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家姐妹在静水庵被人绑走的事情并没有伸张。这种事情对于姑娘的闺誉来说实在不是好事,因此周氏早已吩咐下去,所有跟去静水庵的下人都要守口如瓶,不准将那天的事情透露出去半个字,有人胆敢胡言乱语的,通通发卖出去。
若是外人问起,只说是几个姑娘在静水庵游玩的时候不小心走远了,后来又自己寻了回来。
顾明烟因为后脑勺被人磕出一个包来,头疼了好几日,周氏请了太医过来为她诊治,准她最近一段时日在方姨娘的房中休息。
顾明妧的风寒也没有好的那样快,退烧之后咳嗽了好些天,周氏便索性放了袁先生几天的假,让她等下一个休沐日之后再来顾家授课。
日子不紧不慢的就到了九月底,顾翰清仍旧忙碌,周氏几次问他那日的事情,他只推说还在让人调查,周氏心里难免就有些怨言,以为他很不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便在老太太跟前抱怨了两句。
“老爷最近也不知为何,越发忙碌了起来,上次在静水庵的事情,我问了他几回,总没个消息。”
周氏是安国公府的嫡幼女,从小是老安国公夫人捧在了掌心长大的,虽然性子温和,但却是一个从不曾让人欺负过的,这次顾家吃了这样大一个亏,她怎能咽下这口气!
“那事情竟还没有消息吗?”
这次就连老太太也不帮着顾翰清了,这等事关姑娘家名节的大事,顾翰清未免也太不上心了。
“老太太您有空也催一催老爷,我都问他好几回了。”周氏无奈,隔着帘子看见顾明珠正在同顾明妧两人做针线活,心里又是一阵后怕。
“我也要能遇上他才催得着啊!”老太太叹息,顾翰清确实是一个出息儿子,可这样早出晚归的,连她这个母亲也好几日见不到他,她又要到哪里催去呢?
“听说最近朝中事务繁忙,又是边关的事,又是册立太子妃的事,又到了年底吏部官员晋升考核的时候,我也有好几日没见到他咯!”
周氏知道老太太说的是实话,想着今夜无论如何,也要在房里等着顾翰清回来,将这件事情好好问个清楚,敢动他们顾家的姑娘,是绝不能这样轻易就饶过了。
……
早朝之后,文武百官顺着两侧汉白玉台阶各自散去,顾翰清站在太和殿的丹犀之下,静立了片刻,正要离去,忽然被身后的人喊住了。
来人是皇帝身边的太监总管元宝,生得肥头大耳,当真是有些像那刚铸造成的肥嘟嘟的大元宝。然而顾翰清对他却是非常客气的,拱了拱手道:“元宝公公有何见教?”
那人便笑着道:“方才在大殿之上,为册立太子妃一事,众位大臣各抒己见,只有顾大人一言不发,皇上让奴才请顾大人去御书房,想听一听顾大人的意见。”
顾翰清一直得皇帝器重,其中一个最重要的原因便是他从不结党营私,是个不折不扣的纯臣。便是年轻时候受到老安国公的提携,这些年身居高位之后,也从未对安国公府有过任何的偏袒。
皇帝觉得那些自以为直言苦谏的人不过就是为了一己私利,因此对一言不发的顾翰清反倒格外信赖。
顾翰清单手负背,嘴角不经意的勾了勾,笑着道:“既然如此,那微臣自当同公公走一趟。”
其实太子妃的人选基本上已经锁定范围,安国公府的三姑娘周怡月、齐国公府的大姑娘齐思贤,这两人之中,必有一位会成为将来的太子妃。
周齐两家在朝中都是钟鼎侯门、百年望族。安国公周家有从龙之功,乃大魏开国功臣;而齐国公府则是皇上的外家,太子的母族,当年皇帝还是信王的时候,全靠老齐国公一力推崇,他才能登上太子之位,成为一国之君。
顾翰清是纯臣,按说这两家谁把闺女嫁进宫当太子妃他都不在意,可如今出了那件事情,他又如何能让嘉瑞长公主如愿呢?
御书房里燃着沁人心脾的龙涎香,让人闻之精神一振,顾翰清向皇帝行过大礼之后,那人便让元宝公公赐坐。顾翰清不敢坐,仍旧站在下首,皇帝没有勉强他。
“今日早朝,众卿家为太子妃一事争辩激烈,朕实在听得有些头疼。爱卿平日耿言直谏,怎么今日反倒不肯为朕分忧了呢?”
