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新租的房子就在公司附近,走路十分钟。三室两厅的很宽敞。
这会儿陪林嫂一块烧了晚饭,叶子正在屋子里玩芭比。
我问林嫂今天叶子没什么特别吧?
“还好,下午睡了两个小时,没哭也没闹。”林嫂回答。
好端端的突然昏倒,而且还不止一次。虽然昨天没能检查出来异常,但我悬着的心始终难以放下。
不过这会儿看到女儿精神头挺足的样子,我稍微给了些自我安慰。
“叶子,来吃晚饭了!”摆好碗筷,我进屋去找她。
“妈妈,爸爸今天回来么?”
女儿放下手里的玩具,抬头吧嗒着眼睛看我。
唉,今天心情不错,不提这么添堵的人不行么?虽然我明白,大概是今早叶瑾凉的出现让叶子之前渐渐平复的心绪再次复燃了吧。
“叶子,”我蹲下身来,抱着她的小肩膀,用像对待成年人的口吻说:“妈妈和爸爸已经离婚了,爸爸有自己的生活,不会再跟我们在一起了。叶子要坚强,好么?”
我一直都觉得女儿是非常通情达理的,至少我和叶瑾凉的前期教育里从来不缺修养这一门课。
所以当她一把把我推到在地的时候,我整个人都呆住了!
三四岁的孩子能有多大力气?但我蹲的位置不怎么稳,她又倾尽全力像个小蛮牛。所以我一个屁股蹲坐地板上了。
“凭什么你们不想在一起就要随便分开,凭什么我必须要缺一个爸爸或妈妈!”她没哭,两只大眼睛瞪着,就像……就像换了个人似的!
那一刻,我的恐惧接近了冰点。我突然觉得叶子非常非常的不对劲,却又说不出来是哪里不对。
跟叶瑾凉的婚变闹了足足一个月,期间又是家暴又住院,也没见叶子表现出特别反常的状态。今天这是怎么了?!
“叶子……”我伸手去碰她,她却厌弃地瞪了我一眼,然后塔拉着小拖鞋就跑进了卧室。
“叶子!”我跟进去,看到她用被子蒙住脑袋,缩在床上像个小毛毛虫。
我叹了口气,把她轻轻掀了出来:“叶子别这样,等下又呼吸缺氧了。”
我戳戳她的腰背,想要咯吱她。
可她并没有像以往那样咯咯笑着求饶,反而一动不动地沉默着。
“好叶子,我们不闹了,出来吃饭好不好?妈妈给你做了最喜欢的菠萝派。”
“叶子不想见你,你不是好妈妈。”女儿抢过我手里的被角,再一次缩回到贝壳里。就好像夹了我柔软的心,疼得一抽一抽的。
“叶子……”我没再说话,轻轻关上了她的房门,跟站在外面的林嫂说:“算了,我们先吃。等下她饿了再给她热。”
吃着吃着我就哭了,我想,我大概真的是低估了婚姻的变故给孩子心灵造成的伤害吧。
林嫂给我递纸巾的时候我注意到她手背上有一道血痕,我问她怎么弄伤的。
“没事,切菜……”
她目光躲闪,言辞搪塞,最重要的是——谁家切菜切手背啊?!
不由分说地抢过老人枯瘦的手腕,我仔细看了看那道划痕,有点像笨拙的美工刀。
“到底怎么弄的?”我急了。
“是……”林嫂这边吞吞吐吐的,我却已经明白了八九分:“叶子?”
“唉,都是我不好。”林嫂连连抱歉。
我说你怎么能让叶子拿刀呢?这多危险啊!
“我也就是一眼没看到,她居然踩着凳子爬了上面的抽屉……”林嫂抱歉地看看我,把受伤的手抽回了袖子。
我起身去拿医药箱,给林嫂上了点消毒药水。我说林嫂,叶子今天到底还有什么反常举动?
虽然她摇头,但我却无法安心了。
饭也没好好吃,我就进屋去看女儿了。她竟然已经睡着了,红扑扑的小脸终于恢复了我熟悉中的萌态。忍不住凑上去亲了一口,还好没有弄醒她。
都说单亲家的孩子总是敏感又脆弱的,我想我还是太不称职了。明知道应该花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在叶子身上,却还是让恐惧趁虚而入了她孤独的心灵。
一手拉了下被子,另一手扶着床边不自觉地按了两下——
咦?什么东西鼓囊囊的?
我掀开一层床垫,从下面取出了一只芭比娃娃的——不,不是一只芭比娃娃,而是一堆芭比娃娃残骸!
手脚关节头身,只要能拆开的地方,统统被拆的七零八落!
我惊呆了。
几乎是逃出房间的我一口气奔进了洗手间,我干呕不止,几乎把刚刚吃进去的那点饭菜都倒了出来!
