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从苏老太身上取一颗上乘的卵子也需天时地利,在那个关键的时刻来临之前,我和张若雷直飞去拍外景婚纱,婚期在即,婚纱照不能一拖再拖,淮海一再催促,说如果不想在门口竖一张空白的展架的话,那末我们就应该把结婚这严肃而又神圣的事情当做一回事来办,不能总这样什么事儿都一拖再拖。
他似比我们两个还急切,有一次,我见他拿着我们的请谏,细细揣摩,像那里包藏巨大的宝藏,而他是久思不得其门而入的人。
后来一次他临时出去接了个电话,我方才知道他拿着的并不是我和张若雷的结婚请谏。而是多年以前他和萧晗的,我拿过来,递给张若雷。
上面一对璧人,女人小鸟依人偎于男人胸前,笑脸如花。底下是细细仿宋黑色铅字,新郎:淮海。新娘:萧晗。于某时某日某地静候亲朋光临。
“他一直没扔?”
张若雷一撇嘴,淮海的声音渐行渐近,我们迅速把那请谏放回原位,各自忙各自的,当谁也没有看见过。他进来放下电话就直扑那张旧请谏,望着它出神,视若珍宝,然后左右环顾,小心翼翼重新收回自己包里。
我和张若雷很鸡贼的交换目光,了然沉默。
“你说他们两个有无可能?”
“你说咱俩什么命?”
我抬头看他,目光中不无疑惑。
他敲我头一下。
“你看我,天天忙着给前岳母、岳父梅开二度。你呢?就天天惦记着给自己的前夫牵红线儿。”
我面露愠色,那是我的疮疤,我自己都不轻易去碰触。
张若雷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却没道歉。语气平和而幽远。
“该放下了。”
他拍拍我肩膀。
“我知道你不愿意听这话,仍旧说,就是想让你面对这段过往。”
他按了一下车钥匙,车门应声而响,我们分别拉开车门坐进里面,张若雷继续。
“人生要不停的重新出发。如果你没有准备好,就不要跟别人开始。”
我是他第一次如此认真跟我谈论这件事情,我知道意义非凡。但不知该怎样接话。只好任由沉默的空气充斥在车内狭小的空间。
我漆黑的眼睛望向同样漆黑的夜,曾经我喜欢黑暗,它可以让我肆无忌惮放大我的悲楚酸辛。白天在人前不敢哭、不敢怂、不敢脆弱,唯夜色是我最坚实的铠甲,它温柔而宽厚的包裹住我一切的不为人知。
那些被染上悲伤色彩的往事,那些刻骨铭心的过去、故人,真能一笔勾销,从此在心里再掀不起狂风巨浪?
我对此报以深切的怀疑,我自己做不到的事情更不愿去跟张若雷承诺,更不愿假意承欢。时间让我成长,让我经历,让我沉淀,也兴许最终能让
我学会遗忘。但不是现在,我确定以及肯定。
我长长叹息,为自己,也为自己的爱人。他爱上了一个最不该爱的女人。女人有故事不是什么好事,那些故事在为人咀嚼的同时也总为她们自己细细咀嚼。而最近是故事太过沉重,怎样咀嚼都咽不下,或者咽下了又消化不良,那会造成交叉感染和二次伤害。
不管怎样,如果没有真正放下过往,真不该跟另外一个人说什么重新再来。
可我和张若雷,显然已都没有退路。
他为什么到现在才想起来郑重提醒呢?如果知道我是这样的想法,那我们的结局,是我会做一个临阵脱逃的新娘,还是他会做一个落跑不甘的新郎?
我将双手十指向内交叉,不断看自己异常清晰的掌纹。据说每个人的手心里都藏着自己命运的密电码,可那些纵横交错的掌纹却让我愈发迷茫。我想,如果那几条或粗或细、或轻或浅的线条真可以诠释一人的荣辱兴衰、快乐与哀伤的话,那太多的人类也太过愚蠢,这样简单、明睁眼漏都看不清楚。还有什么可以在人类自己掌控之下?
车子进了小区地下车库,电子报号语音冰冷而机械,张若雷一打方向盘,车身被吞没进巨大的黑色长廊,他十分熟悉这里的路况,更何况有车灯相助,七拐八拐,我们停到自己的车位上。他回过头来,没让我下车,我手却早已握上冰冷的金属车门。
“干嘛?”
我狐疑回头看他。
“梅子。”他扯住我的一条胳膊。
“我爱你。”
我低垂下眼睑,我从来不知道自己这动作究竟有多么动人。
“真恨。”
他语气低沉,如春雷隆隆滚过天际。
“如果人生能简单点多好。”
我望见他眼里的哀伤与浓愁。他有何愁?