皇帝四十有八,虽说尚在盛年,但因他年轻时沉迷酒色,如今已有些老态。
顾翰清听他这么说,便恭敬下跪,拱手直言道:“臣不是不想说,只是无话可说。”
刚才在大殿中虽然争辩激烈,但顾翰清侍君十载,早已经摸清了皇帝的心思,他心里其实是偏袒周怡月的。
“顾爱卿这话说的朕有些不太明白。”皇帝看着他,心下好奇,顾翰清在他的面前,可是从来不敢卖关子的,“你有话直说,不必藏着掖着,朕不怪罪便是。”
顾翰清等的就是皇帝这一句,皇帝的性子虽有些喜大好功,但到底是君无戏言的。
“皇上心中其实早已有了人选,之所以迟迟没有颁下圣旨,不过就是想在下诏的时候让群臣心服口服而已。”
“你这个老狐狸!”皇帝虽然这样说,脸上却带着笑意,可见是被顾翰清给猜对了,“朕确实瞩意怡月,她是朕的亲外甥女,朕从小看着她长大,品性才貌都是万中无一的,足可入主东宫,将来母仪天下。”
“所以皇上就不必再问微臣了,因为微臣不想让周姑娘当太子妃。”顾翰清言毕,脸上一片肃然神色,在皇帝面前长叩不起。
“爱卿此言何意?”皇帝看他这般,越发好奇了起来,这实在不是顾翰清往日的作风,“有什么话起来再说。”
然而顾翰清却依旧跪着,清明的眸中甚至含着滚滚热泪,将那天静水庵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知了皇帝。
“若不是小女命中造化,遇上了那过路的壮士,如今这满京城只怕都在传我们顾家的笑话。”
顾翰清忍不住痛哭流涕道:“臣这些时日辗转反侧,日日为此事忧心,一想起来便觉后怕,长公主所作所为,实在让臣出离愤怒,但事关微臣三个女儿的清誉,微臣不敢造次,若不是皇上今日非要微臣说个意见,这件事情微臣是想烂在肚子里的。”
“竟然有这等事情?”皇帝闻言,亦是震惊,忍不住大怒道:“长公主竟如此机关算尽!实在让朕失望!”
顾翰清已痛陈了心事,如今见皇上动怒,便趁机道:“以周姑娘的品性,确实堪当太子妃一位,微臣不想因此事耽误了一个好姑娘,所以在大殿之上一言不发,还请皇上恕罪。”顾翰清说完,又朝着皇帝深深一拜,表情恸然:“只是臣为人夫为人父,不仅没能保护好她们,还不能替她们平冤出气,实在愧对家中妻小。”
“顾爱卿素来都是以大局为重的。”
皇帝叹了一口气,却仍旧眉心紧蹙,想起嘉瑞长公主所作所为,心中自是大失所望,恨恨道:“长公主实在骄纵跋扈、目无法纪,他日她若是成了太子岳母,必将变本加厉,朕如何能纵容!”
顾翰清从御书房出来的时候,原本有些阴郁的天色不知何时已经放晴了,皇宫的西南角挂上了一道彩虹,不少人正站在城楼上仰头观看。
皇帝已经传了翰林院草诏进宫,太子妃的最终人选定为齐国公嫡长女齐思贤。
元宝公公亲自送顾翰清到了神武门口,笑着道:“这一回齐国公可是要好好谢谢顾大人了。”
顾翰清只是爽朗一笑,同他拱了拱手道:“在下会告知国公爷,该谢的人是元宝公公你。”
元宝太监那一张又圆又白的脸便笑了起来,像个米勒佛一般。
顾翰清也跟着笑了起来,捋了捋他下颌的那几根须髯,眉眼中却透着几分冷厉。
……
周氏一直等顾翰清等到了戌时末刻,才听外头小厮进来回话,说顾翰清回来了,只是人又去了外书房继续批阅卷宗,让周氏先行休息,不用等他。
最近又恰逢周氏小日子,所以顾翰清也有几天没有来她房里,去了两日方姨娘那边,这两日忙碌,便索性睡在了外书房。
那件事情没弄清楚,周氏心里终究憋着一股气,她觉得顾翰清是故意躲着她,所以让丫鬟吩咐厨房做了宵夜,亲自往外书房送去。
顾翰清正在书房品茶,憋了大半个月的事情,终于告一段落,他心里也松了一口气。但皇帝终究是偏袒嘉瑞长公主的,虽然周怡月失去了当太子妃的机会,可皇帝终究没有明令惩治嘉瑞长公主。
但对于她来说,周怡月当不成太子妃,无疑便是最大的惩罚了。
顾翰清想起这事情还有余怒未消,脸上仍旧带着几分厉色,却有小丫鬟进来回话道:“老爷,太太过来给您送宵夜了。”
他闻言倒是笑了起来,周氏平日里看着淡定温和,如今却也有沉不住气的时候,前几日她一直催问这件事情,顾翰清也不知怎么同她说起,如今既然尘埃落定,他倒是可以同她交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