叶子……不对,这不是叶子!她怎么可能产生这么暴力阴暗的行为?
我的叶子,一向温柔内向,胆小谨慎,懂事又乖巧。
在幼儿园不会跟老师调皮,不会跟小伙伴打——
我的思绪一下子定格了,恍然间想起来在半个多月前,叶子因为一点小事敲破小零脑袋的时候,班主任刘老师曾对我说过一番话。
她说叶子近来情绪略有不对,希望我们引起重视,最好尽快去医院检查一下。
三四岁的孩子,性格和脾气都还在发育中。一旦出现偏颇,有可能不是先天造成,而是外在因素促使。
早点发现,就还有早点治疗的可能。
当时我还以为刘老师危言耸听地言论只是为了吓唬一下我这个不称职的妈妈……
“冬夜,”我一个电话拨了出去,直接打到李冬夜那里。
“怎么了岚岚?”
“是叶子……”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总之就是囫囵叙述了一遍:“冬夜,报告什么时候才能出来,我怎么……我怎么觉得叶子有点不对劲儿呢?”
“你是不是太紧张了啊?”李冬夜那边乱哄哄的,看样子好像是在跟未婚夫逛商场:“我今天下班的时候还特意去问了一下,就只剩两项数据没出来了,可能要等周一。其余几个指标都正常,岚岚你先别自己吓自己。”
“我哪有吓唬自己!如果你在你的床底下发现被女儿肢解的乱七八糟的娃娃,你会很淡定么?”我已经急出了眼泪。要知道,以前上大学的时候我特么没少看恐怖电影。这种带有强烈暴力反人类的行为,多半都是不正常的!
“岚岚,三岁多的小孩子首先具备的是模范性,其次才是主观性。
她有可能只是白天看到林嫂在切萝卜而已,你真的没必要把事情往那么坏的地方想。
你想想看,叶子以前跟叶瑾凉最亲了。现在突然发生这样的变故,稍微有点反常的行为是合理的。”
“可是……”我还想再可是几句,突然就觉得后背的衣襟被人拉着紧紧的。
“妈妈……”是叶子,不知道啥时候醒了,自己跑进来上厕所。
我一下子蹲下,抱住女儿的小肩膀:“叶子,叶子告诉妈妈,哪里难受?”
“不难受,想尿尿……”叶子睁着两只大眼睛盯着我,在距离抽水马桶只有两米不到的距离里,我眼看着女儿直接遗尿在身上!
“叶子!”
“憋不住……”叶子怯怯地看着我:“妈妈,你是不是也讨厌叶子?叶子不该听坏小孩的话,总尿尿在身上……”
“叶子不许胡说!什么坏小孩,叶子是妈妈最好的宝贝。”我含着焦躁的泪水,一边给女儿洗换,一边说着让自己揪心的话。
我开始越发怀疑,叶子是不是在这段时间里产生了非常严重的心理疾病?
用温水给女儿洗好了小屁屁,我把她抱到床上盖好被子。林嫂端了碗麦片进来,放了几块消化饼泡进去。我喂叶子吃了小半碗,然后故意放柔和了口吻,试探着问:“叶子,告诉妈妈今天为什么要玩刀啊?
那么危险的东西,不是告诫过叶子不能碰么?
你看林嫂的手都受伤了,多疼啊……”
“不是叶子干的。”女儿把脸蒙在被子里,只露了个小鼻尖。
“好叶子不能撒谎哦。”
“真的不是叶子……”叶子两眼泪汪汪的:“妈妈,林奶奶还疼么?”
“林奶奶不疼了,但是叶子做错了事就要大胆承认,明天跟奶奶道歉好不好?”
“哦。”女儿答应了一声就乖乖闭了眼睛,看着她那熟悉的神情,我突然很希望我是不是多心了。
挺正常挺乖巧的女儿啊,可刚才……那是怎么了?
***
“江左易?”我终于再次接通了江左易的电话,听到他一声答应,顿时松了一口莫名其妙的气。
“你…你没事吧!”我说两个多小时前我打电话给你,接通了却没人应。
“可能在口袋里按到了。”他的语气倒没什么特别,但明显情绪不高。
“那个,你现在方不方便?我想……”
其实我是想要问问他儿子小零的,叶子之前打伤男孩时到底发生过什么。
“我想去看看小零。我…我有点事想问问他行么?唉,你知道小孩子之间有时候反倒更了解彼此——”
“就因为你女儿之前砸破小零的头?”
我说求你了,现在时间还早,小零应该还没睡吧。
“你自己去吧,他和凌楠在别墅那。”
“诶?!”我吃了一吓,我说你呢!你不在一起?我不要自己去找凌楠阿喂!