“如果,”
他看着我的眼睛。
“如果早认识你该有多好!”
我眼眶湿润,扑上去搂住他的脖子,眼泪不能自己。
两人手挽手从停车场电梯上楼,我们不约而同都突然间想起新房布置在哪儿的事儿。
“是啊!新房布置在哪儿?”
他不像是在询问我的意见,但更像是在喃喃自语。
“出国。国外,我有一套房子。独体。在西雅图。我想将那里作为我们的新房。”
我惊异瞪大双眼。
“那也太远了!”
电梯很快来到。“叮”一声门开,我们两个进去。
“渡完蜜月回来再说,我在这城市里有几套房,有一套是在某区,一层楼我全部买下,其实说一层楼也没多大,不到三百坪。我们可以将里面打通,你习惯了住在市区,以后我忙,独留你一个人在家里住别墅区有时我也不太放心。”
原来他早
有计划。我心放下来,跟他谈起淮海和萧晗。我说我不是忘不了他,我只是忘不了他带给我的婚姻体验。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我承认他曾经带给我巨大的阴影,我可能一辈子都无法原谅他,我知道有些人会拿这些东西说事儿,说什么没有爱哪有恨。但其实不单纯是恨。
我脚下停住,抬头看他的脸,他目光温柔落在我脸上,像雪花停留在树枝,像蜻蜓亲吻水面。
“你要说爱,恐怕真早没有。你要说恨,也不纯粹。那种悔不当初、恨不当初、想推翻自己人生重来,但又明明知道不可能,想大度潇洒全部抛诸脑后,但,知道吗?”
我搜寻他目光。
“他带给我的那些负面的能量,有时像个极巨大的黑洞,我总觉得我身在边缘徘徊,一不小心就又会掉进痛苦的深渊,万劫不覆。那些零星的片段,他打我,我为了他仰药自杀,他把儿子带走不让我看,他逼我在离婚文书上签字。那时......”
我长吸一口气,以便不让自己眼泪落下来。我调整一下自己的情绪。
“那时,”我说,“我觉得自己的心被揉碎、凌迟,被他一刀一刀剜、一刀一刀片、血肉模糊,然则,我无能为力。”
我再也控制不住。
“连呼吸都是痛的。”
我用他的胸口捂住我的脸,埋头其中呜咽大哭。
“每呼吸一下,我都觉牵扯着的疼,每一根神经都疼得受不了,可我无能力为、无力阻止、我无能无力啊!”
张若雷狠狠把我揉进他怀抱的更深处。
“别说了,对不起,别说了。”
婚纱照拍得顺利,不过真是累,像傀儡一样被化妆师和摄影师摆弄,本来我想化完了妆怎样也要在他面前惊艳登场,但被摆弄那么多个小时,他和我都没那个心气儿彼此恭维。拍婚纱照就这样累,结婚那一天可想而知。
这边婚纱照没拍完,那边又出事端,我们临走把事情托付给老白,不想老白跟萧晗正面掐了起来,两个人在会议室里当着一众员工拍桌子,就差互相动手飙脏话。最过份萧晗戳了老白的痛处,有句话说得颇狠,说她不像某些人,一辈子不清不楚,不明不白。
老白哪受过这样的抢白,当场发飙。
老白给我打电话,说“有她没我,有我没她。”
这是原话。
细问,才知道萧晗动议让张若雷大姑重出江湖,我和张若雷说起这事儿,两人是半点不敢耽搁,这边脱了婚纱礼服就往机场赶。
我抱怨,说“真是少盯一眼都不成。”一面思考对策。
我们在机上小盹了一会儿,下了飞机,饭都来不及吃一口直奔公司,张若雷说,萧晗不能留。但不能留却又不能走。老白更不能
走。
张若雷提醒我,说萧晗可能有意为之,意在气走老白,老白一走,我们的势力就更单薄一点。
我不同意他的意见,说那她没想过会适得其反吗?这样老白反而会站在我们这边。
张若雷说我想得太过简单。
“你想,”他分析。
“老白都说出这话来了,‘有她没我,有我没她’。如果一旦处理不好,那不就加速了老白投诚的进程了吗?如果张家两位大姑,萧晗,再加上老白联手,你想没想过你我的处境?”
我背上陡生寒意,站住不走。几乎带几分哭腔。
“张若雷。”我说。
“我不想回去了。本来我就想各打五十大板,你这样一说,这事儿一个处理不好,则很有可能两边不讨好。”
(本章完)