹僵。”
当年琅嬛、太兴、邺州等地是什么局面,谢知筠当年即便年幼,也知道的一清二楚。
这么多年战乱下来,百姓早就民不聊生,就连琅嬛的世家们都闭门隐世,谢氏都已不再让族人出仕,反而开始兴设农田田庄,恢复了早年的耕读传家。
为什么?
为的就是能在战乱的时候能有口饭吃,也能让附近的百姓有个生计。
乱世之下,没有人能独善其身。
当年卫英已经停信了旁人的撺掇,认定他们就是被谢氏族长所害,却没有告诉任何人,也没有独自去谢氏,同谢渊闹上一场。
因为若是那样,卫氏跟琅嬛的氏族们就会有嫌隙。
当年的卫氏正是刚刚发家时,卫苍还是陈将军身边的参将,他们是靠着自己和自己麾下士兵的血汗铸就的基业,不能因为卫英自己的仇恨而有任何动摇。
能不与人为敌,就不与人为敌。
所以,这个仇恨卫英就忍了下来。
这么多年,她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何尝不是愧疚难当呢?
想到这里,谢知筠也不由叹了口气。
“姑母真的不容易。”
卫戟握了握谢知筠的手,然后才说:“小时候家里穷,姨娘又什么都不管,当年我跟大妹是靠着姑母活下来的。”
“姑母那时候也很年轻,却有一股子力气,她从来不服输,不服软,也不信命。”
“所以姑父才那么喜欢她,”卫戟说,“姑父喜欢姑母许多年了,但脸皮薄,就一直不敢说,后来还是姑母说,若他不说的话就嫁给别人了,姑父这才求亲。”
说起陈年旧事,卫戟还挺怀念的:“姑父也很好的。”
谢知筠见他也有些难过,便把手边的茶杯推过去,让他从悲伤里挣脱出来。
“小公爷,当年你不在太兴吗?你不记得当年的事了?”
卫戟顿了顿,他看向谢知筠,似乎在回忆什么。
谢知筠不明所以,看着他眨了眨眼睛。
当年的事都分辨清楚,谢知筠其实是松了口气的,同卫英的嫌隙也解开,谢知筠更是高兴。
此刻的谢知筠看起来很轻松,甚至还带了些许往日少见的活泼。
“怎么?看着我做什么?”
卫戟似乎努力在回忆里翻找着什么,可最后却还是没能想起任何事。
卫戟叹了口气,握着他的手说:“那年我九岁,虚岁十岁的样子,我早年就跟着父亲学武艺,所以身手很好,那时候听说琅嬛热闹,我就坐不住,想要去琅嬛玩。”
谢知筠微微一愣,没想到卫戟会这么说。
“然后呢?”她忽然有些紧张。
卫戟看着谢知筠的眼睛,没有任何躲闪,他说:“后来我就不记得了。”
谢知筠:“不记得了?”
卫戟点点头。
他说:“我只记得自己领着柳朝晖他们偷偷跑去了琅嬛,直奔上元灯会而去,可进了灯会之后,我们就走散了。”
“因为人实在太多了。”
“我最后的记忆就灯会上的火树银花,琳琅满目的灯笼挂满了整条街,天地都是亮的。”
“然后我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卫戟摸了摸后颈,对谢知筠道:“等我再醒来,后脑一阵疼痛,当时柳朝晖告诉我,说我受了伤,被人击打在了后颈,等那些山匪被打退了,他才在人堆寻到了我。”
“但我失去了那一日所的记忆,不记得究竟发生了什么。”
卫戟看向谢知筠:“大概是被山匪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