嘟——嘟——
个死男人,竟然没等我说完就给挂了。
江左易说的别墅区,应该就是上回我第一次去登门道歉时的那个私人宅邸吧。
我终于还是去了,因为江左易今天教给我最重要的一课就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不能因为惧怕谁,而单纯选择逃避接触。
开门的是个胖胖的老阿姨,跟我上次来看到的不一样。果然如江左易所说。来一个疯一个,来两个疯一双。
“请问您是?”
“我是江先生的朋友,请问江小少爷和凌先生在么?”我自报家门,还没等把笑容放轻松呢,就看到沙发后面露出来个毛茸茸的小脑袋:“舒阿姨!”
“小零你好呀。”我走过去,把他抱上了沙发。
“叶子好点了没?下周能去幼儿园么?”
我说谢谢关心,叶子没什么事的,她也很想念小零呢。
“那……是叶子想我,还是叶子的好姐妹想我?”江零眨了眨眼,一本正经地说着我完全听不懂的话!
“什么?”我惊讶:“什么叫叶子的好姐妹?那是谁?”
江零摇摇头:“叶子一直在说她有个很好的姐姐,叫笑笑。会在她伤心的时候唱歌给她听,会保护她不受别人欺负。
上一回用不倒翁砸我的,也是她的姐姐。”
我彻底懵逼了,叶子在幼儿园里的事我虽然了解的不算多,但她有几个朋友我总还是知道的呀。
这个名叫笑笑的女孩是谁啊?不仅打了小零,还让我们叶子背黑锅。
不行,我明天得去幼儿园找叶子的班主任好好问问!
“小零,你告诉舒阿姨,那个叫笑笑的小姐姐是什么样的女孩。”
“我不知道,我从来没见过。”江零摇头:“叶子说别人都看不到她的。”
我更奇怪了,难道是隔壁大班的姑娘?
“那你告诉阿姨,叶子打伤你的那天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跟叶子不是很好的朋友么?”
“是啊,我们一起玩过家家的游戏。”小零说:“我是爸爸,她是妈妈,芭比是我们的孩子。我们带她逛公园,去商场,还去买玩具。
叶子还给她洗澡,可是突然之间,她就很凶地对我说,妈妈告诉过她女孩子洗澡就连爸爸都不能看——”
“小零!”听到身后一身喝令,我就像看恐怖片被强制出戏了一样,吓得浑身一哆嗦。
凌楠坐在轮椅上,也不知是飘的还是浮的,反正是出现得特别诡异。
“楠妈!”
“回房去!不是跟你说过,不要跟陌生人多话么?”
我感觉江零似乎更怕凌楠一些,典型的虎妈算什么鬼!
我说凌先生真抱歉,我是跟江先生打过招呼的,想来看看小零。
咦,好重的药味?
我打量着凌楠那张惨白无血色的脸,有种不太好的预感萦绕心头。
“小零才四岁多,没有监护人在场的情况下,无论舒女士问他什么,都有诱拐恐吓的嫌疑。”
我:“……”
我再三解释我真的就只是来跟孩子说说话的。
“凌先生您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成见或误会啊,我……以前认识您么?”我追上去两步,看他今天转轮椅的姿势似乎没有之前那么灵活。可就在我刚一碰到背把手的一瞬间,却被他触电一样喝退。
“舒女士,你就当我是你的情敌,在跟你争抢阿易吧。呵呵呵……”
我:“……”
低头搓了搓手心,却搓出了一片黏糊糊的殷红。
我吓了一跳,难不成……凌楠真的是个会来大姨妈的极品受君?
“舒阿姨,你还是先走吧。楠妈心情不好的时候,用干爹的话说,那叫方圆十里连苍蝇都剩不下一条腿……”
我心说我看得出来他心情不好,这不,都特么月经不调了。
我伸手去茶几上抽纸巾来擦手,无意中看到沙发底部和地毯下面,貌似都有尚未清洗干净的暗褐色。
还有后面那面墙是怎么回事?空荡荡的一大片印子,我记得上回来,是挂着一幅画的。被摘下来了?
“舒阿姨,下回你再来的时候,能带手枪给我么?”江零一边摆弄着手里的小火车一边眼巴巴地看着我:“我不想当火车司机,一点都不酷,我想像干爹那样,拿着枪当大哥!”
唉,每个男孩子都有放荡不羁的英雄梦吧?可惜多看看港片就知道了,英雄的陌路除了兄弟反目就是死在女人手里落幕。
“小零,你干爹没教过你么?打败敌人不一定要用枪子,最好是用脑子。”我学着江左易的口吻,心想着你特么给我上一天的课了,我得好好折磨折磨你儿子。
“可是干爹也说,活人太麻烦,有时候直接叫他们闭嘴就完事OK了。刚才他就是这么对楠妈的……”
“什么?”我觉得我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都说童言无忌,所以这男孩的话还是蛮值得推敲的。
“干爹说他跟楠妈在准备公司年会的节目,演无间道呢。舒阿姨,年会是不是……大概就像我们幼儿园的舞台剧一样是么?
可我都听到枪声了——”
我撇下孩子,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客房门口,大脑一短路,推门就进去了!
凌楠把衬衫拆下来一半,半裸的肩膀之下厚重的绷带上血色洇洇。
我知道我冒失了,刚想开口尖叫,他回身就举给了我一个黑洞洞的枪口!
特么从小到大,我还是第一次被人用枪指着!
“凌先生,冷……冷静点…..我无意冒犯,我只是——”
凌楠冷笑一声,然后收住枪口冲着自己扣了下扳机。我看到一团淡蓝的火焰点燃了他唇齿间的香烟。
我说大哥,这是上世纪的装逼范儿吧。
“你和江左易……”
“演无间道呢,年会的节目。”
我:“……”
我说我不是四岁小孩,你们无缘无故干嘛举枪相向?难不成我下午打电话时无意接通后听到的响动,真的是枪声?
凌楠继续冷笑,冷得我都快麻木了:“可你很多时候还不如四岁的小孩子呢。小零也不信,但他至少知道什么话不能问。”
“你们是为了那个叫汪小飞的记者,才矛盾的?”我没有再退,平复了下心绪,慢慢走上前:“是我无意中对江左易说起的,若是给你带来了困扰,我愿意去解释。
——要我帮忙么?你的手臂在流血。”
“不需要,你出去。”凌楠穿好衬衫,贴身的一瞬,整片袖子都渗透的血色:“有这个闲工夫还是去关心一下江左易吧,他没见得比我好多少。”
***
凌楠的话让我惊悚,江零的话让我忐忑。我开始越来越同情装聋作哑的家政阿姨,应该要不了多久就临近“疯”值了吧。
离开江左易的别墅,我不知不觉地就开去了江源集团的大厦。
之前有打电话给他,没有再接。我只是过来碰碰运气的,虽然并不清楚自己过来找他的目的。
上楼的时候看到了江左易的助手安迪,不出意料地,又把我拦住了。
整天像个白细胞似的尽职尽责,我特么又不是葡萄球链菌!拦我拦上瘾了啊!
“我要见见江先生。”
“抱歉,江先生现在不方便…”
我看了下时间,不过晚上八点多,这个时候就开始不方便也未免太早了吧。
女人,通常午夜才上门不是么?
“那麻烦你帮我转告一声,说是关于小零的事。”
果不其然,谁是谁的软肋我一下子就抓到了。
“小零怎么了?”江左易靠在楼上的沙发里,面前放着一盏红酒。这迷离的小情调,让我真的差点就相信了…他是不是在等“不方便”们上门啊!
“没什么,只是有点吓到了…”我随便编个搪塞:“还有凌先生,他…”
“你到底想说什么?”江左易似乎有点不耐烦,情绪一旦变了频率,连杯子里的酒都跟着有涟漪。
我说我下午给你打电话的时候貌似听到有枪响,你不会是要杀凌楠吧!
江左易看了我一眼,画外音多半是在揶揄我大惊小怪:“不听话的狗,留着浪费粮。”
他端起酒杯,悠悠抿了一口。
我心说这个逼装的我给你一百分。
“你别装了行么,小零都说了,你们是相…”
我想个合适的词,想了半天也没想出口,最后用了一句:“相爱相杀。”
说完我就倒蹭了两步,看他那架势,大有用酒杯子砸我脑袋的架势。
“你没事吧…其实我白天就那么一说。”
我有点愧疚,总觉得好像是因为我说了凌楠背着江左易威胁汪小飞的事让他起了嫌隙。
都说女人乱手足啊,呸呸呸,这会儿出什么戏啊!
“不关你的事。”江左易说。
“啊?”
江左易表示,他还没有废柴到听了一女人的话就对自己人举枪相向吧。特别还是一根本谈不上有多漂亮的女人。
我:“……”
我弱弱地问,那是因为什么,刚才看到凌楠受了伤,放着他不管真的好么?
“意见不统一罢了,争吵几句。”
“谁家争吵几句要动枪的呀!”
江左易冷笑一声:“叶瑾凉不是一样打得你吐血么?”
我:“……”
“人类表达友好的方式是握手和拥抱,而鲨鱼说不定就要互相啃一口。舒岚,不要对别人的事太好奇。
没别的事,我要休息了。”
江左易站起身来,对我下了逐客令。
我想如果他没有突然就这么一点都不酷地昏倒在我面前,兴许还能被他霸道的气质震慑住——
“喂,江左易!江左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